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一夜,二門上專管傳事的雲板響了四聲,通傳道:“東府蓉大奶奶沒了!”
鳳姐夢中驚醒,想到素日交情便落下淚來。
一時女眷們都起了,聚在老太太處聽吩咐。
悟空怕黛玉受驚,只壓着人不許出門,“自有老太太太太她們呢,你去了還勞我憂心,倒不如不去。”
黛玉嘆口氣,“我哪就這樣柔弱了呢?姊妹們都去,偏我不去,豈不顯得我沒有規矩?”
兩人相持不下,鴛鴦卻匆匆來了。
“我就知道寶玉在這裏,正好省了一趟跑腿。”她擦擦臉上汗漬,喘勻了一口氣,把賈母的吩咐帶到:“老太太說了,‘兩個玉兒身子弱,夜裏風大,若是有心,明早再去亦不遲’。”
實則賈母怕才咽氣的人不幹淨,讓他們兩個沾了髒東西。
黛玉聽了,看悟空面露得意,便有些好笑。她應下不去,又囑咐鴛鴦好好照看老太太,命雪雁把人送出去,才一抽帕子蓋在臉上:“既不去了,你回去接着睡吧。”
“夜裏走了困,我卻是睡不着了。”悟空不放心神瑛,只在一旁坐下,“不若給妹妹守個夜。”
紫鵑搖頭勸他,“教旁人知道也不好。不如回去囫囵睡了,明早也精神些,好和姑娘一道去東府拜祭。”
悟空見黛玉蓋着帕子不理他,只好怏怏回去。
襲人坐在院門上正往黛玉院子瞧,見了他出來才松口氣。
紫鵑在外間床上睡不着,聽着姑娘在裏頭翻來覆去,便披衣起來去瞧她。
黛玉雙頰緋紅,正想着心事,見紫鵑過來,便有些羞臊:“怎麽不睡下,明日還得跟着我出門呢。”
紫鵑笑道:“姑娘睡不着,我怎好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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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映在罩子上,襯得姑娘越發靈秀脫俗,紫鵑擡手為她把亂發別在耳後,悄聲道:“寶二爺也是擔心姑娘,才闖了來,并不是存心輕薄。”
黛玉漲紅了臉,“我曉得的,也并不曾惱他。”
“那姑娘這是怎麽了?”紫鵑只是笑,“姑娘再有什麽煩悶,想着老太太和寶玉,也當消散了。”
黛玉怔怔出了片刻神,又把那帕子遮在臉上,“這就睡了,都歇下吧。”
紫鵑給她掖好被角,回到外間躺下,屏息聽了聽,見姑娘不再輾轉反側,這才放心睡下。
第二日一早,黛玉剛穿戴好,悟空便到了她門前。
“寶二爺怎麽還拎着東西來。”雪雁把人迎進來,還順口取笑一句。
悟空快步進了房門,把東西放在桌上,對黛玉道:“這是炖了一夜的湯,你快喝一碗,我們好去東府裏。”
這恐怕是他昨夜一回去就吩咐炖下了。
黛玉想到此處,只覺臉上燒得慌,也不與他說話,見紫鵑取了碗來,便悶頭把那湯喝了半碗。
紫鵑在那湯盅裏瞧一瞧,仿佛是只雞,又比雞略小,一想飛瓊兒多日不見,便問:“二爺這炖的鴿子湯?”
黛玉心下一緊,偏頭盯着悟空。
悟空原還想逗她們,又怕黛玉惱了,忙道:“這鴿子肥是肥些,倒不是你們那只。”
那只已成了精,只差化形,黛玉吃了沒什麽益處,還要徒添罪業,他才不幹這種蠢事。
黛玉雖放了心,卻也再喝不下,放了碗便站起身,對他道:“咱們去吧。”
悟空略覺懊惱,只好拉着人出門,半路還與她解釋道:“飛瓊兒找伴去了,并不是逃了出去。”
之前黛玉憐惜飛瓊兒奔波勞苦,又乖巧通人性,加之它如今越發臃腫肥胖,那籠子稍嫌擁擠,這才将它放出來,由它自己在樹間栖着。
飛瓊兒果然并不亂跑,但凡有人喚它吃鳥食,就從樹上飛下來。雪雁她們漸漸放了心,也就不常看着,誰知有一日再喊它,卻是不見了。
黛玉見過飛瓊兒在檐上和別的鳥打架,神勇的不得了,倒不擔心它被欺負。只怕是有人捉住了它,或賣了酒樓裏,或自家炖了。
聽悟空說得煞有其事,她略放寬了心,與他說起旁的事。
先在賈母處請安集合,衆人這才一齊往寧國府去。到了那府門前,悟空見人來人往很是鬧騰,怕黛玉受了沖撞,把人攬着護在臂下,直送到後院裏才罷。
“我到前頭去看一眼,頃刻就回來。”那頭賈政正催他,悟空在黛玉身上留了神通,這才匆匆去了。
黛玉便垂着眼簾坐在賈母身旁,捏着帕子也不說話,只一雙耳朵輕點霞色。
前頭鬧哄哄一片,一時又是賈珍哭得不能自已,一時又是各處棺木看不上,一時又碰死個秦氏的丫鬟,一時又認了個小丫頭作秦氏的未嫁女……尤氏犯了胃痛躺在床上,也沒個人總理雜事。
那薛蟠向來與賈珍父子交好,親自送了一塊好樯木,解了棺板之憂;賈珍又給兒子捐了個五品龍禁尉,自覺寫在靈幡上好看一些。
悟空不耐煩瞧他上竄下跳,到大門口幫着迎迎來奔喪的各府親眷,再悄無聲息地又溜回後頭。
一時外頭唱道:“忠靖侯夫人到!”王夫人邢夫人便忙着來迎。
賈母坐在堂上,侯夫人見了便是一番請安寒暄。賈母出身史侯府,這侯夫人便是她侄兒媳婦。
黛玉瞧見侯夫人身旁跟着個俊俏姑娘,正要問悟空,卻見賈母招手喚自己,只得輕移蓮步,上前盈盈拜見。
“這模樣倒跟敏妹妹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忠靖侯夫人輕擦眼淚,拉着黛玉的手細看。
賈母嘆一聲,不欲再提傷心事,只與黛玉道:“前兒不是還問起史大妹妹,這就是了。”
黛玉忙和史湘雲見了禮,長輩們敘話,将她們打發到三春一處坐着。
那頭賈珍托了鳳姐暫理寧國府一月,賈母與各家親眷略說了話,便先帶着小輩們回府,留邢王二位太太支應。
晚間賈赦賈政回來,與賈母說起今日去東府奔喪的各家。賈母原還閉着眼睛,聽到錦鄉侯、川寧侯、壽山侯時,便皺起了眉頭。
賈赦還沒報完,接着又說:“除了這些家,今日還見着了北靜王親臨。”
史太君驀得睜開眼來。
“不想北靜王也親來了,見了我等,還問起寶玉何在。”賈政撚須嘆氣,“王爺聽說寶玉回了府裏,執意不教驚擾,竟緣悭一面。”
賈母聽了不語,半晌才揮手讓他們退下。
鴛鴦幫着她換了衣裳,正細細梳頭,突聽她問:“宮裏多久沒來人了?”
“近一月仿佛都沒來。”
自大姑娘進了宮,每旬都有宮裏的太監來訛錢。二太太怕惹惱了他們,給大姑娘使絆子,一概都讓琏二奶奶給了。
賈母聽着就有些憂心,喃喃道:“她原是托着北靜王府進的宮,靠着宮裏甄太妃在上皇那處露了臉……”
這個“她”自然是榮國府大姑娘元春。鴛鴦噤聲站在一旁,見老太太閉着眼睛思索,又繼續給她梳起頭發。
等伺候着老太君睡下,鴛鴦去院中透氣,聽到耳房裏小丫鬟們說閑話。
但聽她說道,某姓村戶裏有個老財主,因不耐煩各處租子、佃戶的瑣事,早早把家業丢給了大兒子,自己一味享樂。
哪知有日要取錢買個美妾受用,兒子竟不肯給他。老子自言這家業是自己傳下的,兒子不孝便收回來傳給小兒子。兩人吵嚷起來,打個頭破血流,攪擾得家裏奴仆也生了二心,各奉一主打起擂臺,鬧得家無寧日。
鴛鴦聽了便是一陣恍惚。
權勢錢財動人心。尋常莊戶人家,父子尚且為了幾兩銀子厮打鬥狠,若是換了……
她猛然一驚,只覺背脊寒涼。
宮裏被憂心的元春,卻才從浴桶中起身,張着手臂等抱琴來擦水珠。
“好元兒。”腰肢環上一雙手臂,那人在她耳邊低語:“我怎從前未識得你的好處,讓你白白受了這許多委屈。”
元春垂垂眼簾,轉身綻開一個笑臉,“得陛下憐惜,元兒哪還有什麽委屈。”
天子把人攬入懷中,迷戀地嗅一口發香,才略有些苦惱地道:“你堂伯家死了個嫡長孫媳,許多公勳人家都去拜祭了……”
元春心下一驚,忙俯身要往地上跪。
她方款款彎下腰,天子已将人摟住,“好元兒,咱們私下說話,你再不要如此了。”
元春便依在他懷中,一把嗓子柔媚如莺啼鹂啭:“陛下,寧府的敬大伯一心求道,早已不管紅塵俗事,珍大哥哥又只會荒唐玩樂……想來那些貴人都是看着兩位祖父情分,略充個薄面罷了。”
“他們哪算什麽貴人?”
天子滿目柔情蜜意,望着元春便只當是天上仙娥,聽她嬌滴滴自辯,半邊身子都酥了。
元春黯然道:“奴在宮裏做慣了女史,看誰都是貴人……”
天子聽了便覺揪心,握着她一雙布滿繭子的素手,保證道:“往後有朕在,再沒有人能驅使你!”
“陛下!”元春哀哀喚他一聲,撲在他衣襟裏做哭泣狀。
“好元兒,是朕對不住你。”他想起每次去皇後宮裏,元春在屏風外聽動靜,便覺痛心愧悔。
“朕從前只當你是上皇的探子,這才遠着你。往後我們再不相疑,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覺得元春線很帶感哈哈哈
希望快遞小哥跑快點,把合同早點送到,真想給你們看看我豐碩的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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