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劉莘話雖這般說,卻也仍舊只是像往常那般收拾了番,讓菊娘把自己慣常梳的那垂挂髻給高高束起成婦人驚鹄髻,一柄珠釵步搖輕插發間,随行微動,甚是清純眣麗。
平妪端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進來見到這般打扮的劉莘,會心一笑,将湯碗遞予劉莘,“夫人真真是豐姿神貌,這般容顏魏君侯見了定會歡心的。”
“他已見過我,似并不喜我。”劉莘淡淡開口。
“女君這般模樣魏君侯竟不喜?莫非魏君侯好男嬖?”菊娘譏諷開口。
“咣當”一聲,只見劉莘把碗往菊娘跟前一掼,摔了個粉碎,怒斥,“菊娘,跟你說了多少遍了,要管住你那張嘴。”
“是,女君,菊娘無下回了,菊娘只是實在是替女君不值。”菊娘彎身拾撿着碎碗嚅嚅答道。
劉莘微嘆口氣,菊娘人好心直,就是太好口舌這點令人頭疼。也沒了出門的興致,便遣了竹娘去尋了些筆墨,在屋裏寫寫畫畫,打發時間。
劉莘真主寫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當年偶爾寫箋贈與王祺,他均贊不絕口,笑稱她大缙女博士。
劉馨本人亦寫得一手漂亮鋼筆字,二者一結合,現在的劉莘行書自成一派,隽秀工潔、大氣凜然。
行宮婢仆雖然慢怠劉莘,态度冷漠,但也未曾蹬鼻子上臉,該送該給的也一應俱全。馔食雖不精致,卻也肉糜飯粟不缺。
劉莘這般過了兩三日,再也沒見過魏郇,自己也沒去刻意打聽過他,日子過得就如閨閣少女般惬意。
翌日平旦,蒼穹漆黑如墨,劉莘尚在抱衾高眠中,司空逸便遣人來禀,卯正時分魏君侯欲外出訪賢,望夫人能與君同行。
彼時,平妪、菊娘方起身,聽聞消息忙不疊把酣睡中的劉莘叫醒,劉莘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臉迷朦,任由菊娘盥洗。
平妪簡易煮了杯濃茶湯,侍候着劉莘喝下,劉莘方才精神過來,心裏難免憤憤,冷落自己幾日不理睬便算了,就連要求自己出門都是外人臨時來通禀。
劉莘面色悻悻由着平妪、菊娘侍候着裝,心裏暗忖,訪賢?不知是何人。又為何要帶上自己?
思及此,劉莘更郁悶了,早知道會穿書,就該認認真真把那本書給啃完,然後自己就可以萬事知先機,防患于未然,享受躺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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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也只能見機行事了。
*****
卯正破曉,紅日冉冉初升。司空逸喚人來請。
今日菊娘給劉莘梳了個朝天髻,烏發盡數高盤于頂,發間插入一枚白玉雕镌的玉蘭花插梳。嫩白玉頸盡露,發髻間簪入一只金線盤制的蝴蝶步搖,翡玉為翅,翅下各垂有幾縷綠翡白玉流蘇,步則動搖。粉頰胭脂輕掃,紅唇脂膏輕點,芙蓉如面柳如眉。
身着一襲水綠煙沙百褶羅裙,裙裾上繡着潔白白玉朵朵,裙幅熠熠如流水潺潺傾瀉于地,細腰以雲帶約束,通身緊窄,露出線條優美纖細的頸項及清晰可見的對鎖骨,胸前玉房巍峨蜿蜒。裙擺處繡有粒粒雪白南海珍珠,随走動若隐若現,葳蕤驚豔。
劉莘望了一眼銅鑒中的自己,輕笑出聲:“我又不是去選秀……”
菊娘驕傲的笑答:“女君難得出門,自是要給那些不長眼的打打臉的。”
平妪滿目贊嘆的望着劉莘——劉莘骨架纖細高挑,巫峰脂凝暗香最斷腸,往日竹娘都擔憂劉莘線條太顯會顯豔媚輕浮,今日卻覺劉莘這番打扮妙不可言。
這幾日魏侯刻意冷落自家女君,平妪行走奔波間聽到了不少碎嘴家仆閑話,話語裏譏諷自家女君骨肉如柴,身無二兩肉,不若前夫人那般豐潤飽滿有神韻,所以才不得君侯之心。
平妪反駁過幾句,礙于人微言低,反被人譏笑了一番。今日自家女君終于願意出院門,平妪恨不得讓那些瞎了眼的家仆全都過來看看自家女君是何等美姿容。
這些日子來,劉莘不曾出院門,見過劉莘真容者寥寥無幾,多數仆婦都是閑聊碎嘴間聽聞新夫人一二,以訛傳訛,衆仆婦皆以為新夫人真就如閑侃扯淡間那般所說,面肌殷弱,色淡如水。
今一得見,哪不知竟似天女下凡般,叫人不敢直視。
劉莘一路走來,雖目不斜視,卻也知曉自己算是刷新了這群仆從對自己的印象,總算知曉一大早菊娘、平妪二人為何打扮自己打扮得如此賣力。
劉莘在心裏暗暗給兩位衷心的婢仆點了個贊。
行至大門,只見府邸外已有馬車一輛,駿骝十數匹靜候着。未見魏郇,劉莘便伫足于門檻外臺階口靜靜等候。
未幾時,便聞府內有人聲傳出。
魏郇與司空逸邊行邊商議着機要,行至門檻甫一擡首,只見一清麗倩影孑立于臺階口,聽到自己言語,緩緩轉過身,鬓邊步搖輕晃熠熠生輝,面若桃灼,眸光瑩亮注視着自己,嬌唇輕吐”夫君”一聲,猶如黃莺啼鳴,殷殷悅耳。
魏郇心跳頓時漏了一拍,面色一僵,慌忙移開眼神,大跨步走過劉莘身旁向為首駿馬走去。
“夫君何往?”劉莘追上一步詢問道。
魏郇頓住,不語,只是朝着司空逸丢去一記多管閑事的眼神。
司空逸不懼他,向着劉莘拱手一禮後三兩步走至魏郇身旁,看着魏郇沖着劉莘那方挑眉示意。
“多事兒。”魏郇乜他一眼,欲翻身上馬。
司徒逸一個跨步攔住他,道:“主公當以大局為重。帶上夫人事半功倍。”
魏郇頓了頓,方才轉過身,面色肅穆的對着劉莘道:“我今日乃去尋訪名士,你若願,可遂我一道同行,而後回雍州。”
生存法則一,在未來君王面前刷好感是必須的。
劉莘一思忖,欣然應之,步履輕快翩跹至魏郇身前,魏郇身型高大,長出劉莘一頭,劉莘微微擡首,盈盈美眸透着喜悅望着魏郇道:“不論何地,我都願與夫君一道同行。”
魏郇看着眼前這張美不可方物的笑顏,呼吸遽促,故作鎮靜道:“那便上車。”說罷,便旋身上馬。
劉莘應允了一聲後,側身面向司空逸微微颔首道謝,又行至馬車邊,踏着腳凳上了車,後又吩咐道:“平妪、菊娘你二人回院裏收拾箱奁,切不可耽擱隊伍歸程。”
說罷阖上車門,只聞前方馬鞭輕甩,魏郇馭馬先行駛遠。
劉莘坐在馬車內,馬夫趕馬飛快,似是想盡快趕上魏侯,颠簸搖晃的劉莘甚是難受。
“君侯莫跑太快,元謹不想再吃塵了。”司空逸馭馬稍落後劉莘馬車,聲如洪鐘,氣韻猶長吼道:“元謹再這麽吃塵下去,怕是要提前告老還鄉了。”
劉莘聞言,在車內莞爾一笑,心道,這司空逸到真真是個妙人。
*****
車馬一行在寬闊的官道上行駛了約兩個時辰,便轉入一條林間小徑,越行越幽靜。
小徑兩旁竹叢茂茂森森,夏日正中,一行人在竹林裏穿梭卻一點不覺熱。
約莫兩刻鐘,穿通竹林,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小村莊隐密與此,三面環山,一條洶湧磅礴大瀑自萬丈高山拍打而下,濺得潭水水霧濛濛,又漸漸順着溪徑緩緩流向東。溪徑兩旁煙村□□家,亭臺一二座。戶戶屋舍都被金竹環繞,甚似一方世外桃源。
劉莘被引入一戶全由竹節搭建的廣院內,魏郇方才騎的黑色高頭駿骝已栓在院裏悠閑的嚼着幹草。
劉莘睃巡了一圈院落,整潔僻靜,并無魏郇身影。
司空逸翻身下馬,對劉莘一揖說道:“饋飨已備好,夫人先到屋內用些飨食,歇會兒,一會兒主公再次吃了閉門羹便會歸來。”
馬車一路有些趕,劉莘被颠簸的并無甚胃口,只往那院前竹藤搭建的亭臺裏一座,命人上了些茶水輕抿着。
“夫人可曾聽聞,金竹林裏有一金竹先生,可比興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旺漢四百年之張子房也。”司空逸搖扇問道。
劉莘茫然,搖了搖頭,問:“君侯此行便是為了尋此金竹先生?”
司空逸淡笑颔首,“然也,許還需夫人協力一二。”
司空逸語畢,便見魏郇大跨步邁進竹院,面色寂寂,一眼不看劉莘直奔司空逸而去。
司空逸起身相迎。
只聞魏郇嘆道:“金竹先生外出閑游,留其弟紫竹先生看院。”
司空逸啞然一笑:“臣以為主公可攜夫人再次訪之。”
魏郇聞話,仍不看劉莘一眼,神情卻抑不住的別扭起來。
“金竹先生,姓公孫,名明,字玄德。公孫氏族世代忠于大缙,大智亦愚忠,不懂變通。三年前,建康政變,玄德公不假思索辭官隐居,寧舍世家襲爵,也不輔佐傀儡新帝。這份對劉氏帝業大忠之心,現也只有京陽公主及原大皇子可以動曉。”
司空逸略作停頓,湊到魏郇身前耳語:“主公若不用京陽公主為引,難不成還想等着大王子劉梓來收歸?且,主公之所以答應屬下娶京陽公主,為的不也便是玄德公嗎?怎現在倒還扭捏了起來?”
劉莘隔得遠,只聽得司空逸前半段話,憑藉着原主的記憶,腦海裏閃過一鶴發灰袍長者,脫口問出:“公孫明?先生說的可是公孫太傅?”
司空逸對着劉莘一拱手,答:“金竹先生正是前太傅公孫先生。公孫世家,功蓋寰宇。玄德公沿襲家德,熟谙韬略,經世奇才。主公欲攬之,求安·邦·定·國之策耳。”
“我怯以為先生現在所為便是在助君侯安·邦·定·國。”劉莘不解。
司空逸大笑:“智囊多多益善,元謹也不是那狹隘不容人之人。”
劉莘尴尬道:“是我失言了。”
魏郇聽着二人言語,一直默不吭聲看着院外,面色淡然,不顯任何想法。
司空逸暗嘆自己主公真是別扭,只得再度開口:“公孫世家世代效忠劉主,旁人不得其門,不知夫人是否願與主公同往,拜訪故人?”
劉莘瞬間大悟,暗忖,這便是為何娶她之故?
真正刷好感的時候來了,自己得好好表現才是。遂,欣然應允。
魏郇見劉莘并無表露任何不樂之态,便對劉莘拱手道:“有勞夫人。”
劉莘走到魏郇旁,莞爾一笑,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魏郇便急匆匆走向了門外。
方才劉莘離魏郇太近,劉莘身上淡淡馨香,悠悠然然鑽入魏郇鼻尖,似清晨百合,又似空谷幽蘭,魏郇一顫,那股陌生情愫又來勢洶洶翻滾而出,驚得魏郇踱步便走。
魏郇暗自窘迫,自己堂堂男子漢,竟會被一女子體香給吓跑,實是太丢臉,遂又放慢腳步,等着劉莘與司空逸二人跟上來,方才一道向公孫先生家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