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林如海正應付着蜂擁來賀喜的同年。
他是極清貴的家世,自己又是正經考中的探花, 宦海沉浮半生, 對外總是謙和溫文,相交過的人倒少有不喜他的。
“林公可是累了?我等叨擾多時……”
林如海疏朗一笑,拱手道:“諸公盛意, 何敢言累。廚下有揚州帶來的廚子, 不若嘗嘗淮揚菜?”
田遠志挺身幫着他應承, 留林如海暫避歇息。
而今區區一個禮部尚書就有這烈火烹油之勢, 往後還不知如何。
搖頭笑一陣,林如海又招手喚來方婆子,“姑娘那裏護衛好門戶,不要讓人驚擾了她。”
方婆子應下,林如海又囑咐道:“姑娘口淡,專給她尋了個做素宴的廚子,要吃什麽便讓雪雁去說。”
“老爺早起已吩咐過了。”方婆子笑呵呵應下,躬身往後院去。
林如海呷口濃茶提提精神, 又帶着笑去與衆人周旋。
方擺好席面, 外頭有人報:“北靜郡王到了!”
林如海和田遠志交換一個眼神,擺好恭肅的臉色, 匆匆去迎。
北靜王一向有着禮賢下士的賢名,見林如海出來,忙拉住不讓他行禮。
兩人客套寒暄幾句,北靜王一指身旁,“大人只顧着小王, 竟沒看見寶玉呢。”
他說得親昵,悟空跟林如海齊齊皺起眉頭。
“內侄得王爺賞識,存周兄必然感激涕零。”林如海把悟空拉到近前,朝北靜王拱手,“王爺請上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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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靜王點頭應了,目光在悟空身上一流轉,噙着笑往席間去。
諸人圍着他又是一番見禮,鬧哄哄煞是熱鬧。
田遠志瞧着這喧賓奪主的态勢,輕撚胡須。他是堂堂王爺之尊,這時候來,旁人只會當他和林公相交甚深,刻意給他做臉添光。
林如海拉着悟空轉到內間,問道:“你怎麽與北靜王一道來?”
悟空忙辯解道:“今日出門來向姑父請教,半途遇到的。王爺拉着我問了好大一通話,知道往姑父府上來,便說他也是,非要一道來。”
林如海嘆一聲,瞧着他又有些難辦,“今日府裏開宴,玉兒是女眷不好招待你,只能和我一道去前頭應酬了。”
悟空不敢說要去後頭,只能乖巧應了,又道:“在家時老祖宗已許喝酒了,淺淺有些酒量。”
林如海一笑,大掌在他肩上一撫,“那也不能讓你多飲,身子要緊。”
一時兩人相攜而出,林如海在北靜王下首坐了,又向同席衆人告惱,在自己身旁加設一位給悟空。
“說來,這哥兒和李祭酒也有親呢。”
李守中見有人說破,站起身遙遙舉杯,“小女正是他之長嫂。”
李纨青春守寡,他怕女兒不能耐住寂寞,動了易節改嫁、敗壞門風的念頭,常常去信告誡,也一向不許內眷前去探望。兩家走動的少,也就不大親近了。
悟空見是個精瘦的老學究,臉上板着最端方嚴正的神色,一想槁木死灰似的李纨,咂咂嘴。
這世上的“滿堂嬌”數百年不絕,便是有這樣的人在。
站起身拱手全了禮節,悟空堪堪落座,老岳父在他耳邊低語道:“李祭酒最是避諱親故,你要想進國子監,便還是照從前那樣遠着些。”
這還是個舉賢避親的人?悟空默默譏笑兩聲,臉上卻擺出恭順的樣子,“小侄曉得了,多謝姑父提點。”
這皮囊生得極其俊秀,原本那些富貴叢裏養成的乖張頑劣,也被悟空遍身的梵氣染得清正,乍看之下很有幾分謝家寶樹的意味。
尤其是明明知道他縱性任俠,不是個守規矩的愚頑子,但看他低眉順眼的模樣,還怪招人喜歡的。
林如海有一種詭秘的被讨好之感。
他并不是一個容易讨好的人。四代列侯的出身讓他有着勳貴子弟的驕矜,偏偏讀書入仕,又有股讀書人的狷介輕狂。
這樣的人往往難伺候,也難打動。
——富貴不入他眼,清高風雅人家自己已有了。
旁的不說,在揚州之時多少鹽商擠破頭地讨好獻媚?珍寶、孤本、美婢、華堂,但凡他動過心,也沒有今日高朋滿座的盛況,早早被處置了。
但悟空只裝個乖順,對他讨巧笑一笑,竟就讓林如海暗搓搓生出莫名的欣喜。
這大概是因為,他的桀骜不馴太過鮮明。
“姑父?”悟空見林如海出神,幫他代了兩杯酒水,這才輕輕一喚。
林如海在他頸間寶玉上看一眼,按着他不讓再飲酒。自己與諸人喝過一圈,又多敬了北靜王兩杯,這才和悟空說道:“往後休沐日,你和玉兒一道來。”
這是真想教他了。悟空想着能和妹妹一道來林府,也不計較什麽讀書考較,美滋滋應下。
林如海見他笑眯眯的,只當這是個聰慧好學的好孩子,說不得真是個良材美質。
他二人臉上挂着一樣耐人尋味的笑意,讓北靜王起了興味,主動攀談道:“林公可是有什麽樂事?不若說來讓小王與諸位同樂。”
林如海見衆人看來,便把悟空一指,“內侄尚有幾分靈氣,又難得有勤學上進的決心。舅兄存周看得起如海,讓他拜入我門下,豈不是一大樂事?”
衆人見他有心為賈家這哥兒造勢,便跟着捧場恭維一番。
“待這寶玉學成下場,說不得也考中個探花郎,便是一樁美談了。”
林如海哈哈一笑,“他小孩子家家,還是踏實進學為要,諸公萬勿捧得他飄飄然,失了謙遜。”
悟空看着老岳父和他們你來我往,聽了一水的“雛鳳”、“寶駒”的贊美,又有“哪裏哪裏”、“過譽過譽”的謙詞,倒覺甚是有趣。
雖然他更喜歡直接動手掄棒子。
前頭鬧哄哄的,也算賓主盡歡。方婆子妥善安排了人給姑娘守住門戶,見紫鵑出來,忙問:“姑娘可是傳膳了?”
紫鵑笑着叫一聲“方媽媽”,點頭道:“正是呢。姑娘抄完經,有些餓了。”
兩人說着話一道往廚房去,領着小丫頭取了菜,方婆子送到院門口就住了腳,“我們腌臜,不好進姑娘屋子,就煩紫鵑姑娘多勞累了。”
紫鵑知道林家規矩和榮國府不同,也不多言,別了方婆子,自己領着小丫頭把飯食擺好。
黛玉淨了手,先在那菜色上一瞧,留了幾道青翠的素菜,朝雪雁道:“你們先去用了飯,這裏不用伺候。”
雪雁把姑娘不吃的撤下,好歹多留了一道蛋羹一道幹絲,這才下去。
紫鵑給她留了座,見她來了,便笑道:“這就是你老說的那道葵花斬肉?”
雪雁見那小桌上除了從姑娘桌上撤下的,還多一道菜,一時欣喜道:“好姐姐,你特給我要的?”
在賈家時常聽雪雁念叨,紫鵑提菜時便拿銀子多要了一道。她祖上也是金陵人,只是常在京城,對淮揚菜沒什麽印象,府裏雖也做,實際還是按着主子口味改過的。
“我瞧着就是常吃的獅子頭,也不知道裏頭是不是有什麽玄虛。”
雪雁捂嘴咯咯一笑,“可不就是獅子頭!叫荷花就認得,叫菡萏竟不識呢。”
紫鵑臉一紅,不料竟鬧了這樣的笑話。
雪雁吃了一筷子菜,小聲問她:“那兩個哪裏去了?”
“青鳶說是吃過了,朱鶴忙着給姑娘做針線。”
雪雁這才和她說道:“我聽方媽媽說,寶玉在前頭呢。”
紫鵑低眉,“林老爺當了尚書,沒精力教養姑娘,老太太總要讓二爺來問問,什麽時候接姑娘回去。”
雪雁見她興致不高,奇道:“從前還好好的,如今我瞧着你待寶玉很是冷淡,也總勸着姑娘……”
她說着一怔,左右看看,這才問:“可是老太太變了心思,咱們姑娘……”
紫鵑把她嘴一捂,“咱們姑娘要招婿的,往後有了小哥兒也姓林。你瞅瞅老太太、二老爺、二太太,誰能同意?”
雪雁眨巴眨巴眼睛,“我總覺着,寶玉是願意的。”
紫鵑搖頭嘆氣。他同意有什麽用,胳膊還能擰過大腿?到時候親事不成,姑娘反要落一身的埋怨。
“咱們往後少在姑娘跟前說這些話,林老爺治家嚴謹,不要犯忌諱。”
“我才是林家的家生子呢。”雪雁被飯一咽,“老爺是慈善人,咱們忠心做事就成。”
紫鵑讓她逗得一笑,想起出府前鴛鴦說的那些話,又覺發愁。
林老爺官途順遂,這一路平步青雲,和榮國府相較也就缺個爵位了。但如今不比開國那會,輕易不會授爵,做到六部正官,已是貴極。
何況她們府裏大老爺只有虛銜,二老爺才工部員外郎呢。
林老爺做了尚書,連帶得姑娘也水漲船高。要不是守孝,說不得多少帖子雪花片似的來。
依着寶二爺的家世,要不是宮裏有個貴妃姐姐,還有些不匹配了。但看林老爺為人行事,未必樂意和後宮牽扯。
偏偏姑娘心裏存着一段情意,若是姻緣不成,往後說了別家,怕是難以和美。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一定要給老岳父寫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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