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李家有女初長成
中秋剛過,山林之間已經染上瑟瑟秋意,清涼峰下一隊車馬緩緩而來。
只一眼行人便辨出這是哪一家,紛紛恭敬地避讓,細看可發現避開的行人眼中滿是敬慕。
清涼峰所在的這一片山嶺及周圍的田地都是李氏産業,地上百姓被稱之為隐民,他們不存在于朝廷的檔案籍冊之中,所以他們不必交稅但是他們也無田地可分。
齊太宗在明元六年頒布均田令,成年男丁受露田20畝,永業田10畝,婦人露田10畝,無永業田。死後露田須歸還國家,聽着是不少,可架不住畝産低、稅賦名目繁多且高,遇上年景不好,累死累活還吃不飽,于是賣田賣地賣身為奴。
這也往往造成到了皇朝中後期,土地兼并嚴重,大量土地掌握在豪門巨室手中,為了避稅,隐民隐田順應而生。
清涼峰下的百姓世世代代依靠租賃李氏的田地而活,李氏收的租比朝廷要的稅少,且不會動不動加稅,他們自然對李氏感恩戴德。
被拱衛在最中央的是一架大氣精美的牛車,車檐下的銘牌上龍飛鳳舞一個李字。
車內一豐盈窈窕,明豔端莊的少婦笑着開口,“知道了大妹妹的喜事,母親定然是十分歡喜的。”
斜靠在枕上的李曦雙頰染上緋紅,少婦見她風髻霧鬓、清眸流盼,此刻米分面含羞,真真的耀如春花,姣如秋月,不禁打趣,“江氏阿源可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得了妹妹這麽個美人。”
李曦本就是個大方口靈的,哪裏會被說的怯了場,掩嘴一笑,“大兄也是頂頂有福氣的,娶了嫂嫂這麽個妙人。”
那少婦正是李湛之妻路珂,兩人建安二十八年定親,次年底大婚,三十一年正月初一誕子,李徽喜不自禁直誇這孩子出生不凡,命格貴重。
路珂一怔忍不住笑起來,眼眸清亮,正要開口,卻被人揪住衣扣打斷了。
“哦~啊~”懷裏的小家夥不甘被冷落,開始彰顯存在感,抓着他母親胸前的衣扣咿咿呀呀。
李曦湊過去點點他的小臉蛋,“寶哥兒也覺得姑姑說的對,是不是?”
小家夥不理她,腦袋在路珂胸前來回蹭。
“他這是餓了呢。”路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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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在一旁的奶娘趕緊解開衣襟上前,将小主子接過去,小家夥立馬津津有味吃起來,小嘴巴一鼓一鼓的。
路珂和李曦看的心都要化了,不比李曦她是常見的,遂很快就收回目光,見李曦模樣便笑她,“你也不必羨慕,快了!”李曦和江源中秋定親,婚期定在明年三月。
他們今天出門就是正趕上謝氏生忌,便商量做一場大法事,告訴她這件大喜事。
李曦不可避免的臉紅了紅,轉移話題,“這路修的倒是不錯,走起車來又平又快。”
曉得女兒家害羞,路珂見好就收,配合道,“這都多虧了二弟與六妹。”
“說我什麽呢?”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笑盈盈問道。
李曦拉開窗簾,就見李昭騎馬跟在車旁,昔日糯米團子一樣的小娘子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鳳眸瓊鼻,唇紅齒白,美不勝收。
路珂見她那張漂亮逼人的小臉蛋,不由道,“說你怎麽這般貌美如花!日後還給不給人活路了。”
李昭還挺得意,驕矜地一擡下巴,“天生麗質難自棄,羨慕嫉妒恨白搭。”
路珂無語凝噎。
李曦心頭大快,“要不要上來坐會兒?”
李昭搖頭,“馬上就到了。”然後聲調一轉,“寶哥兒,要不要和小姑姑騎大馬。”說着還沖他拍了拍手。
李曦回頭,原來寶哥兒喝飽了,正樂呵呵的看着李昭——身下的高頭大馬,“啊~哦哦~”小胳膊小腿十分有力的蹬着,嘴角還挂着可疑的液體,突然清亮一聲,“爹~”
李昭愣了一下,大笑,寶哥兒目前只會喊娘,這第一聲爹便宜了她,不知她大哥知道是什麽表情。
路珂和李曦也是險些笑岔氣,路珂恨鐵不成鋼的捏捏兒子的小鼻子,“你爹喊了你那麽多聲爹,你都不賞臉開個口,哪想你這臭小子對着你小姑姑倒是嘴皮子利落了,果然啊,男人都是看臉的。”
寶哥兒哪裏還管他娘,對着看得見摸不着的大馬咿咿呀呀哦哦的深情呼喚,見怎麽也夠不着,頓時變得可憐兮兮,一會兒回頭看路珂喊娘,一會兒對着李昭喊爹。
好懸李昭沒從馬上笑得摔下去,對前面的李湛隔空喊話,“大哥,你快過來。”
李湛正和李灏商量,剩下的材料還能修多少路,去哪兒尋找更多材料。這樣的路跑過一次,李湛就知道它的不凡之處,平且直便是雨天對行路也無大影響,此路所經之處,兵馬便能日行百裏,尤其是難以運輸的糧草問題都能大大改善,無論是進攻還是救援的速度都将大大提高。
這樣的好處他們能沾,敵人自然也能,遂他和父親商量之後,将大部分的路都修在李氏産業範圍內,設置居高臨下易守難攻的關隘要塞并派兵駐紮。
“派出去的人至今未有消息傳來,如無意外剩下的材料還能修一百六十三裏路。”李灏道。
李湛擰眉,比他想象中少多了,光打通整個雍州到東西突厥的路都不夠,“讓他們抓緊,除了尋找火山灰外再尋找能替代之物?”火山灰非人力可制,必須得找到能替代之物。李灏手下養着一批人,三教九流,皆好奇淫巧計,不過這是他以前的看法,在這些人折騰出一些實用的東西之後,李湛便重視起來。
李灏不緊不慢的駕着馬,“靠他們還不如妹妹來的靠譜,指不定這一群人還抵不過妹妹一個呢。”用火山灰加石膏米分修路的法子可不就是她發現的。
李湛不由笑,“妹妹的确奇思妙想多,但是讓她動手是做不出來的,就是外頭也少有人能做出來,那些人确有本事,不可慢待。何況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有些東西真的很簡單,可就是沒人想得到,而李昭總能發現一些別人察覺不到的事情,比如說桌椅,再如火山灰水泥路,還有李灏的天賦,他這個弟弟天性憊懶,習文練武經濟仕途都不上心,誰也沒注意到他在數術上的才能。直到三年前李昭提醒,李徽考驗之後為他請來數術大家,不過一年,《周髀算經》《九章算術》融會貫通,如今已經能運用自如且樂在其中。雖然這家夥還總是一幅懶洋洋的模樣,可一旦遇上感興趣的事便精神抖擻,比起以前那種打算混吃等死庸碌一生的模樣好了千百倍。
“阿兄派些人來,我懶得管他們。”李灏懶洋洋道,攤子越鋪越大,有趣的東西多了,雞毛蒜皮的事情也多了,他忙着呢,沒空處理。
李湛深看他一眼才道,“我把王力三兄弟給你,不過你不能做甩手掌櫃,大面上的事情你自己來。”
李灏不甘不願的應了。
李湛無奈,聽見李昭的聲音,回身見她笑意融融,神情促狹,便和李灏一塊打馬趕過去。
待走近了聽清那奶聲奶氣的一聲聲爹,李湛一喜,又見李昭笑的搖搖晃晃在那說,“乖啊!”頓時黑了臉。
落後一步的李灏見狀,心裏過了過明白過來,爆笑出聲。
李湛靠近窗口就見他那傻兒子泫然欲泣地撲騰着手腳,目光粘在李昭的馬上,立時明白過來,他将垮下的馬往前趕了幾步。
小家夥突然見視野之中出現兩匹大馬,張着小嘴愣在那兒,等他發現了李湛,立馬露出一個大大的無齒笑容,口水飛流直下,興奮的指着他身下的馬,“哦,啊~”福如心至,“爹~”
可算是喊對了,雖然李昭覺得在寶哥兒眼裏不定喊的是那匹馬呢。不過看在李湛剛毅的眉眼逐漸軟化,進入傻爸爸模式的份上她還是不拆穿真相了。
最終寶哥兒得償所願被李湛抱着坐上了大馬,路珂心驚膽戰之餘眼刀子梭梭往他背上放。
一行人到了道觀外,觀主帶着道士忙迎上來,到了正殿,裏面已經準備妥當,李曦和路珂指揮人将他們帶來的祭品都取出來擺放好。
李昭等子女紛紛跪于蒲團上,路珂抱着寶哥兒磕了三個頭便命奶娘抱他出去,恐他哭起來場面不好看。
直到法事完畢,衆人才起身,不過已經是兩個時辰以後的事情了,除了李湛若無其事,其他人少不得都有點不适,歇了一會兒才緩過氣來。如果是之前大家都習慣跽坐的時候,誰也不會如此狼狽。可眼下桌椅已經流行,大家的坐姿從席地而坐變成垂足而坐,時人對桌椅的接受之快遠超李昭的想象,果然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片刻後道士又引諸人去用膳,用罷午膳,李湛去尋觀主敘舊,其餘人各自歇息,下午還有一場法事。
李昭逗了會兒寶哥兒,把人逗得眼淚汪汪又破涕為笑了三個來回,直把路珂逗得心疼跳起來趕人,才意猶未盡的離開。
“小心寶哥兒長大了不理你。”李曦嗔她。
李昭聳肩,“所以得等他不記事的時候可勁欺負個夠啊,等他記事了,我肯定做個好姑姑。”
李曦拿她沒轍,“就你歪理多!”
李昭也要笑,突然,一陣巨響傳來,瞬間,身邊人立馬圍成一個圈将兩人護在中央,同時寶哥兒的大哭聲傳出來。
“應是其他地方出事了,紫光你去問問。”紫光應了聲趕緊走了。
李昭揮了揮手讓人散開和李曦一起進屋,路珂抱着寶哥兒輕輕颠着,見她們進來忙問,“出什麽事了?”
李曦道,“已經使人去問了。”又關切,“寶哥兒可是吓着了,讓人來看看?”說着便讓人去請,這觀中有個老道士醫術頗好。寶哥兒長子嫡孫,身份貴重容不得馬虎。
“叫大妹妹費心了。”
“阿嫂說什麽呢,寶哥兒也是我侄子。”
李昭不管姑嫂倆客氣,捏着寶哥兒的小手哄,“你再哭回去就不給你騎大馬了,”口中還模拟了一聲馬叫聲。
路珂和李曦都不妨她來這麽一手,畢竟有失身份,可看當事人一臉的無所謂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又看怎麽哄都不止哭的寶哥兒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慢慢的小嘴一咧咯咯咯笑起來,揮舞着胖胳膊要往李昭懷裏撲。
李昭伸手把他接過來,“聿聿聿~聿聿聿~”地哄得他笑得見牙不見眼。
李曦和路珂面面相觑。
等李昭把寶哥兒哄睡着了,紫光也回來了,“一位道長煉丹炸了爐,把屋子都給燒了,現在已經澆滅,屋內的三位道長都受了點傷,并不嚴重。”
“沒事就好!”路珂放了心。
“阿昭!”李曦突然出聲
李昭一擊掌,臉上全是撿到寶的驚喜,我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啊”李昭應了一聲,興奮道,“我出去一趟。”說着人就提着裙子往外跑。
李曦無奈地搖頭,每回她發現了什麽好東西都是這模樣,十次裏有九次那東西還真不錯,遂李曦也不攔她,只是暗恨,平日裏規矩好好的,一高興就全忘了,實在叫人頭疼。
路珂進門兩年也知道這個小姑子與衆不同些,行事自有章法,于是也不多問。
李昭一氣跑到煉丹房那,大喊,“你們都出去,不許帶走這裏任何東西。”
房內人收拾殘局的道士被吓了一跳,觀她穿戴再看外面一群仆婦便知是李氏女,遂也不敢多言,紛紛出屋,站在屋外也不敢走,就見那漂亮的小娘子這裏看看,那裏嗅嗅,還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不約而同的有點心裏發毛。
李昭興奮的無以複加,就是這個味兒,硫磺味。簡直要被自己蠢哭了,火藥,煉丹家的失敗品,這種神器她怎麽能給忘了呢,她到底是有多麽缺心眼啊!
對火藥李昭心情有些複雜,火藥是華人的偉大發明,但是也給華人帶來了巨大危害,傳到國外,外國人用火藥制造了槍和炮反過來攻打華國,相信沒一個華人能忘記那段屈辱的歷史。
李昭握了握拳頭,她絕不會讓火藥只能用來放炮仗,變戲法。槍和炮啊,在所有人都還在使用弓/弩刀劍的時候,他們有了這兩樣大殺器,還怕打不走突厥,這不科學!
首先,當務之急是怎麽把火藥配方調出來,肯定不能指望她,她就會動嘴皮子,指出一個光明美好很多人覺得不可能到達的目的地,路得靠能人一步一步摸索出來。她對李灏養得那群人很有信心,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己講的稀裏糊塗雲裏霧裏,可那些人愣是能根據她的描述把東西做出來,人才啊!
被李昭使人請來的李湛和李灏到時,就見李昭兩眼放光,簡直要閃瞎人眼。李灏這幾年就跟着他妹妹鬼混,非常了解她這表情就是找到寶藏了,頓時眼也不眯了,餓虎撲羊般撲進去拉着她的胳膊道,“你發現什麽寶貝了?”
李昭微微一笑,将食指豎在唇前,“噓!”
李灏一口氣憋在喉嚨裏。
倒是李湛明白,應是李昭不欲在人前言,李灏純粹,對這些事到底不上心。
待李湛肅清四周,李昭先問,“這觀裏的人可靠嗎?”她只知道觀主是他們的族叔。
李湛點頭。
如此李昭便松了一口氣,她就怕有人聯想到今日的事猜出什麽,大殺器還是只掌握在自己手裏有安全感。
“你們看四周,可見這爆炸的威力不小,如果把它運用在戰争中,讓它在敵人中間炸開呢?”
李灏一聽就把眼睛瞪圓了,躍躍越試,“那道士應該留着配方吧。”
“做丹藥哪能沒方子的,”李昭道,最重要的好像是硫磺、硝石和木炭,其他不知道。
李湛眼底精光閃爍,“煉丹炸爐并不少見,調試出配方來不難。”
李昭一圈擊掌,“難得是怎麽讓威力變大,”看李灏,“得麻煩二哥。”
李灏摩拳擦掌,碎碎念,“火應該能讓它炸開……怎麽在遠處讓它着火……火箭……”李昭看情況添加自己意見,其實就是把前人的結果說出來,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感覺,一個字————爽!而李湛則是結合實際情況提要求。
兄妹三就在那破破爛爛的煉丹房內嘀嘀咕咕開了,渾然不覺今天的決定在歷史上留下了多麽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