第41章 問世間情是何物

李昭将五娘招到身邊問她如何。

五娘道,“我送她回屋了。”

李昭點頭,簡逸雅這模樣也不好見人,“眼看快出發了,咱們去大母那吧。”

“恩。”

一群小娘子們往客廳去,一進屋就見喜氣洋洋的模樣,一問原來是郎中确診宋筠懷孕了,不由湊趣恭喜了下。

宋筠對着花朵似的的小娘子們笑得滿臉慈愛,眼中的歡喜幾乎要溢出來。心中不免得意,神采飛揚的掃一眼鄧氏。對于嫌貧愛富的鄧氏,宋筠很是看不上眼,其中夾雜着一絲她自己不願意承認的嫉妒,她自問過得不比鄧氏差在哪裏,唯一不足之處就是自己膝下荒涼,如今真是再美滿不過了。

鄧氏心頭冷笑,要說一開始她對宋筠無愧那是騙人的,只是人不為天誅地滅,誰叫她擋了自己的路,可是在宋筠三番四次的挑釁之後,鄧氏對她那點的愧疚是一幹二淨,只剩下一把邪火,除了家世,自己差了哪,憑什麽宋筠能趾高氣昂的鄙薄自己。

這樣的情緒不過轉瞬即逝,鄧氏馬上便如旁人一般間或說上幾句育兒經驗。

李昭疑惑的撓了撓頭,總覺得宋筠和鄧氏氣場有些奇怪,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來。不過很快就被成國大長公主的話頭牽了過去,“我們家幾個小的就累你們多照顧了。”

衆人紛紛客氣,說不敢當。

客氣着客氣着就到了吉時,李湛兄弟要送到郊外,餘下的人,男子多有公務紛紛離開,女眷就比較清閑,何況這就是女人的正事,永遠不要小瞧了夫人外交,一些男人不方便說不好說的,都是通過夫人傳達的。

一直到了月上梢頭,熱鬧方散去。

筋疲力盡又傷心的崔氏靠在椅子上閉眼休息,身旁兩小丫鬟輕輕地為她按摩手腳。

李氏諸人默默坐在下首。

半響崔氏才徐徐開口,“過幾天阿垣一房就要搬進來,阿曹再去西夌院看看妥當沒。”西夌院落極大,一個抵得上尋常三個院子,住上李垣一家子綽綽有餘。

“明兒我就再去查看一下。”曹氏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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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逸雅受委屈了,阿曹你也代我去看看,把新進的血阿膠帶一盒過去。”崔氏又道,“六娘和五娘也帶一盒回去。”

李昭心頭咯噔一響,以前崔氏都是喚阿雅的,看來崔氏到底是對簡逸雅不滿了。

倪氏擡眼看了看崔氏,這阿膠是崔氏侄子送來的年禮,品相是難得一見的好,倪氏也沒眼皮子淺的打這阿膠的主意,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分下去,簡逸雅得了一盒,那是撫慰,倪氏不奇怪,可這麽多孫女獨獨五娘和六娘有賞,那是怎麽回事?倪氏立時去看三娘神情。

三娘低垂了眉眼坐在那繞着袖子。

“我累了你們都散了吧。”竟是半點說辭都沒有。

待人走後,崔氏依舊靜坐了良久,喃喃道,“我留着簡逸雅大半是為了三娘,可阿常你瞧着,我對了嗎?”

天底下可憐的人多的去了,崔氏為什麽獨獨擡舉簡逸雅,惜她身世坎坷是其一,更為她熟讀詩書能給三娘作伴。簡逸雅出現的時機正好,崔氏正為三娘性情着急想給她找伴轉轉性子,世家貴女之中不乏滿腹經綸之輩,只是或年齡不合或身份不低,難尋合适者。簡逸雅年齡相當出身微末再是溫順柔軟的性子,崔氏很中意。

崔氏自言自語道,“我原以為這丫頭是柔而不弱的性子,哪想她遇事只會逃避和哭,三娘性子有些軟,再給她找這麽個伴可怎麽好。我都和她說了簡逸雅是給她作伴的,她怎麽就不出聲維護一下呢,她是不是不喜歡簡逸雅啊。”

阿常難受的看着崔氏,她家主子真是替三娘操碎了心,忍不住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您都這般年紀了好好保重自個兒不成嗎。”

崔氏茫茫一笑,“阿德只這麽點骨血,我能不管啊,日後我怎麽去見他們父子。诶,我不如成國會養孩子,你看她養的阿倢,大娘五娘幾個,多好的小娘子啊!”片刻之後才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嘆息道,“三娘如此,我便是死了都甘願了。”

聽得阿常眼中一酸。

事後,簡逸雅得了衆人一番撫慰,李昭卻知這事的影響沒這麽容易消散,她偶爾能從崔氏眼中察覺到看向簡逸雅目光中的研判。

李昭心知崔氏喜爽朗果敢的女子,四娘比二娘更果斷剛毅一些,遂四娘更得寵。李垣家的姐妹花,姐姐李馨露大氣有主見,更得崔氏青眼。

李昭對簡逸雅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到底也不忍她被崔氏冷落,畢竟崔氏對她的态度至關重要,少不得提點一二。

只是李昭怎麽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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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堯得知自己要被關進軍營的噩耗每日裏唉聲嘆氣,又擔心母親遷怒簡逸雅,李家責怪她。可以說這陣子那真真是寝食難安,他就鬧不清了,自己不過是惜簡逸雅身世凄苦,寄人籬下,且她又是溫柔敦厚的性子,難免受了苦只往心裏咽,遂多加照顧,怎麽落在阿娘眼裏就成了自己招惹小娘子了呢。

眼看着他就要去軍營,可這一個月下來都沒見過簡逸雅,回想那日母親盛怒的模樣,古堯終是不放心,又有古靈邀同伴來家中玩樂,除了李曦和二娘外,李氏幾個小的都來了,卻不見簡逸雅,古堯更是心急如焚,去問妹子反而被妹子告到母親那挨了一頓責罰。

經此一役,他總算是明白過來自家妹子的态度,思來想去,古堯只當古靈是門第之見。又從好友口中得知簡逸雅受辱之事,古堯就更心急如焚。

幾經轉折,終于等到了三月三,這一日民間又稱女兒節,未出閣的女兒都能到湖邊嬉戲,插柳賞花。古堯就從後門偷偷溜了出去,不親眼看一看問一問,古堯覺得自己走的都不安心。

古堯也不知道李氏諸女在何處,只能希冀于瞎貓碰耗子,不料沒遇上簡逸雅卻遇上了出來躲清靜的三娘,她拗不過崔氏,十次裏有五次會跟着李昭等出門玩耍。

想了想古堯就把三娘攔了下來,三娘見到他十分驚奇,眼中帶着一縷淺淺的喜,“堯表哥怎麽在這兒?不是說你今天不出門的嗎?”

古堯打了個哈哈敷衍過去,然後如此這般一說,三娘臉色就有些不好了,笑容都勉強不住。

古堯只當簡逸雅處境不好,口中忙問,“她可是受委屈了?”

三娘撇過臉去,“曾大母只得了三盒阿膠,她一盒,五娘六娘各一盒,她能受委屈嗎?”

“真的?那我就放心了!”古堯滿臉的歡喜。

三娘臉色有些白。

“你身體不舒服嗎?”古堯擡頭一看,着急。

三娘扭着臉兒不說話。

急得古堯團團轉,原地轉圈兒,“我給你找郎中去。”

三娘顏色略回轉,“我沒事兒。”

古堯一瞧三娘臉色是好多了便不那麽着急了,只是依舊擔心,“若不舒服你別撐着告訴我啊!”

三娘抿了抿嘴唇,注目古堯,“你怎麽那麽關心簡逸雅?”

“我不是剛說了嗎?”古堯納悶,但還是好脾氣的說道,“我只是瞧着她這般可憐于心不忍,遂多關照一些,哪想阿娘和妹妹都想歪了,我是那樣的人嗎。我是真怕阿娘和靈靈做出些什麽來,那就是我的罪過了,阿春你和阿雅一塊讀書,平日裏便多照看她一下,我記着你的這份情,回頭好好謝你。”說着還做了個揖。

他找三娘除了打聽消息更主要的就是拜托三娘照顧簡逸雅,三娘是崔氏的眼珠子,有三娘庇佑,簡逸雅日子能好上許多。在古堯看來,兩人都是溫柔安靜又滿腹詩書的小娘子,必然是很合得來的。

随着古堯的話音動作,三娘目光複雜的看着古堯。

古堯不明所以,“你怎麽了?”

“你還有事嗎,沒事我就走了。”三娘冷淡道。

古堯察覺到三娘的冷淡,不知所以然,直愣愣道,“哦,沒事了。”

眼看着三娘冷了臉拔腿就走,鈴蘭暗叫不好,她這陣子也算是看明白了,對上古堯,三娘情緒都豐富些,原本她瞧着古堯對三娘體貼入微,噓寒問暖,還道三娘有福。可今兒才算開了眼界,原來對着別人,古堯也能‘體貼入微,噓寒問暖’,并且當着三娘的面坦然自若,怎麽想她都不覺得古堯對三娘是她所想的那樣。

“等下!”

三娘腳步一頓,鈴蘭心中一跳,不知道這位不能以常理推論的主子又要出什麽幺蛾子。

三娘回頭,眼中帶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期盼。

“阿雅在哪邊?”古堯問,這麽多人他自己得找到什麽時候去。

三娘眼中的光芒逐漸黯淡下去,生硬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說完毫不猶豫的直接轉身走了,徒留下滿頭霧水的古堯。

古堯有些發怔,在原地站了會才擡腳打算自己去碰碰運氣看。也該是他的運氣,真叫他給遇上了,只是……

古堯撓了撓頭,看着河對面發愁,人是找到了,只是不止一個怎麽辦?

“這天算是暖和起來了,明天我們打獵去,老祖宗總該放人了吧。”古靈拉着李昭的手道。自從李昭那會險些掉水,崔氏總有這樣那樣的理不許李昭玩那些在她眼裏覺得危險的活動。

李昭遺憾搖頭,“明兒不成,我這陣子時不時往外跑,已經拉下一大堆事兒了?”

古靈好笑,“你還有事兒?”

李昭就給她掰着手指頭一樁一樁的算,“譜系我才背了一小塊,上個月才練了三十張大字,《高山》還沒彈熟練,只認了二十七種香……”

初時古靈聽的有趣,聽到後頭那就是震驚了,咂舌,“這還少?!”

李昭沉痛地點頭,“只完成了三分之二,這個月再不能這麽玩了。”話鋒一轉,“不過只要我能把該做的做完,時間随便我安排。”

古靈不抱希望地點頭。

坐在他們邊上的簡逸雅靜靜聽她們說話,李昭說的那些多數她也能學,她年歲和三娘相近,加上三娘之前對這些不上心,反倒與她基礎差不離,遂很多都是兩人在一塊兒學,這就是她留在李家的任務了。在第一次來李府的時候,崔氏就私下召見過她,問她待送靈後,她要不要回李府和三娘一塊上學,崔氏慢條斯理地将利弊向她一條一條分析下來

崔氏說,程弘博勢單力薄自身難保,未必能護着她,他一男子也不方便照顧她,李氏能免她颠沛流離,護她周全,許她錦繡前程。

崔氏也說,李府規矩衆多,她也許會适應不良,在外行走可能會被刁難甚而是侮辱。

那時候的她為程弘博守孝,自己就要一個人住在程家名不正言不順而彷徨,雖然沒有孤男寡女共處一個屋檐下,但是于她名聲到底有礙,她爹死娘改嫁,還無家族可依附,再名聲有瑕,以後怎麽嫁人。加上她內心深處的确為程家和方氏的恩怨擔心。所以崔氏一說她就心動了,十分感激崔氏恩德。

至于崔氏說的弊端,有規矩守着便是,自小的經歷教會了她謹言慎行察言觀色,她不覺得自己會适應不好,至于被刁難,自己以前早習慣了,程嘉良只是個縣令,而江城世家權貴雲集,就是程嘉良的親女兒都不被世家女放在眼裏何況她,更何況她娘改嫁了一個商戶。

可是現在她有點後悔了,她想得太理所當然了,有些規矩不是只要謹慎用心就能學會的,有些侮辱不是她能想象的。住進李家的日子遠沒有她想象中的簡單,就是一個丫鬟說的話都意味深長。可笑的是直到古靈對她冷淡下來古堯久不出現,她才明白紫碧那日一堆話只為引出一句——大戶人家最講究個門當戶對。

明白過來之後,簡逸雅只羞得滿臉通紅,她忍不住回想那是紫碧自作主張還是背後有人在指使,越想越是坎坷不安,同時又有說不出的委屈和不甘,委屈紫碧這般提點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不甘在她們眼裏難道除了門戶其他一切都是惘然嗎?

因為不甘,在送別宴上她顧不得低調,憋着一口氣要證明自己,是的,她是沒有顯赫的家世,但是她并非處處不如她們。可換來的卻是被黃七娘當衆羞辱,回憶起那一日的光景,簡逸雅登時小臉兒煞白,她雖自幼經歷坎坷,但也從沒這麽當衆打臉過。

簡逸雅不欲讓李昭和古靈看出端倪,裝作是被岸邊的桃花林吸引走過去,本是随意的視線卻突然頓住了。

古堯以手加額,心道,“天助我也。”沖她擠眉弄眼示意

簡逸雅忍俊不禁,等明白過來古堯的意思,頓時心嘎嘣亂跳,下意識地又是害怕又是心虛地瞄一眼身後,李昭和古靈還在興致勃勃地說話。

簡逸雅的心定下三分,卻沒有動作,事到如今她已經弄明白,自己對古堯有朦胧的好感,她從來沒遇到過這樣溫柔體貼和善有風度的少年。周遭人的反應卻讓她明白這不是別人樂見的,因為她不配。

這樣的認知攪的她寝食難安,一方面她感激李家收留她,一方面她又忍不住怨恨,怨自己,恨這世道。

腦海中閃過崔氏、李昭的面龐,簡逸雅知道自己不該跟古堯走,自己應該轉身離開,可腳卻像是生了根一般。

林中的古堯可不明白她的掙紮,只是納悶簡逸雅怎麽不過來啊,兀自在那招呼,心中發急,再不過來,讓古靈發現了自己準得又挨罵。

良久簡逸雅才有了動靜,慢騰騰地往回走,眼角餘光瞄到一個人,腳步有一瞬間的淩亂。

“我去更衣下。”簡逸雅略有些不自然的開口。

李昭也見到了來人,想着那日簡逸雅到底在黃七娘手下丢了大臉,遇上了委實尴尬,尿遁也可理解,且遂點頭,“那你趕快去吧。”

簡逸雅前腳剛走,黃七娘後腳就到,身邊還跟着她姐姐黃二娘。

黃七娘看見簡逸雅的背影,不屑地一撇嘴,反正她是看不上這人的,一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寄人籬下那就夾緊尾巴做人,賣弄完了那暗喜勁兒看得人胃疼,真以為會幾句酸詩,就比她們強了!

黃二娘一掃她臉色,不輕不重地掐了她後背一把,目光警告。這丫頭簡直氣死人,和簡逸雅計較幹嘛,沒得自降身份,更氣人的是半點手段都沒有,這麽赤紅白臉的說人,丢死個人。

黃二娘過來也就是遇上了打個招呼,最好能緩和下妹妹和李昭的關系,那天簡逸雅丢了人,自己妹妹也丢人啊!臊的她好一陣子不敢出門,今天還是被她勉強拉出來的。

李黃兩家是世交,那日李昭當場把李氏的面子找回來了,事後,黃母又親自拜見崔氏還帶來了給簡逸雅的壓驚禮,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态度已經擺出來了,很給李家面子。遂李昭也不會不給黃氏姐妹倆面子,客客氣氣的與人說着話。其實簡逸雅離開對李昭而言也是件好事。

怎麽說呢,黃七娘都是扒了簡逸雅的臉皮罵,當着簡逸雅的面,李昭卻做不到同仇敵抗,總有些不仗義的感覺。但是為了簡逸雅和黃氏交惡,這也是不可能的。如此,倒是便宜李昭行事。

簡逸雅離開身邊不可能沒人跟着,她身後還跟着兩個小丫鬟,不過這難不倒古堯,加上簡逸雅配合,兩人很快就勝利會師。那一刻簡逸雅覺得自己彷佛是回到了小時候,正在換牙的她偷吃阿爹藏起來的饴糖,忐忑之中帶着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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