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九十年代的巧克力還是個稀罕東西, 不像後來市場上有各種代可可脂而且買巧克力沒有多貴。

吳小花看到謝子珩手裏那袋巧克力餅幹就知道他沒說假話,糖他肯定不愛吃,加上給他支招的事, 順便給自己送點而已。

“随口問問。”吳小花說完,把糖分了一半給呂佳期。

謝子珩看到, 叼着餅幹哼了一聲。

聽見他的聲音,呂佳期惡意地拆開一顆糖塞嘴裏, 反正是花花給她的,她就要吃。

兩人啥都要吵起來,周圍的同學已經習慣了,都在說自己的話,吳小花則是悶頭努力寫題。

學校發了很多練習冊, 老師們倒是有心讓學生寫,可也寫不完,加上每周都有很多自印的卷子, 大部分習題冊就是給學生們一個練習的機會,寫多少 ,看學生自律的程度。

吳小花怕自己跟不上, 才拿着拼命寫, 對不對不重要, 重要的是遇見錯題她要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每寫完一套題吳小花就給呂佳期看看,讓她幫忙改,如果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呂佳期會教她。

班主任在第二節 課時過來讓大家貼自己的名字在桌子上,還有為家長會做準備。

市一中為了不浪費學生的學習時間,各種安排都很緊, 即使是要做家長會的安排, 都盡量放在不影響學生正常學習的晚自習上。

打掃衛生、粘貼成績單、在黑板上寫名次, 學生們熱熱鬧鬧地玩着。

吳小花跟着幫忙去粘每個位置上的學生名字跟成績條,方便第二天家長來看。

正在忙的時候班主任找到她,來到走廊上跟她商量:“吳小花,明天是家長會,學校肯定鬧哄哄的,你能不能幫忙在教室門口幫忙讓家長們登記名字啊?”

“可以呀。”雖然吳小花不知道為什麽班主任要找自己,不過還是應下了。

班主任點點頭:“那行,你明天早上記得找班長要登記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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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教室,吳小花粘貼完東西,回到呂佳期身邊跟她說了這個事情。

還不等呂佳期回答,謝子珩就嘴賤地說:“因為你不會有爸爸媽媽來,所以讓你去做登記啊,反正你最閑,不用照顧家長,也不會有家長問班主任你的情況怎麽樣。”

話沒說完,呂佳期就伸手去揪謝子珩的頭發,把他摁在桌子上,可謝子珩依舊□□地把話說完了。

吳小花先是一愣,接着去握住呂佳期的手:“我沒事,佳佳,你還記得我跟你說的嗎?作為一個孤兒,我很高興。”

聽到她這麽說,謝子珩跟呂佳期都反應不過來。

謝子珩嘟囔:“哪有人會覺得自己是孤兒很高興啊……吳小花你沒毛病吧?”

“你管我呢?吃都堵不住你的嘴。”說完,吳小花拉着呂佳期的手坐回來,避免呂佳期又去揪他頭發,再揪就該禿了。

晚上回到宿舍,兩人洗過澡、又晾了洗好的衣服,趁熄燈前在宿舍裏看書。

看了一會兒,呂佳期還是好奇吳小花為什麽要說那句話,便問:“花花,你為什麽那麽說啊?”

吳小花正在寫題,一下子沒聽清,擡起頭:“你問我什麽?”

“我說,為什麽你總覺得自己當個孤兒很好啊?”呂佳期小心翼翼地問。

之前吳小花一直沒跟呂佳期說,是因為她覺得自己離開了徐城,那過去的那些人和事已經跟自己沒關系,沒必要說,不如就讓所有人以為她是個孤兒好了。

可是現在呂佳期兩次問起,吳小花忽然想,不如就告訴她吧,萬一将來有什麽意外,可以讓呂佳期警惕一些,不要誰來說是自己的父母,她都相信。

看吳小花許久沒說話,呂佳期緊張起來,忙說:“沒事,你要覺得不想說,那就不說了。”

吳小花放下筆,拉住呂佳期的手:“佳佳,我不是不想說,我是在想,我告訴你關于我過去的事,那你将來一定要記得,我沒有父母、 沒有親人,無論任何人拿着是我父母的消息過來,你都不要相信。”

聞言,呂佳期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什麽……意思啊?”

“我确實是個孤兒,但我曾經流落到一個叫徐城的地方……”吳小花隐去了自己被抱錯的經歷,從到李國富家說起。

那是一段很久很久之前的記憶了,過了幾十年,吳小花要說完全記得那是不可能的,她再過目不忘,也總有自己不想記住的東西。

就比如說她那無望又黑暗的幾十年。

因為是個女孩兒,吳小花在家裏的作用就是照顧一家人,然後等長大就嫁人換彩禮,相當于被賣到另外一個家庭當奴隸。

最開始,吳小花還把李國富一家當成家人,即使他們并不願意承認自己,連戶口都沒上。

鄉下沒有給女孩上戶口的習慣,也是後來人口普查好幾次都對上數目的原因,吳小花從出生、到需要辦身份證這段時間,她都是個黑戶。

她沒上過幼兒園,差不多懂事開始就要幫陳月幹活,人小就剝花生、攤谷子曬,幹這種小孩兒也能幹的活。

三四歲的小孩兒,力氣不大,注意力也很難集中,吳小花被打了幾次才學乖,知道控制住自己,一定要幹完活,還要幹得好,不然就會被打。

吳小花的記憶,差不多就是從無休止的幹活開始,後來長大一些,她聽那些婆婆嬸嬸唠叨,才知道陳月從小就不喂她母|乳,米湯也沒有。

陳月自己是要幹活的,本就沒空帶她,李國富聽見她哭只會把她丢出去。

鄰居看不過眼,就從路邊把她帶回家,用家裏狗子下的奶喂她,等到陳月回來,再把孩子送回去。

可陳月第一次生孩子,根本什麽都不懂,加上人累得不行了,哪裏還有心思帶她?

晚上吳小花餓得哭,李國富就把陳月跟她都一塊趕出去,讓她們在田地裏受凍,陳月覺得委屈,就掐吳小花,被掐得多了,吳小花哭都不敢哭。

就這麽慢慢熬着,過了嬰兒最愛哭的時期,鄰居家的狗狗早就沒有奶了,大家覺得吳小花可憐,多少喂她一點米湯,靠着這些施舍的善意,吳小花頑強地活了下來,直到長出牙齒,可以啃硬得咯牙的馍馍。

原本,李國富一家根本沒打算讓吳小花上學,本來帶吳小花回來就是為了送去嫁人換彩禮的,怎麽可能花錢給她讀書?

幸運的是,那幾年恢複高考,國家為了招攬人才,開始安排義務教育。

那時候的義務教育差不多就是勉強上個小學,一學期要十塊錢,給多少錢,就上到幾年級。

國家政策出來,村裏的幹部總要做做樣子,于是號召孩子們上學,就這樣,吳小花被帶去了學校,唯一的問題是李國富家不肯出錢。

吳小花當時還不懂事,可看着其他小朋友帶回家的書,她懵懵懂懂的腦子裏浮現一個念頭——她要知道那些叫書的東西裏有着什麽東西。

還不識字的吳小花偷偷去給人串珠子換了十塊錢,誰都沒告訴,偷偷去了交了學費,跟着其他孩子去上學。

當時她年紀還小,李國富一家沒讓她出去打工,平時就讓她在家幫忙做飯跟幹一些農活,比如說收花生什麽的。

九十月份剛好要收最後一批農作物,陳月怎麽都找不到吳小花,到處一問,才知道吳小花不知道哪裏找來的錢偷偷去上學了。

陳月開始各種到學校鬧騰,讓學校還錢,說錢是吳小花偷的,必須還,不然就天天到學校撒潑。

十塊錢呢,那個年代能買好多豬肉了。

學校受不了,可學生交了錢來學習了,哪裏能把錢退回去呢?把錢退回去,是不是也得讓學生退學?

老師跟校長試圖同陳月講道理,然而她本身就沒文化,不覺得不念書能怎麽樣,鐵了心讓吳小花回家,還得讓學校把十塊錢吐出來。

沒辦法,老師們跟吳小花商量,要不還是別念書了吧?

吳小花當時蹲在教室裏就哭了出來,她喜歡學校,她想念書,可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努力打工賺的錢、用自己的錢交了學費,還是要被逼到這種程度。

老師們看她可憐,就跟她說,學校雖然會把錢給陳月,但吳小花如果能再把錢交上,還是可以來念書的。

“可錢是我自己串了十幾天珠子賺的,為什麽要給媽媽,不是還給我?”吳小花哭得撕心裂肺,她第一次懷疑,自己會不會,不是李國富一家的孩子。

辦公室的老師們互相看看對方,不知道能怎麽解釋,女孩兒在這個世界,總要艱難很多很多。

這個錢,到底給了陳月,不然她會鬧很久。

老師們心軟,偷偷讓吳小花來聽課,只是沒法再給她課本、本子跟卷子,因為她沒交錢。

其他家的孩子嘲笑她,說她不交錢就來學校,跟癞皮狗一樣。

這種話很傷自尊心,吳小花咬牙忍了幾天,又跑去找做煙花的私店,給人做了整整八十盒煙花,拿到了二十塊,全部交到學校,她恍惚明白,自己一定要念書,那是她的活路。

學校這回拿了錢,不敢讓其他人知道,就把吳小花錯班分開上課,就是她每一堂課都換班級上,這樣其他孩子就會以為她來蹭課的。

只要孩子們不亂說話,吳小花正式上課的事就傳不到陳月那裏去。

吳小花依舊堅持做着零工,只要時不時拿到錢回家,李國富跟陳月就不管她為什麽白天都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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