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劉雷雨倒抽一口涼氣。

實在是震驚太過,她一時沒能将視線收回來,竟盯着美人的傷疤多看了一拍。

美人眉眼帶笑,緋紅雙唇一點,是最溫婉如畫的長相,看着年紀不大,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

偏偏左臉頰上一整道長疤,鮮紅如同一條大蜈蚣,到底是多狠毒的人才能下得了這種手。

劉雷雨慌慌張張的低下了頭,心中又驚又惶,一時也沒敢開口說話。

倒是美人自己先開口安慰她:“你被我的樣子吓到了吧,不妨事,其實三個月前,我臉上這疤更吓人,如今已經好多了,還得多謝你。”

她這樣一說,劉雷雨立即明白過來,說的應該是那根特別大的塊根。

劉雷雨馬上拒絕:“貴人說笑了,小民何德何能,僅僅是挖藥草混口飯吃罷了。”

會客室門外起風了,卷着絲絲涼意撲進屋子裏來。

美人身旁的侍女連忙攔在了美人身前,同時低聲向美人建議:“小姐,起風了,要不要避一避?”

“不妨事。”美人輕輕搖頭。

侍女只得無奈的退到一旁,她有些微怒的剜了劉雷雨一眼,但劉雷雨低着頭呢,什麽也沒看見。

美人接着跟劉雷雨說話:“你應該聽說過,我們陳家,擅制養顏膏,這其中最好的一種,叫做‘凝春’。這凝春的主藥,需是十兩朝上的膝仗草塊根,越重則藥性越好調理。”

劉雷雨根本不懂制藥,美人這樣說,她全是頭一回聽說。

以前只知道膝仗草塊根是制養顏膏必不可少的一味藥,到不曾聽說還跟塊根的大小有關。

但想來,這應該屬于制藥機密,這位貴人不知何故就這樣當衆說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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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雷雨眉頭一緊,下意識的就回道:“小民不學無術,對制藥是一竅不通,只知道塊根大了賣錢多。”

美人嘴角輕輕一揚,本是個春風拂過般的笑容,可惜她有疤的半張臉皮肉牽拉難得動彈,變成了半張臉笑半張臉不笑,說實在的看着怪吓人的。

美人自己也知道自身情況,所以笑容轉瞬即逝,但她天生五官圓潤可愛,即便面無表情時,也讓人感覺一團和煦。

只聽她接着說道:“你不要擔心,我之所以告訴你制凝春的關竅,正是因為有求于你。凝春是我陳家苦心鑽研數代人,才最終研制出來的方子,我即便告訴了你膝仗草塊根的用法,旁的配料你一概不知,也是無用。”

劉雷雨心裏有數。

美人只說了這好聽的話,後頭不好聽的則是這屋子裏除了劉雷雨一個外人,就只有陳家的人。

回頭若是當真這什麽凝春的方子洩露了出去,陳家肯定第一個拿自己問罪。

美人的話說到這份上,接下來不用她開口,劉雷雨也知道她想聽的是什麽了。

于是劉雷雨也不拖延,直接開口道:“小民挖到膝仗草塊根的地點,就在雙峰山深山之中,是一處峽谷。不過這數月以來,谷中所有的膝仗草已被小民悉數挖盡了,一共也只得到一根那樣最大的塊根,其他都是四兩左右的。貴人既然查到了小民的行蹤,那肯定知道小民不敢說謊隐瞞。深山中那處峽谷,貴人也可派人前往查看,小民願将峽谷所在地址奉上。”

說完劉雷雨心中暗自慶幸,她自從跟阿瑤撒下這個“峽谷”的謊言之後,心裏一直覺得不安,就特地收拾了一下。

雙峰山中大大小小峽谷深澗有的是,她選了一處,特地從靈田中移栽了半大不小的膝仗草到峽谷中,大概布置了一番。

又多虧了膝仗草這東西,無論誰挖到了都愛連根端走。

到時候即便陳家當真派人跟她去峽谷裏查看,也只能看到谷中所剩零星幾叢稚嫩的膝仗草幼苗,其餘的劉雷雨都可以推到“已經被她采挖幹淨”這一條上。

膝仗草塊根入藥,最好是一挖出來就使用,越新鮮越好。

若是裹上濕泥,保留塊根頂部草葉,保存在陰涼處,尚能存放幾天。但至多也不能超過十天,否則塊根藥性就要開始消散。

陳家既然已經查了劉雷雨三個月,當然也不可能懷疑她挖到過別的更大的塊根卻私藏沒有賣出。

劉雷雨說完了,心中也坦然起來。

橫豎能做的準備都做了,陳家雖然勢大,但自己身為良民,也沒有就這麽被草菅人命的道理。

美人聽完劉雷雨的話,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裏帶着深深的遺憾:“确實是沒有了嗎?”

還沒等劉雷雨回話,侍女已經急的叫了出來:“你快把地址告訴我家小姐,我們要親自去找一遍!”

“不可!”美人略有些嚴厲的對自家侍女吩咐:“阿梅你下去,我有些渴了,你替我取水來。”

“小姐!”侍女的聲音裏竟然帶上了哭腔:“你的傷,用了凝春明明已經在好轉了,若是尋不到新的塊根……”

“去吧。”美人溫柔但不容拒絕的打斷了侍女的話:“你下去吧,讓阿蘭來陪我就行。”

劉雷雨沉默的看着侍女阿梅紅着眼眶離去,心裏一軟忍不住問:“請問,一根塊根能制多少藥?”

她一問完就後悔了,這意思倒顯得自己明明知道哪裏還能找到塊根,卻故意待價而沽一樣。

不過美人還是耐心的回答了她:“塊根的用量需要根據不同藥方來定,并不好統一衡量。譬如我陳家醫館中所售賣的各種養顏膏,用常規三四兩的塊根即可入藥,量有多有少,效用自然也是有所差別。我身上這傷,用的是‘凝春’的方子,你上回送來的那根塊根,重十四兩五錢,所制成的‘凝春’我用了一個月,目前還剩下幾天的量。”

劉雷雨一算就明白了,一根十四兩五錢的塊根,制成藥只夠美人用上一個半月;她那傷要想痊愈,不知還要再用多久的藥?

只是那膝仗草塊根的長勢,又實在不是她能控制的。

她種了三個月,一共也只得了那麽一根大的,連胖丸子也說過幫不上忙。

美人看出劉雷雨臉色凝重,便接着說道:“其實我也知道那樣份量的塊根可遇不可求,不瞞你說,我身上這傷有兩年了,這兩年中黑甕城裏所有經售的膝仗草塊根,全都首先經過我陳家的驗看。你送來的那根,确确實實是唯一的一根。”

不止如此。

數十年前,在陳家靠着“凝春”當太醫的年代,一斤朝上的膝仗草塊根也不是難得之物。

可是沒過幾年,膝仗草塊根就變得越發金貴起來。

陳家并算不得什麽杏林聖手,能在太醫院立足,純粹是靠着養顏膏的駐顏奇效,在後宮之中投靠了寵妃的緣故。

膝仗草塊根一告急,陳家的養顏膏立即就做不下去。

恰好又遇上時局變動,當時的陳家話事人抓住機會帶領家族退了下來,隐居在這山中小城。

下了隐居決定的是話事人,但陳家畢竟家族龐大,族中人各有心思。

這麽些年來明裏暗裏,誰也沒有停止過尋找膝仗草塊根。

所以,陳家比任何人都清楚,劉雷雨挖到的這根塊根到底有多難得。

這可真是個悲傷的消息。

但美人臉上卻并看不出來難過:“我早已經放下了,尋得到也好,尋不到也好,并不強求。只是我家裏長輩放心不下,聽說是你挖到的塊根,想要見見你,但被我攔下了。”

美人說的輕描淡寫,實際上背後花了多大的代價,根本不足為外人道也。

陳家看似家大業大,其實這些年一直在吃老本走下坡路。

族中有很多人早就不再甘願龜縮在這鄉下小城。

對陳家來說,發達最快的路子,祖上早就幹過了。

先往京城裏獻美人,靠着陳家的“凝春”,即便宮鬥不易,但投靠一方,得個榮耀卻是不難。

美人自己這張臉,就是毀于親生母親。

劉雷雨挖到一斤重塊根的消息,也是她極力才壓下來。

如若是讓劉雷雨落進族中他人之手,問出他找到了膝仗草叢生峽谷的消息,不管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他的小命都保不住。

美人說了許久的話,确實覺得有些累了,恰好侍女阿蘭也端了茶水進來,美人閉上眼睛靠在輪椅上歇了片刻,便對劉雷雨說:“你回去吧,今日我就是想見見你,往後你若是還能挖到膝仗草塊根,盡可以自由來黑甕城裏交易。”

話一說完,侍女阿蘭就上來帶着劉雷雨出去了。

劉雷雨一走,侍女阿梅立即端着一個大托盤走了進來。

托盤裏盛着好幾罐各色藥膏,還有一大盆清水。

阿梅将托盤放在桌上,立即走過去關門。

而輪椅上的美人,竟然自行掀開了錦被,站了起來!

美人走到桌邊坐下,取了托盤中的藥膏,逐一往臉上塗抹。

濕潤的藥膏浸潤了美人臉上的傷疤,只見那傷疤竟然慢慢脫落下來。

傷疤竟然是假的!

阿梅關好了門窗,立即走過來接下了美人手中的膏藥:“小姐當心,這藥千萬不能碰到您手上的傷口,否則更難痊愈了。”

美人閉着眼睛由阿梅伺候着“卸妝”,再用清水洗幹淨臉,露出一張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的真美人面目來。

片刻後,美人又說:“阿梅你準備準備,過幾日我出去一趟,去瞧瞧那個陳瑤。”

劉雷雨一路被送到了外面廊下,侍女阿蘭遞給她一錠十兩的銀元寶,說是勞動劉雷雨跑了一趟腿,小姐交代賞她吃茶歇腳的。

不一會兒周管事也趕了來,把劉雷雨一直送出了醫館。

劉雷雨左手裏拎着她來時買了打算送給周管事的見面禮,右手掌心裏牢牢捏着十兩銀子,站在陳家醫館側門外面的車水馬龍之中,恍恍惚惚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等到阿瑤聽說了消息,出來尋她時,劉雷雨一看見阿瑤,就把十兩銀子一下子塞進阿瑤手裏:“阿瑤,貴人真的賞錢了,全在這兒,都給你!”

在劉雷雨的灼灼目光中,阿瑤的臉上飛快的爬上了一層紅雲。

緊随在阿瑤身後出來的阿爺一眼就看見劉雷雨那臭小子,居然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就敢拉住自家孫女的手!

“咳咳!”阿爺用力咳嗽了一聲,內心裏在怒吼:還不趕緊松開!

“雷雨哥,你先放手。”阿瑤輕輕咬着下嘴唇,擡起眼睛看着劉雷雨的眼神裏藏着一絲小委屈。

劉雷雨後知後覺低下頭,才看到自己如同登徒子一樣,兩只手五指大張,牢牢把阿瑤的手給攏在了掌心裏。

她立刻馬上撒開了手,但掌心裏柔膩的觸感卻不肯消散,在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竄上臉化作了一個掩飾都掩不住的傻笑。

連阿瑤都看不下去了,她紅着臉過來幫劉雷雨補救,舉起劉雷雨塞到她手裏的十兩銀子給阿爺看:“阿爺,雷雨哥是高興的,你看陳家又賞了這麽多錢!”

阿爺無語的上來拉走了阿瑤,恨鐵不成鋼的看着劉雷雨:“別笑了,再笑真成登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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