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省親事畢,又有許多瑣碎物件要收拾。鳳姐忙了兩日,便有些力不從心。
平兒看她辛苦,私下勸道:“旁人都躲懶,偏你事事攬上身,這又是何苦?”
鳳姐才籠絡住賈琏,也怕他狗改不了吃屎,便道:“如今也忙的七七八八,你去請個大夫來,随意編個小病。奶奶我得幾日空閑,先把賈老二降服了再說。”
平兒聽她松口,忙去吩咐婆子請大夫來。
原私下說定編個無傷大雅的病症,誰知那大夫診了許久,竟診出個喜脈。
消息報到賈母那裏,老太太不放心,又請了太醫來看。聽說胎還沒坐穩,幹脆劃拉了一溜的賞賜讓她安胎,又命鴛鴦去叫賈赦夫婦。
“琏兒兩個,好容易如今又有了,偏沒坐穩胎。”賈母敲打邢氏,“你要賞丫鬟也好,賜良妾也罷。鳳丫頭沒出月子,就都押後再說。”
邢氏正有這個念頭,如今被說破,便有些讪讪:“媳婦省得。”
賈母不去管她,只對賈赦道:“大房還沒有嫡長孫。你多囑咐琏兒,不許他惹鳳丫頭不高興。”
賈赦應下,回去就提了賈琏一頓排揎,又把他身邊小厮挨個賞了一頓板子,這才罷了。
那頭姐妹們在大觀園聽了信兒,一道去鳳姐處賀她,卻受了她請托,每日教大姐兒讀書認字。
晚間去賈母處請安時,老太太聽她們攬了這活計,便笑一笑,囑咐好生教導。
待姑娘們散了,賈母這才吩咐鴛鴦把李纨找來。
第二日大早,王夫人起身梳洗,先問彩雲:“老爺歇在哪處?”
彩雲道:“在趙姨娘那裏。”
王夫人冷笑一聲,選了支釵子自己插在鬓間,派金钏兒去尋平兒要對牌賬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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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钏兒領命去了,卻空着手回來,“平兒說,鴛鴦昨夜就取走給大奶奶了。”
王夫人一拍桌面,站起來就往李纨院裏去。誰知李纨卻去了老太太房裏說話。
王夫人不敢去賈母房裏尋李纨,只好又回榮禧堂,狠狠摔了兩個茶盞。
“去把娘娘從前的東西拾掇幾件。看着日子提醒我一聲,遞了折子去宮裏。”
要管榮國府後院,李纨原還推托,賈母便道:“只暫管一年。待鳳丫頭能接手了,你再丢給她便是。”
李纨這才應下,借着給老太太輔理的名頭,接過管家權。
鳳姐眼看着李纨掌家,抱着女兒就香了一口,“好大姐兒,你可真是媽媽的好福星。”
大姐兒聽不懂她打什麽啞迷,只知道笑。
到了二十六這日,王夫人大妝着進宮去見元春。賈母聽小丫鬟報了,冷冷笑一聲,“雖是她生的,卻是我養的。我倒要看看,她能有多大的情分。”
這一等就等到了五月初五,端陽佳節。
黛玉晨起見房裏擺了五瑞花,便自笸籮裏抓了幾把銅板分賞小丫鬟,又命紫鵑拿了銀角去廚房要些角黍,一一分派各人。
春纖喜滋滋拿了銅板,又剝個粽子吃,對雪雁道:“咱們姑娘端午過的和府裏很不同呢。”
她年紀尚小,雪雁沾了雄黃水點點她額頭,這才笑道:“原先在姑蘇的時候,姑娘還要浴蘭湯呢。後來随老爺去了揚州赴任,又是另一樣習俗。”
悟空進門被熏了一身黃栀花的味兒,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知道他不耐這味道,黛玉輕笑着推了窗散香氣。
悟空揉揉鼻子,拉着她問:“我在門口遇着你給蘭兒他們送禮,怎麽不見我的?”
黛玉轉身去裏間拿了荷包來,随意丢到他懷中,“那就随意給你一個戴着玩。”
悟空看那繡面精巧別致,針腳也緊實工整,裏頭妥帖放着艾草雄黃,知道她不過口是心非,忙笑呵呵把荷包揣懷裏。
等與姐妹們聚在一塊,還未說上幾句話,卻聽說宮裏來人,忙整了儀容去看。
原來是元春從宮裏賜下端午節禮,自老太太到姐妹們各有一份,以示同慶。
東西到了悟空手裏,見是些麝珠扇子和涼席等物,便去瞧黛玉那份。黛玉只有宮扇念珠,悟空便暗怪元春寒酸摳搜。
他索性把念珠拿來,再把自己的一股腦塞給紫鵑,“妹妹這珠子甚好,我拿這些與你換。”
黛玉忙道:“娘娘所賜,怎麽能随意換了,可不能胡鬧!”
悟空只是不理。那頭探春卻道:“寶姐姐的與我們不大一樣呢。”
黛玉側身去看,見了那紅麝珠,一時怔在原地。
惜春朝紫鵑懷裏看一眼,又見悟空手上拿着與自己一樣的念珠,不由捂嘴一笑:“大姐姐待林姐姐和寶姐姐,倒比我們這些人親厚,節禮都厚着三分呢。”
黛玉知道她誤解,待要解釋又覺沒趣,便一言不發地往賈母跟前去。
賈母正把玩膝上那柄香玉如意,擡眼見了黛玉,便一指幾上放着的瑪瑙枕頭,溫聲道:“瑪瑙安神,拿去你房裏用吧。”
鴛鴦将枕頭遞給紫鵑,見她懷裏一堆東西,不由笑道:“寶二爺把他那份給林姑娘了?”
紫鵑努努嘴。鴛鴦回頭打量黛玉,見她雖與老太太說笑,眉間卻籠着郁氣,不由疑心道:“寶玉招惹林姑娘生氣了?”
紫鵑只在懷裏東西上一掃,又轉頭看一眼寶釵。鴛鴦不由張大嘴巴。
王夫人早知道這節禮的安排,擎等着看賈母反應,正急忙忙來請安。她進來見林丫頭陪着老太太說話,神情與平時并無差別,頓覺掃興。
一時院裏擺好席面,又有家養那些小戲子唱曲。賈母領着諸人入席,鴛鴦才找着空檔把節禮的事說了。
賈母冷笑一聲,“林丫頭進來我就知道了,且看吧。”
林如海眼看着要高升,娘娘為着腹裏胎兒也不至于選了薛家,二太太沒有那麽大的臉面。這裏頭必然有什麽隐情。
她朝黛玉那邊看一眼,見孫兒正低頭與她說話,小兒女耳鬓厮磨間,說不出的和睦親熱。
旁的倒罷了,只怕是如海犯了錯處,聖上要處置他,這才讓娘娘避諱。
“記着日子,進宮去見見娘娘。”
鴛鴦應了,也往黛玉那裏看去。原本老太太為大奶奶鎮着家裏下人抽不開身,如今為了林姑娘,也顧不得了。
寶釵腕上戴了那紅麝珠手串,想着姨媽和母親說的那些話,一時心潮起伏。
如今娘娘也屬意自己與寶玉,便是他心心念念林丫頭,也無可轉圜了。
想到元春的肚子,再看寶玉時又是另一樣眼光。
惜春見老祖宗點了一出鬧天宮,便湊到悟空跟前,央告他:“二哥哥,上回林姐姐過生辰,你也演過的。快說說大聖的事跡給我們聽吧。”
悟空見黛玉瞧戲瞧的認真,忙應了下來。
他從盤古開天地說起,再說到傲來國花果山上那巨大仙石。剛講完石破天驚出石猴,見黛玉看來,忙問:“妹妹可是有什麽疑惑?”
黛玉便道:“聽你說起,這石猴在仙石中不知待了幾多年月。他既有了感知神識,困在石中不是形同拘牢?”
悟空便嘆口氣,見她渾然不記前塵往事,心底略感酸澀:“如此說也不錯。只是他雖困在石頭裏,腳下倒還生有一株異草,他兩個每日做伴說話,倒也快活自在。”
黛玉怔忪道:“你那日在我掌心畫的……”
悟空既希望她記起,又深怕她記起,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惜春看他們倆對望着不說話,忙推推悟空,“二哥哥,你快說呀,石猴後來怎麽成大聖的?”
她們每回聽戲,長輩總點那幾出,實際前因後果都看不到什麽,這才忍不住好奇。
悟空喝口茶,接着說他如何做了美猴王,又怎麽求道長生。
那頭寶釵陪着王夫人說了會話,見姊妹們湊在一處,似是聽寶玉說什麽典故,便也過去聽。
黛玉見她來,扭身往外祖母跟前湊趣。
悟空原就是說給黛玉聽的,見她走了,忙喊一聲:“我跟你一塊去!”
“二哥哥,你還沒說完!”
探春看一眼寶釵,再望望前頭座上的王夫人,帕子沾沾唇角不說話,聽迎春和惜春抱怨。
賈母那頭見了黛玉和寶玉來,便知道黛玉心裏還在別扭。于是一指鳳姐那處,說道:“我們這裏拘謹,去你鳳姐姐那裏玩笑,也看着她不準吃酒。”
黛玉沒奈何,只好再往鳳姐那裏去,也不理會悟空搭話。
鳳姐如今雖養胎不掌權,但府裏人知道李纨不過暫管,終究還是要交給她,待她倒是同往日一樣。娘娘節禮這事,過手的人早告訴了平兒,平兒又當稀罕事說了她聽。
因此見了他們來,轉轉眼睛便把大姐兒一推:“林姑姑今早送你的東西,你還沒有當面謝過呢。”
大姐兒忙起身給黛玉道謝。她尚年幼,又生得粉雕玉琢,黛玉把人抱在懷裏,只說不必謝。
瞧着她臉色緩和了,悟空松了口氣,這才有功夫惱賈元春有眼不識金鑲玉。
原本看她還有幾分聰慧,特把紅繩給她套住皇帝小兒,又讓她看了《金陵十二釵正冊》曉其命運未來,誰知竟還是能幹出這等蠢事!得想個法子讓她吃個教訓,再也不敢厚此薄彼,輕慢了黛玉。
鳳藻宮裏,抱琴也私下問元春:“娘娘原本備了三份一樣的紅麝珠,怎麽臨送出宮又換了林姑娘的?”
若是選了薛姑娘當寶二奶奶,除了薛家一點家財別無增益。到時候林姑娘嫁與旁人,林大人只有這一個女兒,自然還是扶持自家女婿,哪還顧得上亡妻娘家侄兒?
元春也覺頭痛。
這兩個妹妹自然只能有一個“嬌客”。家裏祖母母親又卯着勁打擂臺,選誰能落好?當然是兩邊不得罪,先糊弄過去。
黛玉氣韻瞧着确是個靈逸仙子,家世品貌皆是上等。可母親說寶釵有個金鎖,和寶玉那玉是一對的,又有奇人贈奇藥,眼見有大造化……
若此事屬實,薛妹妹就是明晃晃的天定姻緣。
那她在三人間含糊,仙尊知曉了,恐怕萬死也難贖其罪。
“薛妹妹是個有造化的,日後必然可助寶玉。”她同抱琴如此說,也這樣寬慰自己。
元春摸着肚子,紅唇微微勾起:“好孩子,你舅舅生來有奇相,又像老國公。如今母親再給你尋個有福運造化的舅母,便只等你長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五瑞花:端陽日以石榴、葵花、菖蒲、艾葉、黃栀花插瓶中,謂之五瑞,辟除不詳。
——明·張岱《夜航船》
王夫人:坑崽選我我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