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鎖文 (14)

公子,不早了,回去吧。”

玉無雙毫無所動。

“公子,您的身子……切勿再用內力。”

青砗話才落,一股馥雅的香氣襲來,接着花瓣如雨般落下。

玉無雙不會出手,青砗神色一震,怒聚內力,将漫空的花瓣凝成一股氣流散向四方,花瓣根本沒有機會落到玉無雙的身上,就被青砗悉數震碎在了四周,而那濃郁的香氣也随之淡了,可玉無雙還是微微斂了斂起了眉。

察到玉無雙細微的變化,青砗一掌揮向一處,喝聲道:“誰?滾出來。

“請公子先離開,以免污了公子的眼。”

玉無雙沒有動,淡淡的顏色看得青砗心頭一驚。

這時,一道倩影從青砗掌力炸開的地方婀娜而來。蛾眉颦笑,我見尤憐。如果這是個女子,定然是人間絕色,可是來人一句話就表現出了性別。“銷魂窯別鶴拜見主子。”雖是男子,但他的嗓音中卻有一種磁性,別人聽來酥酥麻麻,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青砗屏住功力差點打個冷顫,看了一眼毫發無傷的玉無雙,青砗一掌拍向了跪在地上的男人,警告道:“收起你的媚功。”

別鶴一聲悶哼,将湧到嗓子裏的血生生咽了下去。其實方才他根本沒有使用媚術,他哪裏敢在這裏實施媚術,只是媚态言語慣了,一時半會很難調整過來。

青砗這一掌也只是警告,要不然他不會給這人一絲生機,因為青砗思謀,以公子的行事作風,若不是願意與此人相見,花瓣出來之時他就命喪黃泉了。

“屬下別鶴叩謝主子不殺之恩。”別鶴出身銷魂窯,見過的男色不計其數,可就一瞥眼前的人,他還是被怔住了。這等容貌,舉世無雙,對方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

身體有點發抖,別鶴盡力讓自己正常,懇求道:“求主子出手相助。”

“我為何要救你?”玉無雙說着轉過身。

別鶴咬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道:“主子您難道就不怕別人知道,豔絕九闕的無雙公子不僅僅是玲珑閣的主子,更是銷魂窯和媚骨窟的幕後之人——”別鶴話未落,青砗就揮來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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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一口血噴了出來,別鶴卻不怨恨出手之人,也不畏懼死亡。

血腥味出來了,玉無雙皺了皺眉,平靜道:“威脅?”

“不不,不敢!別鶴不敢威脅主子,別鶴只想請求主子出手相救。”別鶴繼續跪着道:“別鶴知道主子您今日去了媚骨窟,還見了一些人。別鶴鬥膽猜測,主子您想讓珩王争奪皇位。”

“自作聰明!”別鶴又受了青砗一掌。

別鶴捂住肩,偷偷看了眼玉無雙,忖度片刻,确定了眼前之人只有倦怠而無殺意之後,才敢繼續道:“屬下雖然沒有查到西漠四皇子還有何身份,但屬下可以肯定,蕭瑢沒有表面上看到的這麽簡單,主人您要小心。求主人給別鶴一條生路,別鶴會将蕭瑢找到。”別鶴今日是無意中遇見了玉無雙,并且獲悉他對東宮珩的意圖,所以他想,是不是把蕭瑢找回來交給玉無雙,玉無雙可以此引起九闕與西漠的戰事,鹬蚌相争,最後再出來收網。

別鶴一直注意着玉無雙的身影,生怕對方一個不開心就被殺死。畢竟說出這番話,都是他自己猜測的,他賭上了自己的命。

媚骨窟是升級版的地下妓院,銷魂窯與媚骨窟同等地位。只是唯一不同的是銷魂窯位于長安西街,只事男色。而別鶴與離鳶,這兩個分別是銷魂窯與媚骨窟的頭牌,長安城裏只要有點特殊癖好的男人都清楚。

離鳶竟然會被送入宮中,別鶴一沒有料到,他今日潛到媚骨窟會從太子口中聽到離鳶入宮的真相。而太子更不會想到,他今晚又摟又抱又摸又親的四位美人,其中一個竟然會是男人。

本來要離開媚骨窟的別鶴,又發現了接下來的事情。別鶴猜測面具神秘人就是銷魂窯與媚骨窟的幕後之人,而一路尾随,發現這人竟然來到了弦月西樓,這就坐實了他的猜測。別鶴知道,今晚就憑他方才對無雙公子說的那番話,他已經夠死好幾回了。

他怕死,但他更怕她死。別鶴毫不畏懼地閉上了眼睛,等待着眼前人的判決。

可是別鶴如此大膽地揣摩,玉無雙竟然不見一絲怒色,反而轉過了身,泠泠清清道:“銷魂窯的別鶴,媚骨窟的離鳶,你不覺得現在找雪淵公子更合适?”

一句話,別鶴臉色大白。

這場生死之賭,他注定是輸了。

無雙公子一語就戳中了他的目的,原來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別鶴不甘心地垂下手臂,低低道:“主人,屬下錯了,不該妄加揣測主子用意。”不待青砗出手,別鶴又道:“世人什麽都不知道,她……離鳶和雪淵公子根本毫無關系。”既然能成名銷魂窯,別鶴自然男色不凡。這樣近乎哽咽低泣的姿态,更是讓人心生不忍。

現在要是有好男風的人,看見這樣的秀色,恐怕心中只有一只念頭,狠狠壓倒他!可明顯在場的兩個人都是正常男人,無雙不可能丢下一個眼神,而青砗卻盡是鄙夷。

“你想救出她?”

“想。”沒有等到預期的死亡,別鶴下意識就回答了玉無雙的話。

無雙負手而立,背對着別鶴,微微偏下下颚,平淡問道:“生死都要?”

別鶴一愣,嘴裏如同咬破了苦膽,片刻,聲音有點顫抖,可依舊堅持:“救,生死都要救。我要救她。若生,我陪她放下一切,歸隐山林,度此餘生。若,若死,我會拼盡此生為她報仇雪辱。”別鶴說得有點動情,其實他知道,同生共死,這于他們,是多麽奢侈的一件事。

猛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別鶴急忙道:“主子贖罪,不論如何,身在何處,屬下都會效忠主子。”

別鶴說完這些話,毫無征兆地就聽見那聲令:“你去吧。”

他們這種身份的人,最起碼的就是學會察言觀色,別鶴敏銳地從那三個字中聽出了疲倦的味道,能得以生還固然好,可是他不明白無雙公子這句話是想讓自己離開還是去執行任務?別鶴試探地請示道:“主子是要屬下去抓蕭瑢?”

無人應答,別鶴也不敢擅自起身離開。

久久,才聽到玉無雙道:“安然無恙,帶回與他一起失蹤的女子。”

“是。屬下這就去。”別鶴聽後也不敢揣摩無雙公子用意何在。

別鶴正要離開,又聽得無雙道:“他們會去無明寺。”

“是,多謝主子提示。”目的地知道了,那就省了很多工序。

西樓上又靜了下來。

遠處的燈火人家漸漸熄了,隐于雲層的月亮露出半彎,月色揚揚灑灑漫了下來,照在建築朱樓上投出長長的陰影。這個時刻的月色能給人一種蒼凰地恢弘感,讓人忘記了這是黑夜,站在樓頂上,照得整個弦月西樓南楚碧天,極目清涼。

玉無雙走到了欄杆前,廣袖傾瀉,在冷月清霜裏投下的身影,冥迷而寂涼。

青砗有點擔憂地走了過去,輕聲道:“公子,不早了。您出來的時候重海還在竹蓼。”

“回玲珑閣。”

兩人回到玲珑閣的時候醜時已過,景夜漓派了景沐出去尋找囡卿,他自己一直就在玲珑閣等着。看見回來的無雙,景夜漓迎上去焦急道:“無雙你去哪裏了?今日已是二十六了,三月十五将至,我真擔心你出什麽事。”

“漓世子!”青砗行禮,滿心愧疚,這幾天于公子,于重海都相當重要,非常時期,公子的确不能外出。

看着玉無雙疲倦的神色,景夜漓大驚道:“無雙你動內力了?”

青砗垂下了頭。

玉無雙擡了擡手,緩然走進竹蓼,道:“無礙,小海呢?”

景夜漓嘆了口氣,道:“重海睡了。無雙,這一次重海能熬過來嗎?”

玉無雙沒有回答。

熬得過這次也熬不過下次。

忽然想起了什麽,景夜漓急急問道:“無雙,千尋樓遭刺客襲擊,囡卿不見了你知道嗎?”

半晌,才響起那記玉石之音。

“她不會有事。”五個字,仿佛敲碎了玉盤,玉珠零落一地,像極了霸道地宣誓,又像是一聲執念地守護。

第三十八回 長安城亂飓風起

出使九闕的國使下落不明,太子又被五皇子誤傷,皇帝下令讓瑞王調查此事,并且以失職之罪将五皇子禁足珩王府。而另一方面,八百裏急報還沒有送到邊關,可關城就傳來消息,關城邊塞處西漠牧民數量劇增,并且以游牧為借口肆意活動,東宮寔暗中調派軍隊,整個長安城暗地裏也是亂作一團。

其實現在的局面,蕭瑢和孟囡卿只是一個導火索,皇位之争,朝堂之風,鄰國異動,所有的事情都将會随着這場飓風而掀起序幕。如此陣勢,只要不起戰亂,就和老百姓們沒有多大關系。所以孟囡卿是很期待這種的局面,因為這樣皇帝就沒有過多的精力來惦記孟家。

長安城裏飓風漸起,而引出這些勢力的兩個人現在正在被困在山崖下。

蕭瑢腰中一箭,好在箭矢無毒。

“四王子……”囡卿扶起蕭瑢,聲音都在發抖,比這更殘酷的死屍她都見過,但蕭瑢身上的傷是無故替自己所受,囡卿心裏總會不安。

“無大礙。”

囡卿心有愧疚,替蕭瑢簡單包紮好傷口,左右搜尋道:“請四王子看看這周圍還有什麽能用的藥材?”

“我看不見。”蕭瑢平靜地陳述了這一事實。

“對不起!”孟囡卿難得的慌亂了,她不是故意戳到人家痛處。

沉默了一會,囡卿試探道:“四王子可知道到底是誰想加害于你?”

“想要蕭瑢命的人太多了。”

孟囡卿保持沉默,蕭瑢的回答過于尖銳,她覺得沒法和這人正常交談。

傷口又滲出了血,孟囡卿忍不住道:“四王子為何不給自己醫治?”

孟囡卿想的是,既然蕭瑢不在長安,各國使臣都在,就憑兩人的身份,流落在外越久,長安就越亂,她就可以亂中得穩,所以她并不着急回長安,能拖多久算多久,可沒想到的是,蕭瑢受傷了,不便久留在外。

蕭瑢盯着囡卿回道:“蕭瑢不會醫術。”

囡卿了然,看來他們需要盡快回去。簡單包紮後,囡卿查看完地形,道:“這裏是長安郊外,往東南方走應該就是無明寺,到無明寺後我們可以找輛馬車返回長安,四王子能走嗎?”

蕭瑢點點頭。

“四王子小心點。”囡卿将蕭瑢攙起來。

兩人離得極進,走得極慢,蕭瑢忽然一頓,擡首道:“阿卿可以叫我蕭瑢。”

阿卿?這麽親密的稱呼,孟囡卿心有起伏。不過現下兩人流落在外,身份多有不便,特別是四王子。孟囡卿一想,阿卿就阿卿吧,也只笑着應了聲。

一路再無話,兩人到無明寺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在無明寺孟囡卿只認識無明大師,但無明大師外出講經未歸,不過他們二人也被迎進了寺裏,囡卿讨了藥替蕭瑢處理好身上的傷。

“阿彌陀佛!女施主,你們這是遇到壞人了吧。施主們不知道,今天有好多人到寺裏來,師傅說今日的香客殺氣太重……”還是那天接待囡卿和璇蓁的那個不谙世事的小和尚,認出了囡卿,便講起了今日見聞。

小和尚自顧自地說着,蕭瑢敏銳地看向了囡卿,孟囡卿也是聽出了問題。

“小師父,你是說今天有很多人到無明寺來?”

小和尚念着佛,回道:“是呀是呀,雖然他們不像是好人……啊!阿彌陀佛,知慧錯了,師尊說過,衆生平等……”

小和尚還在自責說經,孟囡卿拉起蕭瑢的手腕,果斷道:“四……蕭瑢,我想我們需要趕快離開這裏。”

蕭瑢也從小和尚的話裏聽出了端倪,點點頭。

小和尚忙挽留道:“施主你們這就要走?天色已晚,況且這位施主還受傷了,寺裏有廂房,你們還是留宿一宿,明天再離開吧。”

孟囡卿也是擔心蕭瑢的傷,察覺出囡卿的猶豫,蕭瑢輕道:“阿卿,皮肉之傷,無礙,我們走。”

“阿彌陀佛!施主執意離開,那等我給你們準備馬匹。”

“不用了,多謝小師父好意。”孟囡卿還是拒絕了小和尚的好意,先不說馬匹行走目标太大,就是蕭瑢的傷也無法騎馬。

察覺出不對勁,孟囡卿和蕭瑢立即離開了無明寺。

果然,兩人前腳剛離開,後面就被人盯上。

“阿卿,你先走。”蕭瑢停下,再這樣下去誰都跑不掉。

“我怎麽可能會丢下你。”起先跟着蕭瑢是想要拖住他,等長安城裏足夠亂了他們再回去,可現在,對方處處為你着想,而且還替自己受了傷,這樣的蕭瑢,囡卿怎麽可能會丢下他獨自逃生。

“要走一起走。前面叢林裏灌木混雜,我們去那裏。”

側耳一聽,叢林裏靜地過于異常。蕭瑢無神的瞳眸掩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嗖!”囡卿翻身避開一支箭,往前應該有埋伏,囡卿咬咬牙道:“我們穿過這片林子,往前面的小鎮走。”

看見囡卿不再往山林裏面鑽,蕭瑢錯開囡卿的視線暗暗舒了口氣。

孟囡卿本來是想進入叢林,現在看來,恐怕那裏早就是天羅地網。

暗處有箭阻擋兩人的路,既然暗處的人不現身,那就說明更多的刺客還沒有來,孟囡卿想着,心一橫,毫不猶豫送出肩頭,箭矢射來,囡卿瞅準機會,将另一只手上的箭刺了出去。一招封喉。

暗處的人到死都想不到,對方會用自己的身體引自己現身,一個傷口換敵人一命,誰都知道劃算,但很少有人能做到對自己這般狠,更何況,對方還是一介女子。

蕭瑢和孟囡卿逃脫後,一個身穿黑色鬥篷的人走到了死人跟前,不是別人,這人正是連夜從弦月西樓趕到無明寺的別鶴。見到蕭瑢孟氏二人果真在無明寺,別鶴對主子運籌帷幄的謀算更加佩服,同時也在想這件事是否和此事有關?可一轉念,如果此事是主子所為,那定不會告訴自己這二人會來此處。

別鶴是眼睜睜看着孟囡卿受傷的,一介女子竟然能做到對自己這麽狠,也是出乎他的意料,只不過別鶴似乎忽略了玉無雙交代的至為重要的四字——安然無恙。

別鶴本是想帶着孟囡卿回長安向自家主子交代的,但聽到蕭瑢和孟囡卿現在就是準備回長安,所以他選擇暗中相護跟随。再者,別鶴還不想過早露面,因為蕭瑢在這裏,別鶴想順着這個機會,一探蕭瑢來九闕的真實目的,趁機轄制蕭瑢,這樣一來,他手上就多了幾分救出離鳶的資本。

如此一打算,別鶴就決定暗中遠遠跟着二人。

孟囡卿和蕭瑢兩人躲開追捕,介于蕭瑢的傷勢,孟囡卿攙扶着蕭瑢欲回長安。

路遇流溪,身後若有人跟蹤,流水可以混淆視聽,蕭瑢腳下一停,鼻尖往囡卿身上湊了湊,不由低聲道:“阿卿是女子,身上為何沒有胭脂之息?”

孟囡卿忍着肩頭的傷,氣息一頓,不着痕跡地往身後看了看,不禁莞爾道:“對方派來這樣的人真是失策。看來以後要跟蹤四王子,須得先沐浴齋戒三日。”

“阿卿不是也發現了那人的行蹤麽。”不似相見時的劍拔弩張,蕭瑢很自然地往囡卿身邊一靠,深深地吸了口氣,輕聲呢喃道:“還是阿卿身上的味道好聞。”

“不是說我身上沒有胭脂之息麽?”

“不是胭脂水粉,每個人都有各自特有的味道,阿卿有阿卿的味道。”孟囡卿聽得這些話不由抿唇,剛要說話,只見蕭瑢忽然轉過來對着囡卿篤定道:“阿卿你受傷了。”

孟囡卿吸了口涼氣,按住被箭傷了的肩頭,忍着疼道:“只是被擦傷了胳膊,不要緊,旁邊有溪流,你等等我。”

溪流四下裏開闊,跟蹤之人在可視之外,孟囡卿才過去掀開肩頭的衣裳,簡單擦拭了血跡,快至暮時,溪水有一股透入骨髓的別樣溫瑟,孟囡卿草草清洗完肩上的傷,攏了攏破敗的衣衫,淘幹淨手裏的半截衣襟走到蕭瑢跟前,遞過去:“四王子,給你也擦擦。”

沒想到蕭瑢竟然絲毫未動。

“四王子?”

蕭瑢垂下眼簾,低低的聲音有些悶道:“阿卿不守信用,這裏沒有四王子。”

言語間是難掩的不快,聽在孟囡卿耳中,居然有幾分賭氣的意味,囡卿失笑,很有耐心地叫了聲蕭瑢,将那句話又說了一遍。

誰知蕭瑢還是沒有接過東西,而是将眼神放在囡卿裸露的肩頭,還是方才的語調:“箭矢從肩而入,入骨三分,直穿胛骨,這是只是皮肉擦傷?不要緊?嗯?”

幾句話問得孟囡卿啞口無言,一天的激戰、追殺、逃命,暮色漸起,柔白的肌膚在暮寒中已經漸趨青白,孟囡卿忍着疼,有些讪讪地拉了肩頭的衣裳。她是不拘小節沒錯,暗中有人跟蹤她也知道,但蕭瑢看不見,跟蹤之人就算是功力再深也絕對做不到這般視覺,所以她才毫無顧忌地寬衣解衫。可蕭瑢這幾句話問得囡卿發憷,她有一種錯覺,蕭瑢能看見她,要不然他怎麽這麽清楚知道她的傷?她明明告訴他自己傷的是胳膊。

“你能看見?”

蕭瑢不答,而他接下來的動作卻讓孟囡卿幾欲暴走。

只見蕭瑢解開了自己的衣裳,除了腰間略帶血跡,他的衣衫一如初清白潔淨。蕭瑢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囡卿裸露的肩頭,帶了幾分摸索,用那荼白色的衣衫柔和地将孟囡卿裹住。

遠方星月寥落依稀,各方俱靜,二人的呼吸聲,潺潺的流水聲,窸窸窣窣的衣衫之動。孟囡卿打了個冷顫,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依舊問道:“你能看見?”

蕭瑢微作一探,一手捉住了囡卿的脈搏,答道:“看不見。”

“那——”

“噓,不要說話。”蕭瑢說着竟将食指抵在了囡卿的唇上。

孟囡卿瞬間噤聲。

他的指端有些微涼,片刻,收了手。

囡卿無意識地抿了抿唇,瞥了一眼蕭瑢收在廣袖中的那只手。

胭脂味愈重,蕭瑢一蹙眉,向前給囡卿脖間的帶子系上,實則在囡卿耳邊道:“阿卿不必提防,我看不見,可是聞得到,阿卿身上有肉的味道。”

有肉的味道?!如果對方是夏侯微,孟囡卿肯定會認為他是在言語調戲,她肯定會一拳揮過去,可現在這番話卻是出自她對面的蕭瑢之口,而且言語間沒有絲毫戲弄調笑,他看不見,辨別一切都靠氣息,孟囡卿難言的看着自己的手背上的肌膚,這是肉啊……

察覺出那只在自己眼前試探的手,蕭瑢卻不在意道:“阿卿對這裏可熟悉?往林子深處去有草藥,我能聞到藥香。”

孟囡卿這一刻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蕭瑢身上的傷已經在無明寺做了處理,現在他提及草藥,很顯然就是為了她的傷。到處都是敵人,以他現在的身份,怎麽能暴露他會醫術的事實?他自己受傷後都不能去醫治,可是他現在卻願意為了她去找草藥。

“周圍都是伏兵,正如四王子所言,蕭瑢不會醫術。我的傷無大礙,我忍得住,能堅持到長安。”他在為她着想,她又能怎麽不為他考慮。

“忍?疼成這樣還要忍?”蕭瑢手下施了一份力,捏得孟囡卿直抽氣。

“阿卿,女子不能總忍着疼。對身體不好。”蕭瑢摸索着輕輕擁抱着囡卿,極盡溫和、清冽、憐惜的口吻:“女子的身體,本就該被人護着,傷了總不好。”

帶着幾分不悅和嘆息,孟囡卿的心被狠狠一擊。傷着了,醫好就行,疼痛了,忍着就好,這是她一貫的認知。她與璇蓁,戰則并行,還有很多人,他們都可以為了身邊的人付出自己的命。可是,從來從來沒有一個本該無關緊要的人會這麽溫柔地對她做這些,心底有一絲情愫在滋生微動。

女子的身體,就該被惜她憐她護她之人守着,不能随便傷着,不要忍着疼不說……一點小女家的心思出來作祟,孟囡卿竟然沒有推開蕭瑢,低低回道:“這是少華山西山,往裏而去我并不熟悉,但我們可以淺入一探,也可借此擺脫身後跟蹤之人。”

下颚抵在囡卿沒有受傷的肩上,蕭瑢空洞的眸地劃過一絲微芒,回答:“好。”

第三十九回 靈玉精髓昆流溪

從出了無明寺解決完追兵後,孟囡卿就感覺到有人在跟蹤他們,躲躲閃閃自然不會是玄武派來的,是敵是友不能判定,雖然對方暫時沒有殺意,但她也不能把後背這麽交給一個身份不明的人,所以從發現的那一刻她就在暗中防備着身後,謀定而後動。而蕭瑢也靠氣息敏銳地察覺出身後有人跟着。

孟囡卿開始想關于這場刺殺,她覺得這場刺殺是沖着四王子或是琅玕王來的,不管刺客是除九闕之外哪一國的人,一旦得手,西漠或是闌溪都有可能會與九闕病容相交。可是,如果這場刺殺真的是別國動手,玄武應該說能收到異動的消息。那這麽一大批刺客是通過什麽手段提前悄無聲影潛入長安?他們又潛伏了多久?

暗處的別鶴始終沒有露面。而蕭瑢和孟囡卿二人都在想跟蹤他們的究竟是什麽人,只追而不殺。不是殺手,不是朋友,那就只剩下長安派在此處的眼線了。也許這人已經将二人的行蹤送往長安,如此說來,他們更要盡快擺脫此人了……可這四周曠野,除了這條河流,沒有任何隐藏的地方,蕭瑢和孟囡卿相識一顧,同時看向了幽泠的潺潺溪水……

別鶴遠遠地遙望着溪水邊衣帳後的二人,相擁、低語,這就是別鶴眼中二人的姿态。別鶴按住那顆心,猝不及防的想念,每一塊骨頭都在發疼,只要一想到他所愛之人在危險重重的皇宮裏面,在帝王的龍床上輾轉承歡……別鶴掀起袖子,将一塊生生刺進自己的身體,想她一分,他就要傷自己十分,她苦一回,他就要讓自己疼千百回。

只有這樣,他才能感到自己還活着,為了他的離鳶活着。

夜幕已臨,晚風吹起了搭在溪邊的衣帳,別鶴猛然起身,用最快的速度沖過去,狠狠掀掉架子,竟然空無一人!

流溪四下裏空曠,他并沒有看見二人離開,那唯一離開這裏的辦法就只有泅渡。他的行蹤居然被發現了?那二人現在會不會不去長安?別鶴收起滿心的思念,上游去能到長安,下游流注臨川,別鶴心一橫,覺得反其道而行,順着下游追尋二人。

果真如別鶴所料,蕭瑢和孟囡卿為了擺脫跟蹤之人,确實選擇不去長安,泅渡順着下游而去,可他們沒想到,跟蹤之人也會順着下游去追他們。

其實這條河流名叫昆流溪,講起來還頗有幾分來歷。相傳王母居于西山,瑤池池水交融天地萬物之氣華,仙界靈玉之精髓,溶漾足可養天下萬物生靈。王母将瑤池裏的昆流碧藕自天池投在了阖滇國國都,就是以前的少華山之地,昆流碧藕自天而下,入凡界便化為海,世人稱之為昆海,傳說昆海之水不僅有起死回生之效,而且從海底可直通西山瑤池天際。

無數年的歷史,千百年的變遷,昆海已經慢慢幹涸,只有這一注溪澤還留在這裏承載着那段遠古傳奇。古老的昆海之水到底有沒有起死回生之效、是否可直通天際都不得而知,但蕭瑢與孟囡卿進入溪水後才發現,昆流溪的溪水異于常水,冰冷刺骨,刺激性極強,而且他們怎麽游都找不到盡頭。

兩人都身受重傷,特別是孟囡卿的傷口還沒有經過處理,水中好像還有對傷口有害的物質,二人剛入水,傷口就被腐蝕。可現在人已入水,不能回去所以只能運功護體加快進程,約莫半柱香後,出口沒有找到,反而被一面石壁堵住了去路,兩人浮到水面,孟囡卿敲擊着石面,涼水滲骨,傷口已經被泡的發白,這裏的水雖然淺,可還是浸過肩頭直漫下颚,極其稀薄的空氣中隐隐帶着幾絲硫磺味。前面無路,孟囡卿忍疼摸着牆壁準備運功将其震開。

“不要!”蕭瑢拉過囡卿,換了口氣道:“外面有可能是懸崖川瀑,石壁一開,會被湍流卷走。”

蕭瑢說的沒錯,昆海确實存在過,現在雖已幾近幹涸,但它懸在少華山之中,這條小溪河的源頭不僅有一面大瀑布,而且這間石壁一開,溪流便會一直往下注入臨川,兩股河流猛聚,有可能會引發大水,到時候下游臨川數十萬百姓都會受災。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再不離開,你我都會缺氧而死。”孟囡卿不清楚這些,頭腦發熱,傷口發炎,她也是硬撐着運功。

“這裏的水雖然奇怪,但水波流動,意味着這裏并不是死水,或者某處會有風吹進來。阿卿先不要妄動,我們總會找到出口。”

蕭瑢身形颀長,溪水還不到他的胸前,忽然想到了什麽,蕭瑢摸着孟囡卿所在的方向,“阿卿,冒犯了。”蕭瑢沒等孟囡卿說話,一手環過囡卿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臀,一用力就将囡卿撐起來,讓她坐到了他的肩上。

“四王子,你要做什麽,快放我下來!”孟囡卿瞬間清醒,蕭瑢竟然讓她坐在了他的肩上?驚異、不可置信、無可遏制的難言之情從四面八方湧來,比這溪水還要讓她窒息閉氣,先不說他高貴的身份,就是平常男子,七尺之軀,誰願意讓一個女子坐在自己身上?

蕭瑢按住要下來的孟囡卿,清冽道:“水中涼,阿卿肩上又有傷。”

“你也有傷,你難道就不會涼?蕭瑢,放我下來。”孟囡卿說得很認真,如此姿勢,她在意的不是男女之妨,而是将心比心,誰都是血肉之軀,她憑什麽得他如此待遇。

“阿卿聽過男子怕涼的嗎?”

兩人的身體都濕.透了,薄衫緊緊貼着各自的身體,囡卿坐在蕭瑢的肩上,也不敢過分動身體,“男女授受不親。”她只能用這句話來搪塞。

蕭瑢看不見,手下更是規矩,謙和有禮,只聽得蕭瑢輕笑問道:“阿卿可有婚配?”

“沒有。”囡卿誠然相答。

“阿卿,你可有兄長?”

“沒有。”

“曾經有一個故人,他把他的小妹妹許給了我。他說,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我答應過他,也要把她放在心尖上來疼。”蕭瑢将坐在他肩上的孟囡卿往上緊緊桎梏,他說話的聲音忽然就低了下去,帶着無盡的惋惜與悵意。

孟囡卿忽然就不動了,孟囡卿也盯着漫漫溪水沉默了。

“阿卿怎麽不問我接下來的故事呢?”

“那接下來呢,那個女子是不是成了四王妃。”四海之內皆知西漠四王子尚未娶妃。

蕭瑢搖了搖頭,似是一種空曠的嘆息:“我找不到他了,阿卿,他再也不能來了。我找不到他了,自然也找不到那個要放在心尖上來疼的小妹妹。”

“你真傻,素昧平生,也許他是騙你的,他根本沒有什麽小妹妹。再說,就算是有,你怎麽知道她長得好不好,性格好不好,有沒有婚嫁否。”

“他怎麽會騙我呢。他說過,他的小妹妹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姑娘。”蕭瑢整個人站在冰水中,孟囡卿就坐在他的肩頭,他用一只手按住囡卿的大腿,一只手蜷起囡卿腳,總之是一點冷水都不願讓她沾到。

聽着他的話,孟囡卿心有一瞬間的抽搐。她将手輕輕伏在他的頭上,調整情緒道:“不要找了,也許,也許她已經嫁人了。”

“不會,他說過,我不去,他就一定不讓他的小妹妹嫁人。”

“他肯定是騙你的。他肯定是嫉妒你長得比他好,身份比他好,故意不想讓你早早娶妻。”

聽了孟囡卿的這種話,蕭瑢看起來很認真地想了想,竟也彎了彎唇,他忽然轉過來看着坐在肩上的孟囡卿,道:“阿卿和他描述的小妹妹的性格真像,阿卿擔心男女授受不親,那小妹妹如果嫁人了,我就娶阿卿好不好?”

孟囡卿竟是啞口無言。

沒有等囡卿回答,蕭瑢将下颚抵在了囡卿的腿上,慢慢地,将頭深深地埋在她的腿上,閉着眼睛呓語道:“我會娶你——小妹妹。我會疼你,憐你,護你,我會把你放在心尖上,我會……愛你……”

如火般的炙熱從她的腿上傳過來,焚燒着她的心,孟囡卿清晰地聽到了蕭瑢的心跳聲,看着那愈漸蒼白的面容,孟囡卿趕緊将手探上了蕭瑢的額頭,滾燙燙的一片,他發燒了。應該是水裏泡的時間久了,傷口開始發炎。

再這麽耗下去兩個人真的會葬身這裏,孟囡卿開始四處找出口。

別鶴順着流水往下游走了半日,直到被半壁懸崖阻斷了道路,他以為瀑布穿過的懸崖下就是昆流溪的源頭,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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