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饒是唐梨是個直球型選手,也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追到男生家門口。
此刻,程廬就這麽施施然出現在她家門口,一時間她很懵。
“唐小姐,你別害怕,”程廬的聲音難得十分遲疑和歉然,“我是從幼兒園的家長聯絡本上知道您家地址。如果不是有事想請您幫忙,我也不會貿然打擾……”
唐梨自然知道程廬不是跟蹤狂或者變态。雖然不是特別了解,但至少有一點她非常肯定,這個男人既然肯張嘴求她幫忙,那一定是遇到天大的難題。
許是唐梨冷靜的時間太久,電話那頭程廬有點慌了。
“沒,沒事,如果您不方便,我這就走……”
唐梨可以想象程廬此刻的臉上應是浮着好幾層窘色。
還未等她同意,唐加加嗷嗚一聲沖出去,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咔嚓一聲把門打開,然後又嗷嗚一聲緊緊抱住了程廬。
唐梨追過去,急喊道:“加加!”
門口處,程廬蹲下來把唐加加緊緊摟在懷裏,“乖!天冷,先把鞋子穿上。”
唐加加死活不松手,手臂緊緊箍住程廬的脖頸,還一直把小臉蛋貼上去,嗚嗚地說:“程老師,你不在幼兒園,我都沒敢拉粑粑……”
唐梨原本一肚子的疑惑一下子破防了。
“唐加加!你幾天沒拉粑粑?”
她聲音陡然升高,把唐加加吓得一個激靈。他嗚嗚咽咽地回頭說:“兩天,48個小時。”
難怪他晚上只吃一點點,然後去廁所蹲了好久。
程廬抿了下唇,親了親唐加加的臉蛋,“抱歉,都怪程老師。這幾天确實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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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加加自主能力非常強,吃飯、穿衣、穿鞋、洗澡等這些都能獨立完成,唯有他因為胳膊短,實在難以擦幹淨屁股。所以自從他加入三班大家庭,擦屁股這件事都由程廬幫忙完成。
家裏的衛生間有衛洗麗,唐加加拉粑粑後可以用水沖洗,幼兒園暫時還沒有這個條件,所以……
這家夥還真是能忍!唐梨一臉無語。
穿好鞋,唐加加像小浣熊一樣挂在程廬的身上,死活不肯丢手。哪怕唐梨威脅也沒用。
這下輪到唐梨抱歉了,她沒辦法只好趕緊去廚房,“程老師,您喝咖啡、茶水還是……酒?”
他明顯好幾天沒睡好覺,眼窩處有些黑青。
“要不我給您簡單下個面條吧。”唐梨轉身問。
程廬一手摟着唐加加安撫,轉臉看過去。
廚房的暖光落在唐梨的肩膀上,給她明豔的臉增添幾分柔軟。她說出這樣的話,自然,親切,好似就該這麽說一樣。程廬垂下眸光,“謝謝,我不餓。”
唐梨哦了一聲,想了想還是給程廬端來一杯加熱過的牛奶。
唐加加興奮地像小皮球一樣,不停地從書房拿出自己拼接的複雜樂高或者大部頭的書。
“我還以為你得了前列腺癌,”唐加加像小大人一樣嘆氣,“我已經開始研究咱們男人的構造……”
唐梨手一抖,原本順溜的蘋果皮被切斷了。
程廬:“……加加好厲害哦。”
唐梨趕緊把那本癌症大全拿走,朝唐加加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加加,要不你去書房……”程廬顯然有重要的事要說,當着唐加加的面他更不好意思講了。
唐加加完全沉浸在失而複得的開心中,壓根沒注意到姐姐話裏有話,他只聽到前半句就激動地拉着程廬的手,“程老師,你快來書房。我還有很多好玩的要和你分享。”
還沒等唐梨制止,這家夥已經把程廬拽進了書房,還咔嚓一聲把門鎖上了。
唐梨:“…………”
程廬從第一眼看到唐梨的家便瞧出這個女人飒爽勇猛還帶着點莽撞的表面下其實非常細膩。
房間內到處裹着防滑墊、防撞墊,房間內随處放着書,伸手可得,方便唐加加閱讀。書房也是,沒了慣有的大書桌,盡可能騰出空間擺書,地面墊子鋪就,上面放着數個舒适的靠枕,唐加加的書在最下面……即便是書也整整齊齊,還按照學科門類有序排列,文史的、天文的、科普的,當然還有諸如癌症大全這樣的醫學書籍。
他無意窺視旁人的隐私,但唐梨單身,并無帶孩子的經驗,卻能做到處處仔細,确實難得。
唐加加從書櫃裏拿出一本研究黑洞的書,巴拉巴拉地介紹說:“黑洞的引力非常大,可以吸進去任何東西,連光都掙脫不了……”
程廬認真地聽着,時不時配合補充兩句。
唐加加最喜歡的就是程老師聽得懂,還接得住,好像什麽事都難不倒他。
他講了半天黑洞後,忽然想起自己上周末拼的軍艦樂高,連蹦帶跳地指着書架最高處,請程廬幫忙拿下來。
要知道這款樂高可是成人才能拼湊的,零件之複雜,構件之繁多,是他拼過最難的一款。但好在他搞定了。
一定要讓程老師看到并誇誇他。
程廬順着唐加加的手看過去,書架頂部果然擺放着一艘軍艦……他眸光掠過最上面的隔層,忽然愣住了。
玻璃窗內整齊擺放着樂隊FANTASY各個時期的專輯,有黑膠的,磁帶的,CD的,還有一疊演唱會的門票、海報……這簡直就是個小型樂隊博物館,見證着樂隊的發展歷史和曾經的輝煌。
斯人不在,依舊可以通過這些緬懷他們,回憶他們曾經帶給衆人的悸動和鼓勵。
那張唐梨花了百萬拍下的黑膠唱片被鄭重地擺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程廬的褲腿被輕輕扯了扯,他低下頭,擠出一個笑容。
唐加加仰着臉,有些不确定地說:“程老師,你好像有點不開心哦?”
程廬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輕聲道:“加加,做一名高敏感人,很辛苦的。”
程廬陪着唐加加在書房玩了足足一個小時,要不是唐梨喊着他出來,他怕是要把程廬關在書房一晚上。
程廬出來後,決口不提求助的事,只把牛奶喝完,便要告辭。
唐梨不知道他這是整的哪一出,追到玄關處,她捂住唐加加的耳朵,小聲說:“程老師,你有什麽話盡管說,只要我能能幫上忙,我一定幫。”
程廬抿了下唇,笑了笑,“我幫您把垃圾拿下去吧。”
唐梨:“…………”
就這麽眼睜睜看着程廬突然造訪,又跟悶葫蘆似的只字不提,最後還拎着一袋垃圾走了。
愣了一分鐘後,唐梨趕緊回房給唐加加拿了件外套裹上,急裏慌忙地拉着他往外沖。
恰好這時候遛狗的人特別多,幾乎每一層都有人摁停。
唐梨被一群狗圍着,心裏更加焦灼。
沖出大廳,路上空無一人。
唐加加跑得慢,氣喘籲籲地跟過來,“你是在追程老師嗎?”
唐梨胡亂嗯了一聲,回頭拉着他的手繼續往大門跑。
夜色寥寥,樹影重重,大門口除了路燈外,空無一人。
新的一周,程廬仍然沒有上班。唐梨把唐加加送到幼兒園時,聽到幾個媽媽偷偷猜度着他請假的原因,甚至有人還說程老師是不是另畔高枝去其他幼兒園當老師了?
唐梨摩挲着方向盤,在車廂裏沉默了好一會。
時間流逝,微信聊天框裏還是那條關于相框的話。
翻看朋友圈,空蕩蕩的,什麽沒有。哪怕三天可見也行,可他是個連朋友圈都不發的人。
唐梨閉上眼,忽然有種錯覺,要是程廬想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簡直不要太容易。
停掉手機,關掉微信,便可以。
他是那麽驕傲的人,向她張口求救,她卻沒有幫上忙……這個感覺真的太不好了。
到了公司,助理小豆急沖沖跑過來,喘着氣說:“閱天經紀傳媒的祁總總算今天有空,她約您今天上午十點過去見面。”
唐梨一聽,心中大喜。閱天經紀傳媒原來是廣電旗下的廣告公司,前些年改制後變成了私人企業,主營明星經紀宣發、媒體渠道推廣,這幾年又涉足綜藝組織,是影視音樂圈內不可忽視的力量。
這家公司的老板叫祁安陽,年輕有為,人脈極廣。要是能攀上這條關系,以後對她手下兩支樂隊的發展極為有利。
唐梨趕緊讓小豆拿出之前整理的企劃案,打印成冊,一路殺向閱天傳媒大廈。
秘書請唐梨在辦公室外休息室暫作休息。牆上懸挂的閱天當前最火的男女明星。音樂圈和影視圈還是有壁,但閱天旗下的音樂綜藝《天籁之音》在觀衆中有良好的口碑,通常會請樂隊和明星配合表演,之前已經有好幾支樂隊憑借着樂隊特色和個人魅力一炮而紅。
唐梨也想把自己的人往《天籁之音》上推薦,首先需要祁安陽的認可。
十點鐘,秘書準時請她入內。
辦公桌前一個三十幾歲的精致女人正在翻看文件,瞧見唐梨,先是打量了一番後,淡道:“唐小姐!”
唐梨笑着迎上去,客套一番後,把來的事由簡單說了一遍。
祁安陽表情還是淡然,“我們有很多這樣的備選樂隊……這樣吧,你把資料發過來,先進入我們的遴選庫,如果有合适的機會,我們再合作。”
唐梨臉上堆着笑,說一定。雖然第一次見面不過是打個招呼,混個臉熟,但祁安陽明顯太過客套疏離,怕是連她手下這兩支樂隊的名字都沒有記住。
不過,這條線總要搭上,也不急于一時。
唐梨起身,笑着說有空再約,話音剛落,一陣小孩的哭叫聲在門外炸響。
祁安陽方才還淡然的表情一下失控了,咻的一下站起來。
一個小女孩被秘書抱進來。小家夥滿臉淚水,嘴裏喊着着要爸爸。
唐梨還沒看清楚,小女孩咕嚕一聲從秘書懷裏掙脫出來,下一秒她就被軟乎乎的小家夥抱住了小腿。
她低頭一看,恰好小女孩擡起臉,圓溜溜的漂亮眼睛裏含着淚。
“小銀?!”
唐梨趕緊蹲下來,驚喜道:“你怎麽在這裏?”
上次白大仞沖進拍賣會場說把小銀塞到鄰居家,她還擔心小銀沒人照顧呢。
親子運動會上,因為程廬抱小銀,唐加加狠狠吃了小銀的醋,要不是她牽着兩人的手說和,怕是唐加加這小氣包要生氣很久。
“小姨,小姨,加加哥哥呢?”小銀也跟着唐加加叫小姨。
祁安陽一臉懵,她的女兒怎麽會叫唐梨小姨?她什麽時候多了個妹妹?
唐梨把小銀抱起來,捏了捏她可愛的小鼻子,“加加哥哥在上幼兒園,你要不要也一起啊?”
祁安陽更加聽不明白,誰是加加哥哥?她怎麽不知道?
唐梨轉過身來,剛要解釋,便瞥見祁安陽的辦公桌上擺着的全家福。
小銀騎在白大仞的肩膀上,而祁安陽則一臉甜蜜地靠着他……
接下來,祁安陽的語氣明顯柔和很多,一臉笑意地看着小銀在唐梨身上粘來粘去,她甚至有一絲羨慕……
唐梨不喜歡小孩,可對小銀卻不一樣,随便她怎麽鬧騰都耐得住性子哄。
原本只有十分鐘的會面,因為小銀延遲到了十一點。秘書進來幾次,都被祁安陽擋出去。唐梨能看出祁安陽想和小銀親昵,只可惜小銀由爸爸帶大,和媽媽的關系十分疏離,小銀寧肯摟着唐梨的脖子,也不大願意讓祁安陽抱。
唐梨心下一轉,喊着小銀玩躲貓貓。三個人在偌大的辦公室躲來躲去,小銀笑得跟銀鈴似的,轉了幾圈後一頭紮進祁安陽的懷裏,總算願意讓她抱着。
秘書在外等得着急,唐梨看時間有點晚,笑着跟小銀說再見。
祁安陽這次站了起來,親自送唐梨出去,嘆氣道:“小銀爸爸這幾天在養老院照顧朋友的爸爸,忙得回不來,小銀天天哭鬧,要不是你,今天怕是還要鬧騰好久……”
沒費多大功夫,唐梨查到了養老院的位置。
全市總共有五家養老院,她一個個打電話過去。謝曼琪既然說程廬經常去養老院做義工,那前臺工作人員一定認識他。
以應聘義工為名義,恰當地提及程廬的名字,總算位于東郊的那家養老院說:程老師介紹的義工自然沒問題。
一刻也沒耽誤,唐梨驅車前往。
開上沿海公路,窗外是浩瀚的大海,波光粼粼,耀得唐梨心慌。
按照地址找過去,這家養老院臨海而建,環境極優,尤其面海的療養花園是它家特色,很多有錢人為了在這裏求得一席床位不惜等很久。
唐梨并不十分确定程廬是否在這裏,也不知道那位需要照顧的叔叔長什麽樣,她純屬抱着瞎貓碰到死耗子的念頭走進這家養老院。
護士非常警惕,見她獨身一人而來,問了半天情況。
唐梨只說受朋友委托,來考察養老院,希望能在這裏轉一轉,瞧瞧環境。
護士見過很多這種人,倒也不奇怪。只是她帶領唐梨考察的路線只能遠遠地看一看各種功能用房和養老醫療設備,并不能靠近在這裏養老的人,更不用說去病房找人。
“唐小姐,我們的療養花園是聘請國際園藝大師設計的。這裏種植的鐵線蓮、繡球花還有大麗花等都有舒緩神經、調節情緒的作用。您朋友以後住這裏可以每天來這裏呼吸新鮮空氣,我們還有專門的康養老師帶着大家做理療操……”護士熱情地介紹着。
唐梨胡亂地嗯着,眸光投向花園裏,倒是有很多穿着病患服裝的人要麽推着助力車散步,要麽坐在輪椅裏發呆,身體好的敲打着筋骨,對着大海吞吐氣息。
“您要了解下我們的康養套餐嗎?”護士順勢遞過來一張價目表。
唐梨随意瞥了一眼,價格果然令人瞠目,對得起這麽優質的美景和康養條件。
就在這時,原本平靜的花園裏忽然有人凄厲地高喊起來。
“你是誰?!”
“滾開!”
“不要碰我!”
唐梨擡眼看過去,只見一個身形佝偻的老頭使勁拍打着試圖安撫的護工。表情木然,動作狠厲,下手沒輕沒重,護工一個躲閃不及就被暴打了好幾下。
旁邊的人都不敢湊近,被打的護工也趕緊躲開了。
護士一看急了,“安老頭又發病了!”她趕緊呼叫其他人員過來幫忙。
這位姓安的老頭踉跄着,見大家試圖控制他,越發狠厲,大喊着:“我不認識你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轉了一圈又一圈,怎麽都找不到路,像迷路的螞蟻……最後累得癱坐在地上,嘴裏咕哝着我要回家四個字。
唐梨抿了下唇,這位大叔怕是得了老年癡呆,什麽都忘了,連自己是誰也忘了。
一群護士沖過來,試圖沖過去扶起他,可他不停地拍打着,壓根不讓人碰觸。
就在束手無策時,安老頭竟然哼起莫名的調子來……
大家都不知道他想搞什麽。
老年癡呆症患者的普遍特征是健忘,最後發展到忘記如何吃飯上廁所,甚至連開門這項簡單的動作都會忘記,像再次重回嬰兒時的無知……
特殊性在于,有人只記得三十年前發生的事,有人只記得某個具有特殊意義的人,有人只記得自己的爸爸媽媽。
病情還會對大腦造成極大損傷,病人會出現燥郁症狀,具有一定的自傷和他傷性。
安老頭哼着歌,緩緩揚起頭來,深秋難得的暖日陽光落在他斑駁烏青的臉上,透着一抹慘淡的生機。
唐梨眯起眼睛,一步一步靠近。
護士見狀趕緊拉住她,小聲說:“他有危險性,唐小姐你千萬別過去。”
唐梨搖搖頭,掙脫她的手,緩步走到安老頭的面前。
調子驟然停止,安老頭警惕地盯着唐梨,表情十分狂躁,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聲。
大家都驚呼起來,不知道這個年輕女人到底要做什麽?
唐梨一點也不怕,反而蹲下來,輕輕唱道:“I COULD BE FEARLEEE,THOUGH EVERYTHING LOOKS HOPLESS……”
安老頭的眸子像忽然被灌入了最璀璨的光,咻的一下亮起來。
他唇角顫抖着,跟着一起哼唱,“FEARLESS,FEARLESS,I COULD BE FEARLESE……”
這是FANTASY最著名的歌《FEARLESS》。
“即便這世界看起來毫無希望,我亦無所畏懼。”歌詞質樸有力,鼓舞了無數人。
唐梨眸光閃動,又換了一首歌,安老頭竟也跟上哼唱,雖然略有些走調,可那難記的歌詞一個不差。
這便是老頭忘記所有,唯獨沒有忘記的東西吧。
那一定是刻入他的心肺,封入他的骨髓,是他最喜愛的。
護士小姐哪能想到養老院最難安撫的病人竟然被一個意外來考察的年輕女士搞定了。
她耐心地哼着歌,安老頭也跟着唱,唱到最後竟然手舞足蹈,神态飛揚,哪像之前快要病入膏肓的可怕模樣。
護士請唐梨一起,幫忙把安老頭送到病房。
病房在三樓,一路上行,很多人對他都避之不及。
安老頭對此熟視無睹,反倒瞅着唐梨不停地笑,嘴裏哼唧着大家都聽不懂的歌,若是唐梨能呼應上一兩句,他便高興地唱得更起勁兒了。
護士直搖頭,老年癡呆發展到後期簡直跟神經病差不多。
安老頭單獨一個病房,房間很大,到處貼滿了FANTASY的海報,鋪天蓋地,大部分歷史久遠,邊緣翹起,泛着斑駁的歲月光澤。
而安老頭病床的正對面牆壁上,貼着唐梨一點也不陌生的封面:《刀鋒》!
護士介紹說安老頭得老年癡呆已經有十來年,這兩年病情發展地格外快,基本忘記如何吃喝拉撒,一般護工都不願意接這個累活髒活,畢竟還要冒着随時被打的危險。
安老頭的兒子砸下重金請了兩個男護工,這才勉強應付。周末兒子會來幫忙照看。
這種病,無解,只能慢慢等死。
唐梨指着海報,護士笑着解釋說安老頭很奇葩,誰也不認識,只認得他兒子,平時安撫他的唯一辦法就是看海報。
最近不行了,海報也沒辦法讓他平靜下來。
前幾天護工沒看住,安老頭一下子沖到天臺上,差點跳樓摔死。
還是他兒子拿着個手機播放歌曲,他才能安靜片刻,但嘴裏總嫌棄這歌聽着不對味,說音質不好什麽的,小護士也不懂。
唐梨的心一點點縮緊。
安老頭像個小孩似的給唐梨介紹海報內容,“這是1996年FANTASY在洛杉矶舉行演唱會的海報,那年我38歲,我找朋友買來它,一直挂在我的床頭……”
唐梨笑着接話,“是的,96年他們還在紐約舉行了演唱會,我有那場海報,改天送您。”
“真的?”安老頭整張臉鮮活起來,再也沒有方才的偏執和怒色。
“必須啊,”唐梨神秘一笑,“我最近新得了一張FANTASY的黑膠!賊牛!我還沒拆封,安叔叔,咱們一起聽?”
程廬得到消息趕來病房的時候,隔着玻璃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壓根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唐梨,神采飛揚、滿臉都是暖人的笑,她和安叔叔一起閑談着,像多年認識的老朋友……那些關于樂隊的趣事,專輯的故事,海報的風格,成了最溫馨的談資和風景。
安叔叔衰朽的面孔上竟浮現着濃重的光澤。
趕來的白大仞也一臉懵逼,他轉臉看看程廬,又看看病房裏頭,“這是……來拯救我們的小仙女吧。”
這幾天安叔叔越發狂躁,見了他就打,打得他身上好多處烏青。他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安叔叔唯獨認識程廬,死活不記得他。
兩個男護工要不是看在超過好幾倍的護工費上,肯定尥蹶子不幹了。
唐梨剛轉身,擡眼便看到了站在門外的程廬。
她可愛地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指放到唇邊,朝他神秘兮兮地噓了一聲。
程廬抿了下唇,張嘴無聲地說了聲謝謝。
唐梨看懂了,眉眼瞬間彎起。
程廬拉住試圖進去的白大仞,緩步走到旁邊的座椅上,輕輕籲了口氣,疲憊的揉了揉鼻梁。
“讓安叔叔再開心一會吧。”
白大仞揉着肩膀,“行。咱們喘口氣!”
陪夜的只能是程廬,白大仞只能在外圍轉悠,溝通醫生護士,有時候去醫院廚房做點安叔叔喜歡的飯菜。
說起來還是程廬最辛苦。方才兩人去會議室和國外的專家開病情溝通會,這才請護工帶安叔叔出去透透氣,結果安叔叔又發病打人……
天花板上的燈亮堂地想要照透人心。程廬眨了眨眼,試圖把自己裹進衣領裏。
沒多久,古漳推着重重的巨大行李箱走了過來。
病房門被打開,窗戶被關緊,簾子被拉上……一臺金光閃閃的複古唱片機被鄭重地擺在正中間。
安老頭拽着程廬,神采奕奕地說:“程廬,來,叔叔給你介紹下!這是唐梨!我大妹子……”
程廬:“…………”
唐梨笑個不停,朝程廬擠擠眼,一本正經地說:“程老師你是不是也該叫我小姨?”
程廬:“…………”
養老院很多人只在電視上見過唱片,紛紛湊過來看熱鬧。
唐梨把黑膠遞給安老頭,請他親自拆封。
古漳心疼地倒吸一口氣。這可是百萬級別的黑膠,大家買回去都像供神一樣供起來,壓根不可能拆封聽。這老頭一拆,黑膠的估值就少了二十萬啊!
唐梨淡定如常,像不知道似的,堅定地請安老頭親自把黑膠放到唱片機裏。
程廬自然也明白這點,他一動不動地看着唐梨……
唱針輕輕擱置在唱片上,粗粒般卻又真實的聲音袅袅飄了出來。
“I COULD BE FEARLEEE,THOUGH EVERYTHING LOOKS HOPLESS……”
充滿年代感的聲調一下子把人扯進上個世紀,迷茫的無助的年輕人在音樂中尋求力量,他們徹夜追捧,把喜歡的樂隊奉為圭臬,虔誠地奉獻自己的青春,把這段時光深入骨髓地刻錄進記憶裏……
安老頭癱坐在沙發裏,滿臉紅光,這頂級的黑膠,頂級的唱片機,頂級的視聽享受,讓他好似再次充滿了力量,一時間好多人和事在枯寂的腦海裏再次泛活起來,那種空蕩的,虛無的,無力的感覺好像全部消失了……
淚水不知道什麽時候流淌下來,沾上他幹枯的嘴唇,久久不能停歇。
花園。
唐梨坐在合歡樹下,粉絨花朵在海風中顫顫巍巍。
程廬修長的身影遮住夕陽最後的光。
唐梨擡頭,眸光落在他安靜的臉龐上。
“幹嘛?感動了?”
程廬抿了下唇,“你有點傻!”
唐梨似笑非笑,“我們FANTASY黑膠老炮之間的友誼超過年齡,跨過宇宙!大侄子,你不懂!”
程廬:“……”
“那張唱片,讓給我,”程廬眯着眼睛道:“價格你随便提,我絕不還價!”
唐梨長長哦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
程廬紋絲不動,直直看着她。
“黑膠無價,不賣!”
程廬也不意外,垂下眸光,“你提條件,無論是什麽我都答應。”
“真的嗎?”
程廬盡量無視她過于興奮的目光,“真的。”
唐梨搓着手,“那,那我可就要十分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