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魏新心生納悶,最近幾日自己回來的晚,便沒有去向祖母昏定,但晨醒他卻是一日不落的,今夜不知為何祖母會召喚。

魏老夫人上了年歲,往日裏都歇下的早,今日都已戌正時分,東院仍舊燈火通明,魏老夫人一身袿衣長裳坐在東院正堂等着魏郇。

魏郇三兩步跨進門,像魏老夫人行了一禮,道:“夜已深,祖母怎還不就寝?這般等着孫兒可是有何事?”

魏老夫人一把抓過魏郇的手輕拍着說:“有些事,祖母不想再拖了……祖母問你,你自打中元起,這些日子夜夜宿與那劉氏,你是何意?真打算與她做那長久夫妻了?”

魏郇怔住不語,未料魏老夫人是和他談這事。

魏老夫人見他無甚反應,繼續說道:

“滅親之恨,奉淵不可忘啊。劉氏方進門那幾日,你一直于她分居,你對她的态度,祖母都看在眼裏,內心安慰你并未被她貌美蠱惑,心知你娶她亦不是你所願。她若老實,魏府可以養着她,但她若不本分,魏府便容不得她。總之,讓她做正經魏府夫人,為魏家傳宗接代是不可能的。祖母不會允,你雙親亦不會允……這半月來,你又作何解?”

魏郇聽完魏老夫人的話,久久沉默……他無法否認自己對劉莘生了情感,也無法忘卻弑親之仇,現他自己仍掙紮糾結,更不知該如何與祖母說起。

魏老夫人見魏郇久久怔住不語,心知魏郇心已動搖,已開始慢慢接受劉氏。

魏老夫人不樂見此事,心下立覺不滿,口氣卻仍舊親藹,“劉氏,你想留下她也可行……”魏老夫人話說一半,頓住。

魏郇擡眼望向祖母,眼裏閃爍着幾分不解與雀躍。

魏老夫人見他這副神态,心更沉了沉,接着道:“你可以給她魏夫人的身份,但不可給實權,中愦日後她不可接手,不得替魏家傳宗接代。這些,你都得另娶平妻來替你操持,完成。靈兒這些年一直在幫我操持着中愦家事,與你還是堂親,且年歲也不小了,不可再拖,尋個日子你便以平妻之禮把她娶進西院吧。”

魏老夫人言語咄咄,不容拒絕。

立于一旁的周靈聞言,雙眼溢滿了期許。

魏郇想也不想立刻便道:“奉淵不願。其故我上次已言。我所謀事之大,需步步謹慎,需籠絡人心,需納得名士為我效勞。所謂名士一生自與清高,最是不喜那奢·淫·重·欲之人,我不願落人口實,為人诟病,而為名士不恥。如此如何談奪天下,如何談安·邦·定·國。祖母暫且莫再與孫兒談及此事。”

魏老夫人聞言怒火中燒,明知魏郇這是借口,卻堂皇得讓她無法反駁,用力甩開一直握住的魏郇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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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這般敷衍老身吧,那些所謂名士,表裏清高,私下誰人不探花問柳,三妻四妾。你一方君侯,別說是娶一門平妻,就是同時娶納三五名婦人,又有誰敢多言?”

魏老夫人頓了頓,喘息了一口繼續,“你已廿有二,老身也年過半百,已半截身子入土,你準備何時要麟兒?何時讓我享天倫?”

魏郇向着魏老夫人深深一揖,垂首弓腰道:“祖母請恕孫兒不孝,暫無法達成祖母心願。若祖母擔憂堂妹年歲過大,不好談親,那現在便可擇婿嫁出,孫兒軍中不泛骁勇善戰,家世清白的未娶好男兒,若需,孫兒可幫忙留意。今夜,孫兒有些倦怠,便先告退了,祖母也早些安寝。”

語畢,便旋身退了出去。

周靈聽聞魏郇要給自己另擇婿,剎時慘白了雙頰,一臉無措的望向魏老夫人。

只見魏老夫人攥了攥拳頭,嘴唇微翕,半晌才籲出一口濁氣,望着堂前道:“就只能按你之前說的辦了。只是不能傷了奉淵身子,不然,我也容不得你。”

周靈一聽魏老夫人應了自己之前出的法子,欣喜得連忙點頭應是。

***

秋高氣爽,斷虹霁雨,淨秋空。

劉莘的心境便似這一碧如洗的淨空般曠達,敞亮。

這一月半來,劉莘每日晨起均會前往東院,隔着院門向一直把她拒之門外的魏老夫人晨醒問安,該有禮數分毫不差。

魏老夫人不喜她,不欲見她,一日三餐均從不招她侍奉。

劉莘也樂得其成,劉莘嗜辣,竹娘每日都在西院小庖廚裏給劉莘倒騰各種辣食,劉莘一人吃得自得其樂。

一日,魏郇回來的早,室內只有劉莘一人歪身斜靠在憑幾上,一手翻着本話本子,一手兩指夾了一截不知是甚的東西啃得津津有味。魏郇走至她跟前她都沒發現,自顧自的對着話本子樂呵着。

魏郇一手攥拳抵唇“咳咳”兩聲。

劉莘聞言擡首,方見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跟前的魏郇,驚得猛一下便直起身子,端正跽坐好,把手裏的一截不知是啥的黑乎乎的玩意兒往案前青釉小碟裏一放,碟裏還有三兩截同樣的物事,劉莘抽出巾帕拭了拭手指,方才甜甜笑開開口道:“今日夫君回來甚早。”

這一月半來,魏郇夜夜宿與劉莘,但都是掐着劉莘落闩之前進門的,從未像這日般回來甚早,驚得劉莘措手不及,臉頰略略燒着,為自己方才過于放肆的姿态而略感羞恥。

幸得魏郇似不大在意,也不理會她,拿了個甚物件,便又旋身出門。

夜間,兩人如往常般隔着一臂之距,同榻同眠,在劉莘懵懵欲睡時,聽得魏郇問道:“你傍晚所食何物?”

劉莘從周公那微微回神,含糊答:“鴨頸。”

魏郇聞言一陣沉默……

劉莘見魏郇忽然問及,以為魏郇感興趣,接着道:“平妪疱制的鴨頸可香了,你若喜歡,我明日再讓平妪做予你。”

“不必,我不喜。”魏郇一臉嫌棄,幸得暗夜裏劉莘看不清。“只有犬才愛啃骨頭。”魏郇頓了頓接着說道。

劉莘呶呶嘴,困得七葷八素的,才沒有那和他鬥嘴的精力。不理會他,翻個身,抱着懷裏的抱枕很快便睡了過去。

魏郇在旁聽着劉莘呼吸漸勻,翻身靠近她,輕輕将她攏在懷裏,聞着她身上清幽的玉蘭花香,也漸漸沉睡。

這一月半來,魏郇夜夜抱着熟眠的劉莘安寝,兩人如此親密,亦也如此簡單。懷抱着劉莘入睡的魏郇,再也沒魇到過先前宿宿折磨他的血腥魇境,那股幽蘊的玉蘭花香似能安撫魏郇的夢魇,有劉莘在懷,魏郇睡的極是踏實。

***

九月初一,秋空如洗,青山如黛。

這一日是魏老夫人誕辰,只因未到整壽“做九”。

魏郇在征詢了魏老夫人意見後,決定在府裏小開筵席,筵請雍州各大家族及魏郇麾下幕僚。

是日,魏府大門外有專人司鑼,壽堂旁有樂隊伴奏。

劉莘一大早便起身由菊娘、竹娘打扮着,這等日子,可馬虎不得。

菊娘給劉莘穿了襲胭脂色的交領右衽深衣,腰間纏封一條金繡翟鳥紋绛紫腰封,與魏郇身上所着的绛紫廣袖長袍是一色,一副伉俪情深之姿。

魏郇對此甚是滿意,二人攜手共往嵩正堂為魏老夫人賀壽。

今日的魏老夫人着袿衣,素紗中單,黼紋領,以朱色豰鑲袖口及衣襟邊,蔽膝繡鸾鳥,玉帶,佩绶,赤色襪舄。手執龍頭拐杖,一副雍容華貴之派,喜笑顏顏端坐于高堂之上。

魏郇攜劉莘向着位老夫人稽首行完大禮後,劉莘雙手高捧自己靜心篆抄的《金剛經·心經》,并以自己親手繡制着萬壽字的帙套裝典好,獻于魏老夫人。

今日外客頗多,魏老夫人又最是好面子,并未多做為難便收了劉莘的禮,和藹的命劉莘與魏郇站伺一側。

凡有祝壽者到達門口,司鑼敲鑼兩下後高呼:“客人到”!

樂隊聞聲奏樂。客人挨個上前祝壽。

整個轄內就屬魏郇為尊,只需微笑端坐颔首還禮。魏郇回禮後,賓客便入客堂聚談。

魏郇與劉莘并肩站在魏老夫人身側,檀郎謝女,好不羨人,前來祝壽的賓客人人均言好一對璧人伉俪。

這番奉承魏郇聽得很是受用,唇角一直上翹,神采飛逸。

魏老夫人略有些心梗,卻也礙于面子讪笑着應付。

……

聽完壽戲,一番壽筵下來,魏郇與麾下将領酬酢意欣隆,觥籌交錯間,連連飲下許多,好一番酒酣歡暢後,衆人方才散去。

魏老夫人雖先前有些不快,但筵席上的一派熱鬧祥和景象,亦也是挑起了她的興致,魏郇常年忙于征戰,魏府已有許久未這般熱鬧。

是以,魏老夫人滿面紅光,喜氣洋洋。

見魏郇送客回來,立馬拉住他,道:“奉淵忙碌一日,竟還未能陪祖母喝一盅壽酒。”

語落,親自從一尊翡翠小壺裏斟了一杯清酒遞給魏郇,自己又端起一盞清茶道:“祖母不勝酒力,便以茶代酒與我孫兒喝上一巡。”

魏郇見祖母如此好興致,亦饒有興致的接過酒盞,一飲而盡,而後道:“孫兒願祖母靈龜春鶴,德為世重,壽以人尊。”

一席好話說的魏老夫人連連含笑颔首,又給魏郇連斟了好幾盞酒,魏郇均爽快飲下,嵩正堂一時洋溢着滿滿祖慈孫孝的氛圍。

魏老夫人冷不丁轉頭對坐在魏郇下側的劉莘道:“劉氏,奉淵要在這裏多陪陪老身,你先下去吧。”

劉莘聞言,也不多事兒,起身服了服,說了賀壽詞,便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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