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薄荷

武笛從訓練室出來,天已經黑了,她打算去隔壁G大找阿植喂流浪貓——因為有夜盲症,她一般不會在夜間單獨出行。

然後,她就在G大自習室的側門口,聽到了一段隐秘的對話——

“這麽說,就是正植搶了他的名額。”

“哇,你有沒搞錯?正植家裏有錢,住本市XX山上一棟洋樓呢!他爸搞房地産的,搶什麽獎學金!”

“你懂什麽,那又不是他親爸……”

武笛本不喜歡聽人在背後議論這些私事,但接下來的對話內容,卻牢牢抓住了她的神經。

“這麽跟你說吧,被搶名額的那個眼鏡仔,在數學建模競賽裏拿了第一名,正植第二。你想想看,正植是什麽人?一個以數學滿分理綜扣8分進我們G大的人,競賽狂魔,據說從小到大拿遍國內奧數金獎,他能服氣?”

“哦!你這麽一分析我就懂了……”

“明白了吧?”

“明白了。”

昏暗的壁燈下,武笛的視野黑糊糊的。她用力揉搓了一下眼睛,隐約看到那兩個人影走遠了。她站出來,走到光線明亮的門口,這時,正植剛好從自習室裏面出來。

暗黃色的光線,斜斜地從他身後擦下來,在白襯衣的褶皺處投出凹凸不平的光影。

武笛看着他。

她想起前段時間——按理說就是申請獎學金那會兒,他比較忙,她問他在忙些什麽,他也沒回答。

從高中起,武家搬來廣州,每天晚自習放學她都跟阿植一起回家。她比阿植高兩個年級——由于小學時學習太拼命連跳兩級——導致現在十九歲讀大三,跟大一的正植同齡。但她不是真正的學霸,跳級拼了半條命。阿植天才僅憑好強的個性,在學習上的好勝心堪比一個玩射箭的朋友三火,想拿第一就要拿第一。高考分數達到了全國TOP3某高校調檔線,因為不想離家遠才報G大的。

——然而無論阿植好勝心再強,也不可能沖對手玩下三濫手段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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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植,陪我去喂阿灰吧!”

正植走過來了,替她拎過書包,“訓練完了?”

“嗯!我太喜歡T大的訓練室了,好大!比我們武館的寬敞多了,哎,我們武館偏要開在景區山上,寸土寸金的房價,沒辦法,只能租那麽點地方……”

剛才偷聽到的對話暫時翻篇。

直到第二天,這點小破事在G大論壇上傳了起來,很快又在貼吧等其他網絡平臺發酵,當晚就到了公廁食堂都有人竊竊私語的地步。連隔壁的武笛都聽到風聲,察覺到這情況對正植不太好。

沒什麽女生在背後攻擊他,但兩所學校都是男生人數占多數,男性的妒忌化體質多發自內心詭異的自信,抓着把柄肯定煽風點火地燒起來。但很奇怪的是,私下議論這事的都是不熟的路人,熟人什麽的根本對正植閉口不談,甚至有種講到正植名字會燙嘴的感覺。

武笛抹了抹汗:跟熟人打聽阿植的事太難了。但正植本人好像根本都不在乎,照常度日,完全不為流言蜚語所困,直到他察覺武笛也不太對勁——

這兩天一碰面,武笛就會見縫插針地聊到這事,暗戳戳地試探他,想從他的話裏套出“有用的”信息。正植在第三次被問到“所以申請那兩天你在忙什麽?我記得你有段時間一直不見人影……”

他停下了腳步,沉着臉,“問完了?”

武笛愣一下,“我……”

“問完我先回去了。”

這街角的路燈壞了,武笛在黑漆漆的視野裏伸手,心髒咚咚跳,她顫抖着摸了摸空氣,“阿植?”

沒人回答。

“阿植你走啦?你先回來呀,我、我看不太清!現在是左轉走那條路嗎?”

還是沒聲音。

看來,真的是生氣了。

武笛嘆口氣,匆匆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着腳下的路磨磨蹭蹭前行。

過了暗處,她到了大馬路上,決定打個車去喂貓,心下不停念叨這阿灰真有派頭,竟有人專為它打車去喂糧。

出租車開遠了,正植從路燈柱後站出來,臉上沒有表情。

之後幾天兩人都沒再見面,聽三火說武笛好像很忙的樣子,叫去看射箭比賽都沒空。正植不知道她是在忙些什麽。

“嚯!在各校網平臺散布謠言的人,是比賽獲第一名那個眼鏡仔?所以這算把小號扒出來咯?小涼你厲害呀!”武笛豎起大拇指,湊到小涼的電腦前,睜大了眼睛仔細看,右上角那張眼鏡仔的一寸照,越看越覺得有些熟悉——“诶?他不是阿植高中時的同學?”

“你認識?”

“那更奇怪了,這次比賽他獲第一名,沒理由那樣做啊,何況還是針對老同學……”武笛搖搖頭。

小涼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幫你扒號雇的是一個計算機專業大神,記得錢轉給我。”

“……”

武笛暗暗去打聽眼鏡仔的事,G大人和高中校友都找過了,拼拼湊湊才找出一種真相的可能。

一、眼鏡仔是個數學癡,但高中時每一場競賽的第一名都被正植奪去。

二、眼鏡仔曾多次遭受校園霸淩,性格懦弱、自卑、寡言少語。

三、眼鏡仔前不久表白的一個女孩子拒絕了他,卻轉身向正植塞了情書。

——當然,以上這些原因,只能确定動機,不能确定事件,但無論如何散播謠言是真的,武笛已經搜集好證據,連夜整理了澄清的長帖發布到G校網絡平臺上。

于是,當天校網的讨論就炸了,男生們沉默,女生們全站出來:早說了,我們阿植平時看起來那麽溫和淡然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做這種事嘛!

眼鏡仔被大家置頂鄙夷。

武笛收手,高高興興地走出T大校門,正好看到迎面走來的正植。

他從馬路對面而來,過斑馬線時,在人群中脫穎而出——高高長長的身形,白襯衣、黑長褲,斜挎一個黑書包,手揣兩本一看就令人頭疼的書。包苞老說他這樣的人是什麽“漫畫裏走出來的斯文美少年”,武笛卻擔心地覺得他需要多喝牛奶多吃肉。大概是從小在武館裏長大的原因,培養的審美都是“大塊肌肉”、“壯實身板”、“深黃皮膚”才算健康俊男。

“還在看什麽?”

武笛眼前晃過一只手,她才回過神來,從忙亂的視線中找到阿植的臉。

他說:“在等我?”

“嗯!是啊。”

兩人習慣性地走向喂貓的那條路。路上有不少G大的女孩子盯着武笛看——事實上,每次與他同行都是這種狀況。

“帖子是你發的?”

“……是。”武笛斜着眼瞄他,小聲問,“阿植,你會不會覺得我扒人家小號不好?可我一開始就懷疑有鬼,因為清楚你不會做那樣的事,所以才暗中查……”

他站定,打斷她——“謝謝。”

武笛捶捶自己的左肩,笑嘻嘻道:“能幫你澄清這件事,我也很高興!”

正植愣了兩秒。

“又是那種助人為樂的高興嗎?”

“當然啊!”

他的表情不大好,武笛看不懂。

兩人又走了段路,到了天橋下,阿灰從薄荷叢裏竄出來。武笛沒忍住,直問道:“阿植,我還是想知道,既然獎學金的事你沒做手腳,那申請獎學金那兩天你究竟在忙些什麽呢?”

“當時在給你發布武館招生信息,發現了一些生源,是漢語學校的外國人。但這條渠道沒打通,在了解中,有消息再告訴你。”

“哦……”武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還有,你競賽怎麽會輸給眼鏡仔啊?”

“大概因為考前發生一些事,心神不寧。比如前晚你去做了筆錄。”

武笛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那晚他們倆還稍微争論了幾句——“不是吧!這也是我害的?”

正植這才笑了,揉一揉她的頭頂:“開玩笑。”

兩人蹲下來,給阿灰拿出貓糧。

武笛從幾種貓糧裏左挑右選,拿不定主意,“昨天好像吃的這種?還是這種?沒印象了……”

正植撐着下巴,望着她的側臉,“T大學生會主席,操心G大的事這麽積極,還竄校發帖子。”

武笛吐了吐舌頭,“我可不是完全自願當什麽主席的,當初以專業和文化兩方面第一的成績考進T大,被團委老師推去參選,說了各種好處,我就去了……”

“你是從小當班長當習慣了,勞碌命。”他移開視線,“那既然是學生幹部,思維應該比較成熟,怎麽每次遇見不平事都用最沖動的辦法解決?”

“我哪裏沖動啦?”武笛把剛要伸出去喂貓的手收回來,阿灰眼看着到嘴的糧撤了,瞪向正植。

“就不怕那眼鏡仔報複你?”

“他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能對我做什麽啊?這件事本來就是他錯了,也算給他一個警告。”武笛忽然賊嘻嘻地笑起來,戳了戳他的手臂,“對了阿植,我已經知道你不是給自己申請的獎學金哦!你把錢轉給一個申請助學金失敗但家境很差的同學啦。”

正植:“……”

阿灰喵喵叫,跳來跳去。

他摸了摸阿灰,那貓毛還殘留着薄荷叢的香氣。他把貓糧全都攤開在它面前 ,任它挑選,聲音輕得像水一樣淌過:“今晚食乜吖(晚飯吃什麽)?”

沒問武笛,但她回答:“涼拌魚皮!”

武笛了解阿植,每當他內心變得很溫和的一些時刻,跟她說話就會不自覺說回方言——回到兩人熟悉的廣東話氛圍,然後問她想吃什麽好吃的。

“好,走吧。”正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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