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阿Z
因為得知武笛又要參賽,老爹和席叔都囑咐她很多事宜。
但兩人終歸都忙于招生之計,沒太多心思空出來指導她,只在她每周末回家時帶她練練拳法。這天早上,武笛一個人在武館習武完畢,回樓上房間,洗完頭拉開抽屜找吹風機時,看見了抽屜裏的迪迦奧特曼周邊,有卡片也有小模型。
她出神地看了一會兒,忘記擦頭發,發梢的水水珠都滴到桌面上,這時,門外有人咚咚咚敲門。
“小笛?在裏面嗎?”
武笛一震。
席叔扯着嗓子在外面喊:“你昨天說木樁壞了,哪個壞了?我現在去修。”
手忙腳亂的武笛沒出聲,趕緊把桌上的東西都抹進抽屜裏,手腳慢了點,席叔推門進來的瞬間——迪迦奧特曼的模型還沒來得及塞到抽屜裏,滾了下來,落到地上。
咚——咔!
東西彈起來,在空中抛出一個溫柔的弧度,砸成兩半不說,心也碎成兩半。
“人在屋裏?怎麽半天不出聲……”席叔大步走進來,僵住,視線粘在地板上那可憐的迪迦殘肢上。
武笛呼吸都停了。
席叔緩緩地擡頭,望向武笛。沉默之中,兩人對視了差不多一個世紀那麽長——實際上也就一秒鐘。席叔繞過她,在她倉皇的阻止下依次拉開抽屜。漫威系列的經典模型全都暴露了出來,蜘蛛俠的眼睛還大刺刺地望着席叔。
席叔指着她的鼻尖:“我的話你聽不進去是不是?這些是什麽東西?嗯?你告訴我,是什麽?”
武笛:“這是……”
“你除了哈日哈美還會什麽?作為一個佛山市順德區均安鎮的人,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們自己的英雄?你覺得比不上漫威那麽潮是不是?”
武笛:“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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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國七十周年,還有兩個半小時大閱兵,你卻在這裏……呵!我不懂,那種個人英雄主義有什麽值得吹捧的?”
武笛彎腰撿起迪迦的殘肢,悶着臉,小聲嘟囔道:“阿叔,你根本沒了解過它們,怎麽能妄下斷論?比如《迪迦奧特曼》,這部特攝連續劇裏面其實每個人都是英雄……”
席叔捂頭,眩暈。
吃早飯時,席叔還黑着一張臉。武笛轉頭,猶豫着對老爸商量道:“阿植最近同我說,發現漢語言學校的外國生源了,如果順利,也許能打開新的招生渠道……我覺得,我們也該轉變戰略,可以重新開一個以外國人為市場的武館,也許能成為一個新的開始……”
“閉嘴!”席叔又站起來,一拍筷子,“小笛啊小笛,你是誠心氣你阿叔?”
武笛着急地擺手,“不不不,主要是現在正好有這樣一個機會,漢語學校的校長Adrian主動向我們發出了信號,他有好多學生資源!如果合适,接下來我們都會有穩定的生源……”
席叔摔筷子走人——“要教你去教!你想得太簡單了,語言這關過得了嗎?文化這關過得了嗎?”
席叔走後,桌上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武笛低頭,懶懶扒拉着白米飯。
武師傅含糊道:“小笛,不說基本的溝通成不成問題,根本上的,如何向外來者解釋武術的真正內涵,這同我們自己的文化緊密相關,要教好,你要展開的是一個東方,一片地域,一種思想,不僅僅是那點技巧。很難的。”
溝通不下來,這事暫且就放下了,沒有人再提起。
武笛讓正植不要在Adrian那邊把話說死,只答需要多考慮些時間,後續合适再聯系洽談。
武笛憋得慌,吃了早飯便下山去溜達了。過幾天就要進行區賽初賽,訓練緊肯定沒時間出來走走,現在要抓緊時間逛會兒,也許運氣好,會撞見一點需要行俠仗義的事呢?只要在中午前趕去和阿植碰面就行——兩人說好了一起去吃一家老字號牛雜。
武笛經過一家珠寶店,看見大幅電子熒屏上正在直播建國70周年大閱兵儀式,不覺停下了腳步,專注地看起來。路過的大爺大媽阿叔阿嬸也都停下來,密密麻麻圍了一堆人。
從《義勇軍進行曲》結束,直到閱兵儀式開始,不知不覺,腿都站麻。終于,一個個方隊踏出來,氣震山河,每一步都震在觀者們的心上,旁邊一位老爺爺不禁老淚縱橫。
女兵方隊剛走出來,人們正看得專注,武笛眼前閃過一抹黑影,接着,斜前方一個老太太大喊:“哎呀,我的菜!”
沒有人理她,大家全都在專注地看電視直播,老太太再喊一聲:“哦不是!我的錢包——哎呀,抓小偷!”
武笛扭頭。
一個矮個子男人,搶過皮包“咻”地跑遠了。武笛雙眼一亮:“光天化日之下,一個小賊,也敢來破壞這盛世?哼!看我怎麽教訓你!”
她疾速追上去。那小賊動作真快,大概是經驗充足,跑起來好比田徑運動員,才過兩條街武笛就感覺到吃力了。但她不會半途而廢,卯足力氣狂追,最後竟追到一間廢棄的破舊工廠裏去了。
“嘎吱——哐!”
生鏽的鐵板壞掉,砸了一塊到地上,有了大廠房裏唯一的光源。可裏面堆滿雜物,擋了光線,仍是暗黑一片。往裏追的過程中,橫空冒出來好幾個人。
武笛的腳步放慢些了。
她的眼睛又陷入熟悉的混沌中,隐約見一些人影在晃動,卻只能憑聽覺判斷腳步的方向。
“嚯!”
斜前方襲來一個拳頭。她本能地伸手接了拳,膝蓋踢向對方右肋處,反手一個過肩摔,那人“啪”地撲倒在地,同時有什麽東西飛了出來,掉在靠近光源的地上。武笛蹲下去,看清楚,把錢包撿起來,再走回小偷身邊,“呵,國慶期間,舉國同慶,這幾天你都歇不住,非要出來偷搶……真以為正義也歇七天嗎?等着,馬上送你去見阿sir。”
小偷奄奄一息道:“我、我警告你!我我我有槍……”
“哇,你覺得槍能吓到我嗎?”
“那你覺得槍比拳慢?”
“不,槍比拳更快,法律比道德更有力量,但在我這裏不講那些,我打你只是為了打你。”話音剛落,她一拳落下,剎那間,小偷的同夥們一擁而上。
她不得不收拾那些人,打鬥之中,卻卷入了更深的黑暗,在廢舊的大鐵桶與集裝箱之間穿梭、跳躍,陷于視覺的困境。那些人只是長得身強力壯,打鬥毫無章法,根本就是在亂打,而即便這樣,失去視覺的她也招架不住。
武笛決定不再戀戰,逃為上計,可這時身後卻貼來一人,板過她的雙肩,将她轉到角落去,按坐在靠窗的集裝箱上。
那麽熟悉的移動速度。
她坐在光亮處,卻看不清前方廣闊的黑暗,幾乎是下意識地喊了出來——“……阿Z?”
人已沖到前方去,前方接連傳來一陣拳打腳踢聲,哀嚎叫喊不斷。在昏暗的環境下,聽覺格外地敏銳,武笛甚至分得清阿Z的每一拳每一腿,身手快得令聽者心驚肉跳,半分鐘,世界安靜了。
他緩步走回來,一步,一步。
武笛咽了咽口水,耳根子不受控制地爬上一點熱。
她感覺面前那個模糊的身形停住了。很不公平,她坐在暗光下,他站在黑暗中。她只感覺到含混的臉部輪廓,看不清他的臉,心裏默念着,過來,再靠近一步,過來,一點點就好,站在窗邊的暗光下,也許就能看清臉……
對方伸出了手,抓過她的手腕,将一個沾滿灰塵的錢包放回她手裏。
與此同時,他們中間“唰”地踹來一腳,兩人迅速甩開手——是倒地者中唯一還站得起來的一個人——被阿Z一掌切到後頸窩,又倒地了。
廠房外響起警笛聲和剎車聲。
奇怪,根本還沒報警啊?武笛剛發神一秒,想起什麽,擡頭一看——
阿Z又消失不見了!
她熟練地收住眸中的失落,搖搖頭,起身,站在剛才暈過去的人身邊,俯視道:“你說你惹他做什麽?兄弟,路走窄了。”
武笛實在不想再去做筆錄,而且也不敢因此錯過與阿植約的午餐,于是踢開近旁一扇窗,往警車過來的反方向跑掉了。
她打了車,一路趕去約飯的地方,牛雜店的牛雜早已賣完,做下一批得等黃昏了——也就是下班高峰期。那麽,兩人只能改午餐了。
“總是那麽忙。”正植坐在順記冰室的桌對面,面無表情地吃一份幹炒牛河。
冰室內的暖黃燈光照在他不算多白卻很幹淨的臉和頸窩間,少年清爽的皮膚猶如面前那杯椰子雪糕,叫武笛剛想伸出去拍拍他肩膀的手收了住。
武笛抹了抹自己額頭殘留的汗,再看正植那面癱樣子,真莫名感覺他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似的,咧嘴笑了:“對不住嘛,阿植,下次一定準時。都怪我在路上看閱兵直播太入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