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一日鳳姐來回王夫人,說道東府尤氏邀她逛園子。

王夫人憐她終日忙亂,見她們妯娌關系親近,立刻就應允了。

到了寧國府,才知道這宴是為了賈蓉之妻秦氏。

秦氏娘家弟弟秦鐘,因父親無力供讀,欲把他寄在賈家族學中。秦氏雖與鳳姐私交甚好,到底年輕面皮薄,這才央求婆母尤氏下帖請了人來。

鳳姐有意成全,也想賣弄自己本事,當即讓賈蓉領了秦鐘來見。

那小後生與寶玉年紀仿佛,只是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怯怯羞羞有女兒之态。

鳳姐便道:“倒把我們府裏寶玉比下去了。”

寶玉是老太太心頭肉,這話秦氏萬萬不敢應下,“寒儒薄宦之家,哪好與寶玉比較,嬸子快住了口,沒得羞煞我們姐弟。”

鳳姐回來榮府,先去與老太太說了秦鐘之事。賈母想着寶玉每日上學也孤單,又聽鳳姐把人誇的天花亂墜,當即把悟空叫來。

悟空對此無可無不可。反正這學堂他也不常去,去了就留肉身枯坐。

倒是家裏姐妹們,聽說有個比寶玉還俊俏的小哥兒與他每日上學,把悟空圍着奚落一遍。

“如今容貌已比下去了,若是功課也不及,這可如何是好?”

探春幾個笑在一處,悟空想想賈政,也頗覺頭疼。

他是個天生地養、石頭裏蹦出的,無父無母不曉得什麽骨肉血親。

賈老太太是黛玉外祖母,又一心維護憐惜她,悟空給賈母三分顏面,自覺也是應當應分;那王夫人呢,雖看着也待“寶玉”好,到底比着老太太差一點,和黛玉也有嫌隙,尋常他很不想搭理。

輪到這賈政,悟空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有時他好好從後院出來,或是出門去買些小玩意,但凡遇見了這老頭子,沒有一次不是兜頭就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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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個讀書人,張嘴閉嘴就是“畜牲”,悟空想着前頭死了那個賈珠,才寬宏大度不與他計較。

轉眼到了冬日,學堂裏忽的打鬧起來。悟空瞧着天上飛的硯臺毛筆,再看看地上撕撸衣裳頭發的各學生,正看的興起,那頭伺候他的小厮們怕碰着他,都來拉架,誰知拉着拉着全都參與進去。

“好小子,咱們今日能早點散學回府了。”

賈蘭被悟空提溜着出了學堂,疑心自己推波助瀾煽風點火被他看了出來,只好喏喏跟着,也不敢說話。

他們二人早早回府,正巧被賈政看見,立刻把人押到書房責問。

“你做叔叔的,自己不學,還教唆着他也逃課!”

悟空聽着賈政又是一長串的“畜牲”“混賬”,也不解釋,略算算時間,果然不過半柱香,老太太派人來請二老爺了。

賈蘭每日讀書都很刻苦,賈政雖不大問他,但說起還是誇的多,從沒見過這罵人的陣仗。等在老太太那裏見了母親,才從怔愣中清醒,忙把學裏打架的事情和衆人說了。

賈母原本也當寶玉帶着賈蘭逃學,聽說二老爺把人帶去書房,覺得也該讓他們吃些教訓,這才遲了一刻再派人救場。如今聽賈蘭說了實情,恨不能掄起拐棍抽賈政幾下。

“你為官也幾十年的人,怎麽不知道先問問,竟要冤死我的寶玉?”

賈政沒料到還有內情,讪讪道:“他自己不說……”

如此鬧了一通,悟空看着被老太太噴的面目全非的賈政,暗道:你也有今日。

等學堂的事問出結果,竟是薛蟠引誘貧寒學子們做些下作事,他們幾個争風吃醋才鬧起來的。這裏頭牽扯着東府的秦鐘,王夫人不好讓薛姨媽失了顏面,只好親去和尤氏說話。

也不知說了什麽,只聽說東府蓉大奶奶病了,薛蟠此後再不去族學,又退了許多打架的小童,才堪堪算把此事平息。

薛姨媽因為薛蟠混賬,寶釵小選的事情不知怎麽也沒了聲息,加之生意一年不似一年,日夜長籲短嘆間,竟病了一場。

王子騰去年就升了九省統制,奉旨在外查邊,鳳姐之父王子勝又遠在金陵,京裏只王夫人與薛姨媽姊妹兩個,王夫人不忍妹妹憂煩,只好日日前去探望。

寶釵侍奉母疾,很是細心周到,王夫人看在眼裏,便挑沒人時與薛姨媽道:“我只寶玉一個孽障,長到如今還沒個穩重模樣,寶丫頭端正莊重,我瞧着很是喜歡。”

薛姨媽聽聞她有意,思量自家已漸漸見了頹勢,女兒小選也沒了消息,說不得正是老天安排,把她的終身落在了這府裏。

只是她想起素日寶玉待寶釵并不熱切,又有那同住在老太太院裏的林姑娘,心下躊躇不決。

“姐姐,我已不指望蟠兒成器,餘生便全靠着寶丫頭過日子。”薛姨媽拿帕子沾沾眼角,對王夫人說道:“你們公爵人家,我們本不敢高攀。只如今你對我開口,我心裏自然千肯萬肯,可老太太那頭,姐姐怎麽做的了主?”

賈母對兩個玉兒什麽打算,王夫人略略有些猜測,聽了薛姨媽提起,也嘆息一聲。

她們姐妹說話,王夫人也不顧忌太多,與她道:“我們老爺不承爵,因為大老爺和那府裏敬大伯招了忌諱,老太太為保全府裏,才把榮禧堂給了二房。雖暫這樣住着,往後如何還不好說……”

薛姨媽想到老太太對寶玉的看重,心頭一跳。

“林丫頭因着她母親亡故,老太太多有憐惜,可揚州還有一個林如海,又怎麽能教老太太做主?”

薛姨媽一想也覺如此,便聽王夫人往下說:“寶丫頭品貌都是上好的,又會管家事,我與你又有層血親,難道會磋磨她不成?”

薛姨媽心下感動,拉着王夫人的手道:“寶丫頭交給你們府裏,我再沒有不放心的。姐姐若真有意,我晚間便和寶丫頭說了,讓她待寶玉親和些。”

寶釵平日太過端莊,比起林丫頭風流靈巧的模樣,确實不大讨年輕哥兒喜歡。

兩姊妹說定,薛姨媽自覺去了一樁心事,病就慢慢好了。

那頭悟空正與黛玉抄經,王夫人的打算一概不知。

那窗下白雪紛紛,襯着窗裏的黛玉便真宛若一尊玉像。悟空看的定住,黛玉轉頭來瞧見了,便在他手上打一下,“靜心。”

“心不靜也能寫。”悟空嘿嘿一笑,手上飛快寫下一段佛偈。

黛玉看一眼他的字,見果然隐隐透出禪意,不由輕笑:“怪不得紫鵑說,你從前每犯癡病,必要說出家去做和尚,原來真有兩分慧根。”

“那都是多早前的事情了?”悟空想到不知在哪裏托生的神瑛侍者,輕輕哼一聲:“做和尚無趣得很,我可不做。”

“瞧你說的,倒像是真做過一般。”黛玉搖搖頭,“成日裏信口胡說,不知道有幾句真話。”

悟空見她低頭專心抄經,不再與自己說話,只能暗自嘀咕:不但做過,如今還成了佛,只是你必不可能信罷了。

兩人抄到掌燈時分,賈母那頭要傳晚膳才罷手。悟空運氣與手,輕輕為黛玉揉手腕子,見她神情稍緩,才道:“今日抄了這些卷,可以歇息幾日了。”

黛玉正瞧着紫鵑雪雁整理,聞言垂下眼簾,“我抄這些,母親能受用到嗎……”

“能。”

黛玉睫毛微顫,瞧着那篤定的少年人,眼眶輕輕一濕。

“好妹妹,你一哭,我心裏也酸酸的。”他搖搖黛玉手臂,張嘴就是一通保證:“姑媽此刻說不得已位列仙班,再不受輪回之苦,正在天上看着你呢。”

黛玉擦擦眼淚,對他呸一聲:“這也是能胡說的?”

好歹是不哭了,悟空也不在意,只會圍着她傻笑:“那我再也不胡說了。”

黛玉嗔他一眼,由着紫鵑為自己穿了大衣裳,見他還傻站那裏,便道:“你就算不喜歡她們伺候,四時衣裳總要準備,外頭那麽大的雪,也不知道添衣?”

“并不覺得冷。”悟空剛出口,見她橫來一眼,便悻悻住了口,“那妹妹稍等我一等,我去穿了衣裳就來。”

眼見着人跑出去,也不知道披件蓑衣,黛玉追了兩步,揭開簾子已沒有人影。

“在雪裏跌一跤才好呢!”她放下簾子,久久才憋出一句話。

紫鵑聽了,便和雪雁一處偷笑。

悟空匆匆回了自己院子,火急火燎地讓找衣裳,襲人在櫃子裏翻一翻,翻出一件孔雀裘。

“這裏線仿佛是松脫了,還要拿針線縫幾下才好穿出去。”

晴雯借着襲人手裏看一眼,見是松了一處,正要拿了針線來,悟空卻一把将那孔雀裘奪過,胡亂穿在身上。

“晚上回來再補不遲。”

他哪有那閑工夫等補衣裳,萬一黛玉等的久了,自己去上房了可怎麽辦?

晴雯本就擅長針線上的活計,老太太特意讓她給寶玉管衣裳的。本以為有機會一展身手,誰料那人這就跑出門去了,她心裏惱火,便嚷道:“一日日也不着家,竟要住在那院子裏去了!”

襲人只當沒聽見,由着晴雯幾個發牢騷。

黛玉在門口等着,見他又是雪裏急奔,忙擡腳出去:“咱們慢慢走着去。”

悟空這才住腳,拉着黛玉在雪裏緩緩散步。

作者有話要說: 被編編敲啦,超開心的~

要不要點個收藏一起開心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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