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鳳姐原本正和黛玉說話,忽聽說大太太來了, 便忙讓平兒請人進來。

邢夫人腳下生風, 人還未至就聽見了聲音。

“你們奶奶這是得了造化了,這小哥兒真是福星呢。”

黛玉攬着大姐兒起身,見她進來就行禮請安:“大舅母。”

邢夫人一愣, 倒把鳳姐抛到腦後, 先牽起黛玉的手, 啧啧稱贊道:“久不見外甥女, 出落的越發标致了!”

黛玉随她低眉淺笑,心底頗覺怪異。姊妹們隔個一兩日,總要到二位舅母處問安,哪有什麽許久未見。

鳳姐瞧出黛玉窘迫,笑道:“太太快坐!媳婦身上不便,失禮了。平兒,給太太上茶來。”

她一疊聲說下來,邢夫人拉着黛玉坐了, 這才道:“瞧我, 一見外甥女,就喜的把什麽都忘了。”

身後翠雲手捧漆花托盤, 輕輕放在邢夫人身旁幾案上。

鳳姐一詫,“太太怎麽勞動了她?我竟猜不着這是什麽事了。”

翠雲是賈赦妾室,勞她捧了東西到自己房裏,又這樣珍而重之,想起嬸母所言, 教鳳姐心中一動。

邢夫人做個笑模樣,“我的兒,是你的運道來了。這是宮裏頭賜來的恩旨,皇後千歲的朱筆親自寫的!”

鳳姐和平兒對視一眼,強自壓下欣喜,“媳婦兒不識字,未知皇後娘娘有什麽教誨?”

邢夫人一拍黛玉手背:“外甥女飽讀詩書,就給你嫂子念念。”

黛玉不好推辭,展了那絹旨一瞧,回首對鳳姐笑道:“娘娘誇鳳姐姐貞靜端淑,乃內帷典範,準你依四品恭人的例。你最愛戴的那根五鳳釵,可是能堂堂正正戴到外頭去了!”

鳳姐讓她一打趣,忙拿帕子掩了臉,脆聲笑道:“原領着六品安人的俸祿,這一下每年可多了不少進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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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夫人是繼室,和賈琏夫妻不親,并不為他們真心高興,聞言便道:“眼皮子竟淺成這個樣子?家裏竟少了你那幾兩銀子使?不想着往後更克己守禮,滿眼只黃白俗物。”

鳳姐吃她一通挂落,礙于輩分不好和她争執,臉上笑意卻淡了,“太太教訓的是。”

邢夫人看一眼紅绫彈墨的襁褓,見孩子正睡着,便擺擺手:“這懿旨我已給你了,記着出了月子去謝恩。院裏還有事,林丫頭和你二嫂嫂說話吧。”

等人走了,鳳姐才扶額嘆一聲,讓平兒把大姐兒帶回自己屋裏,伸手拉着黛玉說話。

“好妹妹,我有今日,除了老祖宗辛苦奔走,還要多謝林姑父。”

黛玉忙道:“父親在朝為官,這是他分內之事,當不得鳳姐姐謝。”

鳳姐知道黛玉秉性,只笑一笑,轉而說道:“好妹妹,你瞧瞧我是什麽樣人?這家裏下人都怕我,主子們有什麽難解的事,也都樂意來央求我。我是那楚霸王似的人物,也教大太太拿住了。”

黛玉聽她自比項羽,本要掩唇笑她,等她轉了話鋒,便沉默下來。

哪是大太太拿住了她,只是一個孝字壓下來,做媳婦的不能不讓着婆婆罷了。

“前頭我才診出了喜脈,老太太專拎了大太太去,三令五申不教她給琏兒屋裏放人,你道是為什麽?”

鳳姐說着揪起帕子,“妹妹,我感姑父的恩情,才把這話說給你聽。你心裏那點心事,我是過來人,有什麽不曉得?只是盼你再思量思量。”

婚姻是兩姓之好,哪是小夫妻兩個人的事。只看姑媽對林丫頭的偏見,往後若真嫁在這府裏,還不知道要怎麽樣呢。

這話寶釵也說過,而今鳳姐又提,黛玉垂下頭,把話記在心裏。

“寶二爺來了。”

小丫頭報了一聲,平兒忙去外頭攔他:“我們奶奶這時節可不方便見你。”

“我不進去。”悟空道:“有件事要請托林妹妹,來這尋她罷了。”

平兒進去把話說了,黛玉忙告辭往外走。

“到底年輕呢。”鳳姐搖搖頭,和平兒道:“我若是年輕個幾歲,有個林姑父這樣的爹爹,那王府裏也去得,何苦……”

平兒啐她道:“前兒是有人請你往那王府去,你怎麽竟不肯?”

鳳姐柳眉一豎就要罵她,平兒纖腰一扭、揭了簾子躲出去,在那窗下咯咯直笑。

鳳姐拍拍兒子的包被,自己想着也覺好笑,便不再操心黛玉之事,琢磨起孩兒的名字。

悟空和黛玉并肩往園子裏去,紫鵑跟在身後,聽他說那個衛公子。

“如此說來,雲兒也算苦盡甘來。”

悟空見黛玉開心,自己也跟着身心舒暢。他湊近了黛玉耳邊,笑道:“琏二哥哥他們都得了賞,姑父肯定也有。”

黛玉一向不管父親朝堂裏的事,只嗔他道:“如今讀了聖賢書,把那‘仁’、‘義’全忘了,單記得做官得賞不成?”

悟空嘿嘿笑一聲,跟着她回潇湘館接着逗那肥鳥。

黛玉卻不做針線了,站他身旁看他對着飛瓊兒叽叽咕咕。

雪雁湊趣道:“說來也怪,明明它還是吃的一樣多,卻不肯長肉了。”

那自然是因為它已學會化形,再不是以前呆頭呆腦的小妖精。

只是這卻不好給她們解釋,悟空便道:“定然是天氣晴好,它在外頭飛的多了,這才不胖了。”

晚間兩人去給老太太請安,見王夫人随李纨侍立在賈母身後,不時布菜添羹,便覺奇怪。

“林丫頭嘗嘗這肘子,總這樣清瘦可不好。”

王夫人一指那東坡肘子,紫鵑見姑娘颔首,便持箸夾上一塊。

正要放到黛玉碟裏,悟空一筷子把那肘子接過去,放進嘴裏嚼了,才道:“妹妹吃不得大油葷腥,還不如紫鵑姐姐疼疼我。”

黛玉抿嘴偷笑一聲,點頭道:“你既是喜歡,便多吃一些。”

王夫人本是向黛玉示好,見她如此便罷了,只悶頭服侍老太太。

老太太看在眼裏,只在心底冷笑。

人家父親都挑明了和寶玉無緣,她現在回轉心意,又有什麽用?

夜裏悟空坐在潇湘館屋頂上,見那天上無星無月,便有些煩悶。他想起王氏對黛玉的算計,略略一思量,忽地揚眉一笑。

黛玉在內室酣睡,只覺魂魄輕飄飄往天界上升,倏忽到了一座牌樓處。

入目全是瓊樓金闕、朱戶绮地、簾幕畫檐、琪花瑤草。黛玉朦胧間只覺熟悉,心裏也不知道害怕,只信步徐徐閑逛。

“绛珠妹子來了!”

不知哪裏響起一道聲音,嬌媚如乳莺初啼,聞之竟覺勾魂攝魄。

黛玉擡眼見遠遠走來幾個女子,個個姿容不凡,衣裙發飾全然不是凡間模樣,仿佛瑤池仙女。

“绛珠妹妹這衣衫真好看!”一人湊近了她,問道:“這真的是凡間之物嗎?我瞧着比咱們身上的更好看呢!”

“凡間怎會有這樣的料子織工!”

“瞧着像是雲華霞光織就的呢!”

“那袖上雲紋渾然天成,凡間可沒有這樣精巧的繡娘!”

黛玉低頭瞧自己衣袖,見只是悟空所贈一件尋常衣裳,越發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麽。

衆人見她如此,捂嘴笑道:“你瞧,她還不認得我等呢。”

黛玉被她們圍住,便住了腳,靜靜注視這些女子。

一個提籃的曼麗女子道:“這是绛珠妹子生魂,她哪裏記得前塵往事。”

另一人便抱怨道:“我等久候,她來了卻不認得,又有什麽意趣?”

諸人說着話,黛玉便随她們埋怨。雖處在重圍裏,卻如在潇湘館時一般閑适自在,寵辱不驚。

諸女見她處之淡然,越發無趣,商議道:“既是不認得,也難敘舊情,更問不出警幻下落。還是送她下界去吧。”

一個頭戴女冠的孤傲女子道:“認不認得,我那千紅一窟既已制得,總要請绛珠妹子飲一杯。”

“鐘情大士和绛珠要好,便随你招待,我等可不奉陪了。”

黛玉見衆人散去,這才看那女子。見她冰冷若雪,一派出塵模樣,心底生了好感,便問道:“請問居士,寶地是個什麽名諱?”

“此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

“我何故到此?”

鐘情大士一默,執了她手徑直往一處行去。

黛玉見了她便覺親近,也不掙紮。如此走了半息,耳畔忽聞波浪卷襲之聲,黛玉定睛一看,見是茫茫一片大海,不由偏頭去瞧那女子。

“這是灌愁海,”鐘情大士擡手指向那分流聚成的黑沉溪流,“那是迷津。”

“緣何到此處?”

“有人……也不是人……”鐘情大士斟酌片刻,還是不知如何形容,便含糊道:“他在等你。”

她說着尋出一條木筏,自取了榛木充當船篙,“不要朝海裏看。”

黛玉斂裙上了那小木筏,見她持篙在岸邊輕輕一點,木筏蕩出數尺,漂在灌愁海上緩緩行駛。

“我見了這海,心裏便覺歡喜。”

鐘情大士嘆一聲,“自然,你曾在此處修行數百年。”

黛玉笑道:“莫非我當真是有來歷的仙子?”

單一個榮國府,有來歷的人已不下五人,竟個個都有些出處了。黛玉心覺好笑,見她不答,便不再問了。

那水裏夜叉海鬼翻騰逃竄,木筏行處被它們遠遠避開,見兩人駛的遠了,這才松了口氣。

“仿佛是绛珠仙子再臨,氣息卻又不大像……”

“绛珠仙子是草木修行,怎會有佛家梵光?我等必是被那厲害法寶吓糊塗了。”

“那法寶真令我膽寒!明明滿是慈悲功德,撲面卻覺血腥肅殺,幾欲教我魂飛魄散!”

黛玉摩挲腕上镯子,正奇怪夢裏竟還記得戴它,不覺生了羞臊之意。

“怪哉。”

黛玉問:“哪裏怪?”

鐘情大士道:“灌愁海銜接迷津,照見一切愛欲貪念。你方才動了情思,竟風平浪靜。”

黛玉讓她挑破心思,不由漲紅臉頰。

“到了。”鐘情大士收了篙,一晃身不見了人影。

一雙手伸到自己面前,黛玉愕然擡眼,瞧見岸邊站了一個錦衣直裰的公子。

這公子劍眉星目、若朝霞舉,分明初次相見,黛玉卻只覺是舊相識,仿佛亘古以來,自己都為追尋此人而迷惘失落、挂肚牽腸……

心底一酸,眼裏便撲簌簌落下淚來,“你……”

你什麽呢?

黛玉茫然望着他的眼睛,心裏的悲意源源不絕,不由嗚咽出聲。

“好妹妹,是我來晚了。”

悟空将她攬入懷中,大手輕撫她背脊,“莫要哭了。我既來了,便從此再不走了。”

鐘情大士隐在荊棘灌木叢裏,取出袖間那包茶葉,低低一嘆:“這世間花草再如何薄命輕賤,都和绛珠無關了。”

很快進了臘月,三司會審終于定了對忠順王爺一系的處置。

幽禁這麽些時日,府裏頭的人精神頭都有些不正常。禁軍前去抄家之時,先讓王妃把女眷聚在一處,不讓外男瞧見,這才開始抄檢財物。

忠順王已可以下床,便撐着杖冷眼瞧他們翻箱倒櫃。

“聖上顧念手足之情,不上刑于王爺。谕令王爺終身在府中思過,盼望王爺有幡然醒悟的一日。”

忠順王認得這人,便是那日來請自己的殿前司副都指揮使,瞧着倒像是升官了。

“為了扳倒本王,你們倒是下了很大功夫。”

副都指揮使張張嘴,頗有些百口莫辯的意味。

連皇上都以為這是他刻意安排,何況是忠順王。偏偏那個魯莽的小兵,左查右查也查不出是誰,各處更不曾有人走失缺卯。若說被人混進來,殿前司拱衛天子安危,真要如此疏漏,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解釋不清那小兵的身份,便只能硬着頭皮領了這大功,連升三級,出任從二品殿前司都指揮使。

年紀輕輕登此高位,又被家中親長寄予厚望,他心中實在惴惴。糾結再四,還是策馬往榮國府投去拜貼。

賈赦接了那帖子,便有些摸不着頭腦。打發人去和老太太說了一聲,便理了衣衫親自去迎。

這是天子近臣,不可不慎重對待。

“小侄梁衡,見過賈世伯。”

不料他竟以此相稱,賈赦越發詫異。把人引入花廳,互相寒暄客套一番,才探問他來意。

梁衡幾次張口,還是不知如何詢問,便只好抱拳道:“小侄仰賴老太君和世伯這禦狀,而今升了都指揮,心下難安……”

若不是他言辭誠懇,賈赦險些當他是小人得志,來自己面前炫耀。

只是這謝,自家卻也受的沒頭沒腦的。

“我家也是苦主,逼不得已才驚擾聖人。”賈赦撚須笑道:“賢侄年少有為,全靠自己本事,與我們可不相幹。”

梁衡猜不出他這話的真僞,想起自己沖動來此,實在太過魯莽,當即拱手道:“今日倉促來見,實在冒昧。小侄不好太過叨擾,擇日再鄭重來府上拜會。”

賈赦也被他鬧的糊塗,當即起身送他出去。

梁衡随着他出了那月洞門,一錯眼見花障後轉過一個秾麗女子。那女子一雙眼裏滿是倉皇驚疑,卻莫名勾的人心悸。

恐是這府上女眷,梁衡不敢再看,忙垂下了頭,跟着賈赦腳步往外走。

迎春躲在花架之後,被那玫瑰花刺紮了手,只愣愣盯着指尖血珠。

司棋匆匆追上來,見姑娘呆呆出神,忙給她披上披風,“姑娘那手帕子許是沒有帶出來?我沿着路瞧了,都不曾看見。”

迎春沉默片刻,擡步往邢夫人處走,“許是我記錯了。”

司棋略有些不放心,提議道:“終究是姑娘的私物,不管丢沒丢,還是都和大太太報備一聲。将來倘或出了什麽事,也能有個憑證。”

“誰能謀算我什麽……”迎春搖搖頭,“大太太不耐煩聽這些事。”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存點稿子防止被榨幹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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