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暗
“隊長,地鐵站的人已經被救上來了,救護車剛走……”警員雖然穿着雨衣,但身上早已徹底濕透。
那個被他叫做隊長的人,此時正站在車頂指揮警員展開救援。
這場大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江龍市常常有雨,但都集中在夏天,冬天偶爾下上幾場,卻從來沒有這麽銀河倒瀉。
此次大雨,受災最嚴重的就是江心區,無數地下車庫、多條地鐵被洪水淹沒,道路滿是積水,受災民衆的電話打爆了警局熱線,所有民警忙着救援,無暇分身。
宋舟看這情況,帶着刑偵大隊的隊員也趕來幫忙。
風雨晦暝之中,警車的鳴笛聲猶如定海神針,穩定所有慌亂的民衆。
宋舟單手撐在車頂,利落地跳下,在風中大聲道:“兄弟們辛苦了,再堅持堅持,大雨馬上就停了。”
這大冬天的,站在路邊都凍得直哆嗦,更別說在水裏泡了一個晚上。已經有幾名同志撐不住了,現在正是最缺人手的時候,不能再缺人了。
警員堅定颔首,“隊長放心,我們扛得住!”
他的下牙已經冷到忍不住打顫,雙拳緊緊握住,臉上沒有一絲一毫退卻的意思。
宋舟的手抓住警員的肩膀,稍稍用力抓了抓,意會地點頭,寄予對方鼓勵,旋即也加入到救援任務中。
防汛搶險隊緊急部署,所有部門傾力配合,獲救的民衆自發地協助救援。
一個人累倒,立即有人補上,他們用一雙雙手連接為鎖鏈,在黑暗中引導獲救者方向。
試以凡人之力,對抗無情天災。
猛地驚雷響起,一道閃電如寒鋒利刃破開壓頂的黑雲,宛若從中有一雙大手,撕開詭谲雲霧,不絕的大雨驟減,如來時一般突然。
防汛搶險隊立即展開洩洪工作,眼看路面的水位逐漸下降,露出底下的污泥,整座城區狼狽不堪。
“災後重建才是最頭疼的,沒個個把月,江心區怕是緩不過來。”林越搬了一天的沙袋,終于找到時間休息,他蹲在路邊,幹啃着面包,就着冰冷的礦泉水咽下。
他看向不遠處還在幫忙搬物資的宋舟,心中難免感嘆,這幾天相處,隊裏都覺得宋舟這個人不錯,做事也有章法。
更想不通宋舟到底是犯了什麽事兒,竟然從省廳的總隊調到了他們這兒。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突然的災禍,宋舟作為隊長,事事親力親為,連續幾天沒休息,還一直在照顧隊員們的情緒。
雖然大家夥兒什麽都沒說,但對于這個新來的隊長,他們是打心眼兒裏的認可。
“出事了!”陶一然艱難地在淤泥裏穿行,大步走向宋舟,“宋隊,文和路口那邊傳來消息,街心公園門口的路被洪水泡了幾天後,剛才突然裂開了!”
宋舟将手裏的物資放在了收拾出來的幹燥區域,轉頭看向陶一然,“是要我們過去幫忙維護?”
陶一然搖頭,立即補充道:“搶險隊剛打算把坑填上,往裏一瞧,發現了幾根人類的指骨,看着是有些年頭了。他們不敢再動了,讓我趕緊來通知隊長您。”
宋舟囑托其他警員接替自己的位置,繼續搬運物資,轉身立即向路口走,“通知隊裏其他人,手裏沒事兒的過來集合。”
“是!”陶一然振聲。
林越将包裝袋和空瓶丢進垃圾回收箱,疾步趕上兩人,解釋道:“宋隊你剛來可能不知道,文和路是最早響應老城區改造的,翻修好後沒有動過,但再怎麽說也過去将近十年了,這要是地裏埋了個人……”
多半也是陳年舊案了。
“我知道。”
見隊長回答得這麽果斷,林越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他是知道文和路改造的事,還是知道埋屍的問題。
“一然,麻煩你回隊裏調一份老城區改造期間的失蹤人口名單。”宋舟駐足微思着,看向了陶一然,随即他的目光投向林越,“林副隊,你跟我走。”
“宋隊不用這麽客氣的。”陶一然受寵若驚,沒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
見陶一然離開,宋舟和林越立即趕往文和路口,只見警戒線已經拉好,到達現場的警員迅速控制現場。
“宋隊、副隊。”警員見來人,立即打招呼,拉起警戒線讓兩人通行。
宋舟颔首回應,彎腰走進了現場,握住了走來的搶險隊隊長的手,“刑偵大隊宋舟。”
“宋隊你好,我叫章克,是防汛搶險隊的。”章克側身讓路,手指向前方的深坑,“我們問過旁邊的居民了,這裏原來沒有坑的,确定是洪水之後發現的。”
“屍體分解後,體積變小,土壤下沉,路面确實不牢靠。”宋舟蹲在坑邊向內看,只見裂縫一側露出森森白骨。
如果不是這場洪水,或許它重見天日的時間還要再晚些。
他仿佛聽到了不斷的掙紮和痛苦的哀呼,目光如叩問地注視着深坑裏的指骨。
你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是誰用這種殘忍的方式殺了你?
裂縫中的黑暗似帶着吸引力,揪着旁觀者的神智,向真相探究,那些沉默了多年的冤屈,終見天日。
那是一個更黑暗的時刻——
操場上,有個人身穿黑色連帽衫,揮動着鏟子,似乎是在掩埋着什麽。
“真是的,這麽快就死了,我還沒玩兒夠。”
他如視蝼蟻一般,目光輕蔑地看着沙土之下的人,将鏟子上的土倒下,蓋住這人的醜惡嘴臉,重重地踩上兩腳,心裏的怨念仍未消散。
他恍然間感覺到了什麽,猛地一回頭,目光與不遠處的學生四目相對,忽然詭秘微笑。
被發現的江昔言慌忙後退一步,回頭看了一眼教學樓,迅速反應了過來,佯裝無視地匆匆向校門口走去。
他看似鎮定,但步伐急促,不斷尋找自己的出路。他徑直向人多的地方走,只要周圍的人足夠多,他暫時就是安全的。
江昔言強忍着未回頭看,在路燈的映照下,身後原本還與他有一段距離的影子,不斷靠近,逐漸和他的影子有了交集。
他拿出手機,看着通訊錄裏的號碼,猶豫了一會,才摁下撥通鍵。
電話那頭傳來嘈雜的交談聲,一個男人不耐煩地詢問道:“這個時候打來幹嘛?”
“爸,我放學了,您能來接我嗎?”江昔言的聲音隐隐顫抖,他知道,自己一旦和父親說現在的遭遇,身後的人一定會第一時間抓住他。
電話那頭的人卻并沒有聽出江昔言的不對勁,草草地說了句“爸爸今天沒空,添什麽亂,挂了”,便挂斷了電話。
江昔言自嘲一笑,手裏抓着的書包被攥出深深的褶皺,不由得加快腳步,極度的緊張,令他的呼吸哽在喉間不斷下墜,堵住了心口,越發沉重。
看着過往的路人,不斷有人向他投來目光,卻在看到他身後的人時,停下了上前詢問的步伐。
見前方的小可憐明明想求助,卻沒有一個人幫忙,男人低笑了一聲,似乎是在嘲諷對方的可悲。
看着前方只剩一條路了,他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塊手帕,從容地疊好,逐漸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江昔言理解這些路人的想法,誰也不想惹禍上身。但這麽下去不是辦法,後面的人遲早會追上他。
他的生路,在哪裏?
但不論如何,只要有一線生機,他都要試一試。想着,江昔言深吸一口氣,拔腿向前方跑去,沒入了黑暗中。
這裏即将拆遷,早就沒人住了,小道兩旁的路燈失修,光芒微乎其微。
窗戶上的玻璃脫落,碎了一地,癱在了濕滑的水苔上,路過的人無意踩上一腳,碎片噼啪作響,在僻靜的小道裏很是清脆。
這裏的小路狹窄曲折,江昔言只能憑着感覺奔逃,企圖甩開身後的人。
可那人似乎很清楚這裏的道路,窮追不舍,步步緊逼。
江昔言閃身躲進一戶人家,後背緊靠着門,雙手掩蓋着自己的口鼻,努力放輕自己的喘氣聲。
聽着逐漸靠近的腳步,江昔言緊咬着下唇,顫抖着拿出了手機,看着手機屏幕微怔。
死到臨頭,他竟然不知道該打給誰了。
腳步聲停下,江昔言意識到那個人應該就站在門外,他緊緊抓住手機,摁下了三個數字。
撞擊聲猛然響起,門外的兇徒試圖破門而入。
江昔言看着岌岌可危的門板,又看向手機屏幕,一時間不知道哪一個更快。
他仰頭向上看,貪念地想再最後看一眼月亮。
在江昔言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手機屏幕閃動了幾下,話筒中莫名傳來一陣電流聲。
“喂?”宋舟被鈴聲吵醒,剛想問話,就聽到一陣刺耳的噪音,趕緊将話筒拉遠。
他餘光瞥見窗外的月亮,不知怎麽的,今天明明不是十五,月亮怎麽這麽圓?
看到電話接通的剎那間,江昔言松了一口氣,迅速解釋:“喂,警察嗎,我是江心一中的學生,我叫江昔言,正在被人追殺。”
“啊?”電話那頭傳來男人疑惑的聲音。
江昔言知道,現在警察就算趕過來,他也是兇多吉少了,于是說道:“警察叔叔,江心一中剛才發生了一起命案,有人被埋在了操場旁邊的草坪裏。如果可以,請你們盡快過去看看。”
“等會。”不眠不休查了兩天案子,被驚醒的宋舟揉了揉脖子,“你剛才說……你叫江昔言?”
宋舟說着,凝視着面前的死者資料,這兩天他們一直在調查文和路發現的白骨。
好巧不巧,本案的死者也叫江昔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