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00萬這個價格對于一張黑膠唱片來說,雖不說頂天,但也好歹在一衆唱片中是耀眼的存在。
唐梨總算在程廬臉上看到一絲意外。不過數次接觸這人,要麽一本正經禮貌疏離,要麽嬉笑怒罵桀骜無畏,要麽冷峻無禮不近人情,不管哪一面是真實的他,他向來從容如常,好似沒有什麽事可以讓他有片刻的訝異。
所有人在震驚這個價格的同時,把目光皆投射到了他身上。不知道這人繼續跟還是放棄?!如果不跟,今天的拍賣行大賺,唐梨抱得“美人”歸。如果繼續跟,那今天将是載入黑膠拍賣歷史的一天。
“程老師,有時候再喜歡一件東西,也要保持一顆平常心,”唐梨似笑非笑,“不然求而不得的時候,會很痛苦的。”
程廬哦了一聲,在衆目睽睽中,淡然舉牌道:“105萬。”
唐梨:“…………”
主持人快瘋了,照這個節奏飚下去,怕今天要創造更牛掰的歷史。
古漳不管不顧地上前,拼命拽住唐梨的胳膊,勸道:“姐,你要三思啊。不能被美色,誘惑!”
他邊勸還邊朝程廬斜眼瞥,之前在照片上見過他,一身普通運動服都能穿出明星樣,姿色自然不差,今天湊近一看,連他這個直男也忍不住誇贊,這個世界如此參差不齊,他就是再年輕二十歲,也比不過程廬的鮮嫩帥氣。
唐梨從古漳的魔掌中掙脫出來,“是誰剛才拼命勸我來拍?!”
她指着拍賣臺上那張黑膠,“這就是最美的美人!誰不動心誰傻瓜!”
古漳:“……”你确定你動心的是臺上那個,而不是身邊這個?
程廬伸出手,輕輕鼓掌,“唐小姐,好眼神!”
唐梨這人吧,一般情況下都非常鎮定,哪怕她家門口突然冒出個四歲半的弟弟也能從容應對,但不知道今天怎麽了,瞧見程廬說話的神情、姿勢,她總想狠狠撕碎他僞裝的面具,好好看看裏面藏着一顆什麽樣的心。
是一肚子壞水的黑心,還是一心向陽的紅心?!
“程老師,愛人之心人皆有之,不好意思了,”唐梨呵笑舉牌,“105萬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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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廬收回眸光,沒給主持人喊價的機會,再再次舉起了手……
唐梨咬牙啓齒,手指緊攥。這人到底什麽來頭?!第一次參加黑膠拍賣,就玩這麽大?
就在這時,有人急急推開大門,沖了進來。
深秋的冷風穿過大門席卷而來,凍得一衆人汗毛炸起。是誰這麽不長眼?!
唐梨壓根沒注意到這一幕,她的腦海裏此刻回閃很多畫面。
這個價位已經遠遠超出她的預估。之所以跟到現在,雖然有好勝心成分在裏面,其實更重要的是她太愛這支國外樂隊。她12歲那年無意間入坑,結果神奇地趴在坑底這麽多年出不來。每一場演唱會想方設法買前排的票,每一張專輯一定買好多張放家裏擺着。常年不管她的父母勒令她出國學習商學,她忤逆、放棄、鬧翻,反而修了最愛的文學專業。畢業後陰差陽錯還是回國找到和樂隊相關的工作。
大概冥冥之中,她一定會和這支樂隊有分不清的牽絆。
《FANTASY》裏面的每首歌在她郁卒難過的夜晚陪伴着她,充盈撫慰着她空蕩蕩的心,這份特殊悸動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
她不知道程廬是如何看待這張唱片,他不管不顧地往高競價,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到底是因為其投資前景巨大,還是真心喜歡?
一抹黑影從眼前掠起,越過她沖到程廬面前,唐梨猛然擡頭,瞧見了那天在親子運動會上一直沖程廬擠眉弄眼的白大仞。他好像剛從床上爬起來,穿着睡褲拖鞋,連鬓胡子亂成一團,整個人看起來恍惚極了,像是陷入到某種不可言說的痛苦中。
白大仞把程廬的手摁住,顫着音小聲說:“程廬,出事了!”
“小銀呢?”程廬沉臉問。
白大仞抖着手抹了一把臉,急切地說:“我把小銀放鄰居家了。咱們趕緊去養老院……”
程廬的臉色驟然一變,丢下號碼牌,從唐梨面前掠過,徑直走了……這些發生在數秒中,待唐梨反應過來,方才還和她鬥得死去活來的人就這麽消失了。
主持人一臉懵逼,全場看熱鬧的人也盡數懵逼。
古漳眨巴着眼,這意味着什麽啊?
“壹佰零伍萬五千!一次!”
“壹佰零伍萬五千!兩次!”
“壹佰零伍萬五千!三次!”
“恭喜唐小姐,成功拍下這次拍品。請您在規定時間內交付全額價款……”主持人雖然有所遺憾,但仍然激動地宣布此次拍賣成功落幕。
樂隊FANTASY的同名專輯,母盤遺作,就這樣入了唐梨的收藏庫。
古漳幫忙去辦理手續,回頭找了半天才發現唐梨坐在拍賣會場外的陽臺。
她一個人,本該高興,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窩在沙發上發呆。
“幹嘛?”古漳坐過來,調笑道:“賢者時刻?”
方才在拍賣會上,唐梨那張狂嚣嚣張勁兒,如果換個場子那就是大姐大。現在“美人”到手,心願了了,又一副寂寞空廖的模樣。
“滾!”唐梨沒好氣地罵了一聲,低頭看着手機黑屏,不知道在想什麽。
“價格确實高了,但再過幾年出手,肯定可以賺個30%。比放股市基金強。”古漳絮叨着。
這張唱片其實還有點傳奇色彩。CD被發明後,這種占地方又需要專業唱片機播放的黑膠一度被認為是垃圾。香港當年圍海填海,都不知道填了多少張黑膠,據保守統計也有2000萬張。現在留下來的黑膠便是當年所剩。而這張唱片也因為上一個擁有者祖屋拆遷,才發現在閣樓裏還藏着這張絕品。不然也輪不到唐梨撿漏。
唐梨沒接話,煩躁地打開手機。
【程老師,你沒事吧。】簡單7個字,敲下,又删掉。
【程老師,承讓承讓!改天請你吃飯。】簡單一句話,敲下,又又删掉。
唐梨抿了下唇,關上手機。
古漳眼神好,瞥見旁邊這人心神不寧地敲下又删除,咳咳兩聲道:“我覺得吧,程廬一個幼兒園老師,工資應該不會太高,敢拿出一百萬拍黑膠,怕不是個深藏不露的富三代啊?”
這工作又累人風險又高收入還少,即便是平民百姓,寧可幹別的,也不願意去幼兒園當老師。唐梨佩服一腔熱情投入幼兒教育事業的老師們,但她總覺得程廬不簡單,他是金鱗,豈能甘心在幼兒園這個小池子游?
一定有什麽難以言說的理由!
“他會不會是被某個富婆看上了?”古漳突發奇想,激動道:“知道他喜歡黑膠,拿錢砸他,試圖砸得他美人入懷?”
唐梨白了他一眼,“哪個富婆膽子這麽大,敢包養他?不怕被他吹的冷風給凍死?!”
古漳:“…………”我看你就不怕。
唐梨到底沒有發出那條微信。
周五她提前去幼兒園接唐加加,果然沒有在送孩子的隊伍中找到程廬的身影。這幾天她總算開始關注幼兒園的家長群,略過那些拼命比孩子認識多少字會背多少兒歌的焦慮症家長發言,最近兩天在群裏發布通知的是副班主任利老師。
唐加加明顯心情不好,上了車就抿唇不吭聲。
唐梨大概可以猜到成人的心理,卻猜不透小朋友。他們可能因為今天沒吃到漢堡包而傷心,因為沒有看夠動畫片而傷心,因為沒有得到大人及時的擁抱而傷心……
擁抱?
唐梨人生中好像最缺這個動作。
最近的一次,在上周親子運動會上,她被唐加加熱切地抱着。她主動抱住一個人,也是在那時……某人一臉不情願,也并非你侬我侬的情況下,而是被雙人板鞋比賽所迫。
車廂氣氛更加寂冷。姐弟兩人都沒說話。
到了家,唐梨強撐精神做了飯,唐加加強撐精神吃了飯。飯後,兩人一個加班,一個看書。
忙得暈頭轉向時,唐加加抱着書沖了進來。
他滿臉淚水,抽噎着指着厚厚的書說:“程老師生病請假好幾天沒來幼兒園。他是不是得了癌症?胃癌?肺癌?前列腺癌?”
唐梨哭笑不得,瞥見書的封面上印着四個大字:《癌症大全》。
“誰告訴你程老師生病了?”
“利老師說的。”唐加加哽着說。
唐梨想了想,給利老師打了個電話。利老師也不知情,只說程老師有事才請假。她一臉抱歉地解釋,程老師一年到頭風雨無阻極少請假的,肯定是有什麽急事才不得已暫時離開。
“你看,程老師沒生病,”唐梨安撫道:“他年紀輕輕,哪能輕易得癌症?”
唐加加眨巴着眼睛,哇得一聲哭得更大了。
“書上說,年輕人現在得癌症的幾率越來越大……這個前列腺癌,本來是老年人才會得的癌症,現在年輕人……”
唐梨趕緊捂住他的嘴,“加加,要不然,咱們默默祝福程老師。希望他及早解決問題,早日回歸幼兒園。”
“嗚嗚,我這麽可愛,他怎麽舍得我……”唐加加一臉不理解。
唐梨有些難過。唐加加顯然把程廬當做最為依賴的人。可程廬再怎麽說也只是個幼兒園老師,總有一天會分別。要是他不能盡快培養交朋友的能力,怕是以後要吃很多苦。
她便走了這樣的路,導致在漫長的獨自長大的過程中,連個可以抱抱的人都沒有。她認為她不需要,諷刺的是,她真的需要。
“要不,你給程老師打個電話?”唐梨提議。
唐加加的電話被無視。
他哭喪着臉哀求唐梨用她手機打過去。
唐梨并不覺得自己的手機號碼是程廬喜聞樂見的。
“程老師可能在忙着,等他忙完了,看到你的電話一定會回複的。”
唐加加固執地搖搖頭,哭着說:“他肯定得癌症了……前列腺癌……”
唐梨頭一陣大。
撥出號碼,響鈴數秒。
“喂。”
唐梨的心驟然一跳。只是這聲音聽起來好似摻雜着濃重的疲憊。
唐加加哇的一聲哭得更更大了,為什麽程老師只接姐姐電話不接他的?是他沒有姐姐可愛嗎?
唐梨手忙腳亂地哄,“等會讓程老師再重新接下你的電話,好不好?”
唐加加一般很少鬧脾氣,今天确實情緒很不穩定,動不動就像小老虎一樣嚎着哭。
唐梨哄了半天,才想起電話那頭安靜極了。
“程老師,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她最不願意麻煩別人。之前請程廬幫忙參加親子運動會實屬沒辦法,再加上加加太喜歡他。
今晚也确實又因為加加,本是老師休息時間,又打電話打擾……
就在她十分抱歉的時候,電話那頭傳來一句,“唐小姐,我在你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