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那水榭裏彩燈耀目、絲竹細細,勸酒薦菜之聲不絕。等到宴飲畢, 果然賓主盡歡暢。

賈赦留客道:“你那宅子才置下, 想來還沒有拾掇齊整,倒不如在我們府上住幾日。”

賈政也勸道:“外甥女才見了你一面,這就星夜回去, 豈不辜負她一番孺慕之意?左右也無事, 倒不如暫在府上住着, 我等還能向如海請教些文章詩詞。”

林如海在京月餘, 為了避人眼目只好蟄居暗處。好容易辦完了忠順親王的事,惦記着黛玉,便連夜乘船去往天津衛,再僞作了結了差事,又乘船往京城奔馳。下了船,只回自己府上匆匆盥洗換了衣裳,便往榮國府來拜見老泰水。自家府裏如何,倒真不曾細看。

“舅兄留海小住, 盛意本不該辭。只是家中雜事尚不曾料理, 卻是不好耽擱。”林如海拱手謝過,輕嘆道:“今日匆忙來拜, 實在太過失禮。”

賈赦苦留不住,知道他是真的要事纏身,便不再勸。

林如海拜過老岳母,又攬着黛玉摩挲頭發,小聲道:“爹爹至多再忙兩日, 就來接玉兒回家,瞧瞧爹爹特意給玉兒選的院子。”

黛玉應了,依依不舍地看着父親同舅舅們出了院子,漸漸瞧不見身影。

“你爹爹既在京裏,往後總能相見的。”賈母不忍見她如此,把人抱在懷裏安慰。

林如海別過兩位舅兄,乘着馬車往自家府邸去。

書房裏還有一班清客等着,見他回來,先關切道:“大人飲了酒水,可還清醒?不若暫歇息下,明日再議。”

林如海擺擺手,“無礙的。”

一名清客便取來一摞冊子,“這是忠順王爺私批的鹽引、茶引。”

另一人又取來厚厚的一摞賬冊,“此乃罂粟種植、制品、販賣、經手各方等等詳略記載。”

林如海颔首,将那兩堆壘作一堆,瞧着竟有半人高,一時心下恻然,問道:“遠志兄怎麽看?”

田遠志捋一捋胡須,搖頭嘆息,“牽連甄家,上皇顧念太妃,聖上也不好處置。一擊不死,吾等必遭反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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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前程似錦,不應如此犯險。”

清客各自說了幾句,都是勸告林如海隐忍不發、以候時機。

林如海一一聽完,對諸人抱拳一揖,“諸公一心為海思量,如海在此謝過。”

田遠志皺起眉頭,“大人可是……”

林如海伸手在那摞厚厚的賬冊上一拍,慨然長嘆。

“海年已半百,早就看淡生死。”見田遠志想要說話,林如海一笑,繼續說道:“只是此番回京,見女兒尚小,勾起一片慈父心腸,倒不肯輕易謝世了。”

諸人松口氣,又聽他道:“世上豈獨海有女?那揚州自古便是富庶之地、紙醉金迷的銷金庫,可我等久在揚州,又見過多少賣兒賣女的人家?甄家在揚州勢力尚小,就已為禍巨深,何況金陵?”

田遠志見他已拿定主意,便不再說推拒之言,轉而道:“聖上還在思慮,未知作何打算。大人萬勿心切,以免有逼迫聖上之嫌。”

林如海應承下來,那田遠志忽又笑道:“甄家和大人岳家榮國府,是積年的老親。若是甄家倒了,難免不牽扯賈家,大人預備如何與老泰水解釋?”

“如海只管揚州鹽政,餘者一概不知。”林如海眯眼一笑,“兩位舅兄不大知曉朝政,岳母問起,總能搪塞過去。”

諸人見他如此說,俱是一笑。

悟空坐在梁上,見老岳父方才還一身浩然正氣、敢為天下請命,此刻又露出奸詐之相,一時啧啧稱奇。

難怪能生出妹妹那樣風流靈巧的人物,原來老岳父自己也是個妙人。

悟空感慨完,忽又覺心裏一涼。

老岳父不好糊弄,對他而言并不是好事。

他可是一心要給妹妹招個上門女婿……

老豬那夯貨倒是做過高家的上門女婿,每天給他耙地砍柴、料理莊稼。老岳父家大業大,倒是不用他幫着種地。但他自己在花果山也有一份家業,怎麽能當上門女婿呢!

說出去怪不好意思的。

悟空探頭瞧老岳父,見他還在和那班清客商議籌劃,心底越發郁結。一揚手給林如海打上護身佛印,憤憤往榮國府去。

此後兩天,林如海果然都在忙碌。賈政想着寶玉要去林府求教,恐他一問三不知、丢了自家體面,忙遣人去叫悟空來考較。

那人到了怡紅院,不見寶二爺,忙往上房去尋。誰知讓老太太瞧見,盤問一番,直接打發他道:“寶玉而今都托付給林姑爺,二老爺和二太太一概不許插手。”

沒奈何,只得又回去原話禀告賈政。

賈政知道是上回那頓打,讓老太太怨上了自己。他和王氏接連讓老太太失望,眼看着要擡舉大房,萬不能再觸怒母親。

“随他去吧!”

林如海呈上了最後一封密折,等着天子下決斷。他已經羅列出了種種章程,聽不聽取全看帝王抉擇。

巡鹽禦史卸任,他身上只餘一個蘭臺寺大夫的虛銜,那直達帝王禦案的密折,也再不能動用。

坐在桌前發一會愣,林如海取出一箋灑金宣,仔細寫下一封拜貼,對那長随吩咐道:“給榮國府遞帖子,明日我去接小姐回來。”

長随領命去了,大管事接到消息,又督促着奴婢們把小姐的院子清掃一遍。

林家四代列侯,加之歷代夫人帶來的陪房,已不知多少戶家生子。後來爵位在林如海父親那代傳盡,林如海不好違制蓄養龐大奴仆,家裏主子又少,便授意賈敏酌情放了奴籍,留下的俱是些忠心得用之人。

黛玉在家時,賈敏已給她挑齊了伺候班子。只是後來女兒上京,林如海怕失禮于岳家,不好給她攜帶,除雪雁和奶嬷嬷王氏,全都留在府中。

而今小姐要回家,自然還是她們伺候。念着久不與姑娘相見,又聽聞榮國府老太太另賞了大丫鬟,一個個卯着勁要表現,唯恐自己落于人後。

那頭賈家接了帖子,賈母想着兩個玉兒就嘆氣。

“寶玉如今讀書,瞧着和他妹妹倒是疏遠了。”老太太由鴛鴦按着肩膀,吩咐道:“既是婚事不成,你囑咐了紫鵑和小紅,往後勸着些,不要讓他們太過親近,以免落了口舌。”

鴛鴦輕輕應了,見老太太閉着雙目,手下放輕了力道。

黛玉朦胧已見自己心意,當日又聽聞父親與外祖母所說之言,連日煩悶不得排遣。正逢寶釵來探望,便摒退婢女,拉着她往潇湘館附近的滴翠亭走。

她與寶釵交心後,兩人情誼越發相篤。而今煩悶的心事,也只能說與她知。

寶釵雖大她幾歲,實際也只煩惱過自家瑣事,聽她說了煩愁也無計可施。

“林大人自然是盼着你好的……”她沉吟片刻,又低聲道:“這府裏,也不适宜你這樣的性子。”

滴翠亭蓋造在水上,四面都是游廊曲橋,推開了窗戶便能将周遭一覽無餘。

寶釵悉心瞧過一遍,才放下心,對她道:“單說這府裏那爵位,你是七竅玲珑心,焉能猜不透這裏頭的事?到時鬧起來,便是家無寧日。”

黛玉默然,寶釵又道:“寶兄弟待你……倒是誠心實意。可往後若成就了姻緣,他在外頭忙碌,哪管得到裏頭?姨媽她……你只看鳳丫頭,她那風風火火的脾性,從來不饒人。可若是邢太太要整治她,她還能反抗不成?”

單一個“孝”字就能壓死人,這世道的婆媳,從沒聽說媳婦能不受婆母鉗制的。她也無須施什麽手段,單是賜幾個侍妾,已夠媳婦日夜不寧。

“不是我托大,但憑人家怎麽磋磨,我總是能咬牙忍下的。可是你……”寶釵擡手給黛玉理理吹亂的秀發,嘆道:“你生性孤高潔淨,這是你的好處,但在這凡塵裏,就是你的錯處。”

黛玉盯着那窗上糊的彩紙,幽幽一嘆,“從前父親沒來,我憂心無人作主,而今父親來了,又另有旁的事情煩心。”

寶釵跟着她嘆一聲,又笑道:“林大人只你一個,若是你抱定了主意,便去求求他,或許還可轉圜。”

黛玉臉一紅,“這等事,怎好去說。”

“總歸還小呢。”寶釵寬慰道,“寶兄弟如今已知上進,他往後若真有了造化,興許能破這僵局。”

“往後如何,我只不負我的心……”黛玉說着又是一笑,“若是他有心,便讓他去煩擾。我可是不管了。”

悟空煩的卻和她不同。

他自從明白了心意,早早就計劃了和黛玉的婚事,連來賓名單都定了。只等着妹妹長大,就去找老岳父提親。

如今好端端的娶媳婦變成了入贅,屆時敬告天地,豈不是三界都知道他吃軟飯了?

若是老岳父咬死了只招贅,這飯軟還是硬,他倒是都能咽下。但往後生了小猴子……

咳,小猴子跟妹妹姓,其實也未嘗不可。

取個什麽名兒好呢?

作者有話要說: 那麽問題來了,小猴子要叫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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