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光

正植附耳過來,語速極快:“你現在處在兩盞壞路燈中間,距兩邊最近的燈光各約三十米,大狼在你十點鐘方向,二狼在你兩點鐘方向——從這邊過去更快。三十米除以每秒六米,五秒跑到路燈下,之後沿着這條路的路燈往回跑,到前面廣場就好了。不要逞強在暗處交手,這不公平。”

“你想什麽呢,我怎麽能一個人跑掉,留你在這裏?”

正植把阿灰塞給她,“我報警。”

武笛把阿灰塞回給他,“閉嘴吧阿植,好好等着。”

“你……”

“不信我?我是武笛。”

“對方有武器,你會受傷。”

“受傷了也是武笛。”說完,她憑聲接住斜前方襲來的一拳,一個小閃側,提膝撞向對方左腹,右拳再打向左臉,二狼一聲悶哼,彎腰捂腹。她則右拳化掌,從下方甩出右臂,發力點由前臂轉向掌側,一個殺頸手,二狼躺地嚎叫。

武笛轉頭,聽氣息辨大狼位置,擺出問路手。

大狼慢步往前。

一旁,阿灰踩着貓步,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到了阿植腳下,一下竄到阿植懷裏——小小貓咪,忽然就安心下來,認為危險已遠去。

由于“喵”的一聲,武笛的注意被吸引去,大狼趁機一個飛腿,刮向武笛,卻在下一秒被鉗制住小腿,在被反手摔地前他舉起了軍刀往她手臂劃去。

“嘶——”

武笛捂臂退後,膝蓋被大狼鑽空子一踢,她半跪下,指縫裏流出溫熱的液體。

衣服已劃破,她幹脆扯掉半截袖子,再站起來。

武笛眯緊眼,盡力辨別出刀光的位置。一個回合下來,大狼被踢到欄杆邊,她一腳踩在了他胸膛上,另一腳把軍刀踹飛。

Advertisement

軍刀飛入珠江水裏,無浪花。

守着眼鏡仔的乞丐終于看不下去,朝掌心吐一下口水,搓搓手,将棍子扛在肩頭,踱步上前,“大狼兄,你閃開,我好久沒遇到這種靓女高手,讓我嘗嘗鮮。你去收拾旁邊那個報警的小白臉,在警車到達前叫他們嘗夠苦頭。”

武笛回頭,“阿植,你先走!”

二狼已将眼鏡仔捆綁好,跟在乞丐身後圍上來。

“走啊——”

武笛用力一碾,腳下大狼連連悶哼。而正植還在原地一動不動。

乞丐持棍一個虛晃,察覺她黑暗中反應較鈍,便盯緊了她身後偷襲,一拳正中小腿後側,刺出棍,頂着武笛後腰猛擊,武笛俯沖地上,也幾乎是瞬間接上一個後翻,回身踩着乞丐胸膛蹬上臉,雙腳卡住他脖頸一個狠絞,只聽得“咯吱”骨頭響,乞丐整個身體被甩到地上,而半空中的武笛順勢翻轉後也半跪落地。

兩人隔兩米遠,皆喘着粗氣,乞丐還有暫歇時間,武笛已在應付上前的大狼和二狼。

“阿植!我叫你走!”

她帶着怒意喊,同時左右兩腿各踹翻一人,迎面即撞上木棍攜勢揮來,躲不及時,肩側重受一擊——她憑感覺抓住棍子,狠拽,将乞丐拖近後近身出拳,一連七八拳嘩嘩嘩快準狠,揍在對方臉上,人還沒反應過來,連連後退滿眼金星。

終于,阿植的腳步聲遠了。

武笛回頭,見那模糊人影在路燈下抱着阿灰遠去,才松了口氣,感覺到嘴角有血絲滲出來。

周圍三團黑糊糊的人影,好似難纏惡鬼,個個抹血再次圍上來。

她百分之百是希望阿植趕快逃走的——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不能兩人都出事。但不知為何,當真正看見遠去的模糊人影,她還是由心底生出一絲懼意。

她擦擦嘴角,環顧三團黑影,“還沒完是嗎?今晚不要怪我下狠手。”

大狼“呸”一聲,“我倒要看看一個瞎子怎麽下狠手。”說完,與二狼同時出手。

都不是使用正當手段的人,趁武笛收拾那兩人的短暫間隙,乞丐閃到她身後一棍子揮向她後脖頸。

武笛趴倒在地上。

頭着地,視線正對遠處廣州塔一線夜景,終于見點點霓虹的光。那光起初是固定的,後來輕微搖晃,晃成海,武笛才知自己眼睛花了,後腦發麻。

不同腳步聲漸次臨近。

這時候,武笛是看不清,大狼可看得很清楚——前方,一個頭戴鴨舌帽、臉戴口罩的黑衣人從天而降,自樹枝上一躍落下,朝幾人的顱頂連環踢腿,那速度快到好似在輕功水上漂,幾人還未反應過來,便摔成一團,疊羅漢似的重在垃圾桶上,滿嘴馊食。

“誰?”乞丐握棍慌忙四看,還以為是武笛在使暗招,正要重新揮棍,有人搶在他前面将地上的女孩帶走了。

武笛身子一輕,一個激靈,剛要動手,感覺到誰将她摟腰而起了。從背後抱着她旋轉至一旁時,臉頰不小心擦過了她的臉頰,那絕對是轉瞬即逝的半秒,卻也是徹底驚天動地的半晌。

熟悉的敏捷身手——阿Z。

他将她抱去花壇一角,動作輕快地将她放下,讓她靠在那裏,再轉身,将小灰貓抱到她身旁。

武笛是看不清,但阿灰那貓眼睛在暗處簡直精亮,盯着來者,眼珠子都不轉,興奮地“喵”了幾聲。

阿Z大概是警告性地盯了它一眼,它收聲了。

他轉身,往前幾步。

大狼、二狼、乞丐三人圍上來。

“哦?來幫手了?”大狼活動脖子,雙拳捏地咯咯響,本準備“寒暄”幾句,卻見對方根本不留任何反應時間、不作任何準備動作,擡手,示意他們一齊上。

接着,三人就見識到了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都沒見過的打法——

尤其大狼二狼,從不知道中國功夫可以這樣打的——被打者甚至看不清襲來的每一拳每一掌,對方反踢腿就已連踢好幾下,而且每一下用勁等同——那似乎是某種沒絲毫脂肪的肌體準确撞擊在骨節點,拳拳到肉,如機械式讨伐,使人痛至失聲。

最重的一拳,從小乞丐的下巴挑上去,小乞丐當即噴血,反身撲進垃圾桶,滿嘴鹹臭。

武笛心跳快了一點,身上的傷口也好似注入麻藥。阿Z,是唯一一個讓她僅憑身手就能辨認出來的人,那樣的出拳、踢腿速度,武笛從沒見誰有過。但阿Z從來只在暗處出沒,她大概永遠也見不到他的樣子。

“是不是覺得這一拳很快?”

失神間,武笛耳邊傳來熟悉而蒼老的聲音,她一驚,側過頭去,看不清,回想一下才知是誰。

老乞丐抱着破碗坐到她旁邊。

武笛緊盯着前方黑暗,“看不太清,聽聲音是。”

“實際上那不是一拳。那是兩拳。”

“天啊……”

“而且,第一次那個踢腿,咔咔咔咔,四次轉向。你乍一看,還以為他只踢了一兩下。”老乞丐啧啧嘴。

“真的嗎?”

“這種速度,如果是在鏡頭下,會有殘影的,鏡頭根本就跟不上。”

武笛嘴巴呈“O”型。

老乞丐敲敲碗:“所以說,你何不試着回去看看我賣給你的那本書?搞不好,下次會來找我要下一部。當時你買那本書,不應該只是為了施舍一個乞丐,而應該是為了尋得武功更高的境界——即關于速度。”

打鬥聲徹底停歇,地上是此起彼伏的哀嚎。

要是手機在身上,武笛肯定會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對着阿Z正面照過去,完完全全地看清他——他是個怎樣的人呢?也許,他白天做着普通工作,入夜則外出救世……咦,那這個人白天究竟做什麽工作?神神秘秘,不想暴露自己,工作一定跟武術不相關,或許是體制內的……公務員或者語文老師什麽的?

世界寂靜下來。武笛察覺自己的想法飛出天際,甩甩頭,縮在角落裏顫聲喊:“阿、阿Z。”

老乞丐抱着破碗起身,悠哉唱着歌走掉了。

被喊的人停頓一下,走過來。

結束了。

如同以往那幾次,每次結束意味着告別,轉身意味着消失。

這一次,武笛趕在那個人轉身前,伸出了手。她憑感覺,直接抓到了手心。

那一瞬間,心跳走了個千山萬水,心電圖都變成一幅山水畫,她結結巴巴想說個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但武笛感覺到,他倒像有什麽話要說——也許,他要第一次出聲了。

但他終究沒說什麽,只是蹲下,湊過來,擦了擦她臉上的血漬。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刮過她的嘴角。

她嗫嗫嚅嚅半天,才擠出完整的一句話:“你、你……又要走嗎?”

她揪着他的袖口,死死地,耗着最後的力氣。

在等待回答時,武笛感覺到,他也陷入了一種猶豫。她聽到他起身了,且扯了扯衣袖——他力氣那麽大卻沒扯動,也不知為什麽。

于是他又半蹲了下來,發燙的呼吸靠得越來越近,氣息從武笛肩頸處挪到耳邊,稍微撤遠,又近了。

反反複複,一近一遠,不說話,在死水般的沉默裏磨折千萬次。武笛睜大自己沒用的眼睛,感覺自己就要因心跳過快而去世。

——過世?

那又為什麽,在嘴角的一個輕吻裏活過來。

——雲裏,霧裏。

在對方一點點慢慢退後的時間裏,武笛鼻間被身後花壇中的花香充斥了,那些花香裏夾雜了一種很舒适的味道,應該是薄荷。

“嘀嗚嘀嗚——嘀嗚嘀嗚——”

警笛聲在前方響起。

幾束白光胡亂掃過來,晃着,刺眼到令人眼睛痛。其中一束光,打在了武笛面前,同時,黑色薄外套從她眼前晃過一晃,尼龍面料反射出一團白糊糊的光。

她分不清那是什麽光。

霎時間人聲嘈雜,阿Z一個翻身越過花壇,不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