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母親聽說劉雷雨要陪同阿瑤進城, 給阿爺送衣服,她沒有反對, 只是一再叮囑劉雷雨路上小心。

劉雷雨滿口答應下來, 牽上驢子就出了門。

去阿瑤家需要從裏正家路過, 劉雷雨只顧着興沖沖往前走,并沒留意到裏正家的大門打開了一條縫, 一個人影躲在門裏頭,目光一直追着她的背影一路走到阿瑤家門外。

阿瑤正站在自己卧房裏, 對着床頭的針線笸籮, 滿臉糾結。

笸籮裏頭都是阿瑤做的針線,女孩子用的手帕、做了一半的荷包、給阿爺縫的襪子等等什麽都有。

直到聽見外頭有驢子的叫喚聲,她才急匆匆的從笸籮裏随手抓起一雙什麽東西, 緊緊捏在手心裏, 随後出了門去。

阿瑤匆匆忙忙從屋裏跑出來,不知是不是太着急,她臉都紅了。

劉雷雨見了便勸她:“時間還早呢,不着急的。”

阿瑤嗔怪的瞪了她一眼。

劉雷雨被瞪的心裏突然有些忐忑, 她想,阿瑤肯定是太擔心阿爺着涼,才會這麽着急。

那她剛才還叫阿瑤不要着急,這麽說是不是不太好?顯得她一點都不擔心阿爺,明明阿爺一直也很照顧她啊。

劉雷雨覺得她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可又想不好該怎麽說。

她着急呢,眉頭都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

幸虧劉雷雨不是愚笨的人, 她念頭一轉,就想到了一個很好的說辭:“阿瑤我的意思是外頭太冷了,你跑急了身上容易出汗,風一吹反而容易着涼。”

趁着阿瑤鎖門的功夫,劉雷雨把這句話在肚子裏練習了好幾遍,感覺不會再造成什麽誤會了,這才對自己感到一點滿意。

等阿瑤鎖好了門,劉雷雨也練習的差不多,她馬上就準備開口。

Advertisement

誰知這時,阿瑤卻先一步,遞了一樣東西過來:“雷雨哥,這是送給你的。”

“啊,謝謝!”劉雷雨趕快接了過來。

阿瑤緊接着說:“這是謝禮,謝謝你陪我走這一趟。”

劉雷雨連忙說不用謝,她定睛一看,阿瑤送給她的竟然是一雙鞋墊。

純白色的鞋墊上簡簡單單繡了一個福字,看上去清新大方又好看。

阿瑤送出了禮物之後就一直看着劉雷雨的神情,這會兒她連忙解釋道:“我最近在幫阿爺做鞋墊,這雙裁布時不順手,給裁小了,你不要嫌棄啊。今天這種天氣,咱們走上一個時辰的路,鞋子肯定要被雪打濕了,這鞋墊你留着換換腳吧。”

劉雷雨哪裏會嫌棄啊!她喜歡都來不及呢!

這可是阿瑤送給她的鞋墊呀!

劉雷雨認認真真的貼身放好,她才舍不得把這麽好看的鞋墊踩到腳底下呢!

“謝謝阿瑤,我特別喜歡!”

“你先別忙着收起來呀,要不要比一下大小?要是差不多還能将就,差太多的話穿不了的。”阿瑤貼心的問。

劉雷雨一聽,立馬把鞋墊又拿出來,用手掌比了比。

當着阿瑤的面她實在不好意思脫了鞋來試,幸虧自己的腳,大小她也有數。

“嗯阿瑤真厲害,這鞋墊我穿正好!”

劉雷雨試好了,美滋滋的又把鞋墊收起來。

阿瑤也沒再說什麽,兩人抓緊時間出發了。

路上果然積雪半融,又濕又滑,十分難走。

劉雷雨牽了驢子來的,但是這路人走不好,驢走也不穩當,更別說騎着驢了。

倒是她跟阿瑤一人一邊扶着驢子并排走,彼此有個依靠,走起來反而穩當些。

走出了村子到了村外山路上,由于這會兒時辰尚早,天氣不好山裏人出門的也不多,山路上基本還沒什麽人經過。

潔白無瑕的雪一路向前延伸,劉雷雨和阿瑤兩人一驢經過,雪地上就留下了三行腳印。

山路拐彎時劉雷雨回頭看見了,驢子的腳印小小的一個洞一個洞的模樣,她跟阿瑤的腳印倒是差不多的大小,連步伐的距離都差不多,看上去分外和諧。

又走了一段,劉雷雨突然意識到,阿爺的腳比她的腳可要大的多了。

真要給阿爺做鞋墊的話,裁布時得多出來一大截。

劉雷雨的心為了她自己的這個念頭猛地多跳了一拍。

難道,阿瑤送的鞋墊,并不是她所說的裁小了,而是專門為她做的嗎!

劉雷雨偷偷看一眼阿瑤,阿瑤專注的看着腳下的路面,什麽都沒有發覺。

倒是劉雷雨自己做賊心虛的收回了目光,她臉上有些發燙,嘴角又忍不住的揚了起來。

平時要走一個時辰的山路,今天由于積雪,格外耽誤功夫。

劉雷雨跟阿瑤一路緊走慢走不敢歇腳,也花了小兩個時辰。

然而當黑甕城門終于出現在劉雷雨視線之中時,她不僅感覺不到趕路疲憊,反而覺得怎麽這樣快,一眨眼就到了。

進了城,城裏的大路上并沒有雪,沿街的人家全都一早自發出來,把自家門前的雪都清掃作堆。

城裏有專門拉積雪的車夫,沿路過來将堆在路邊的積雪鏟走,裝在車上拉到城外去。

劉雷雨一路上聽路人閑聊,說是黑甕城的縣令大老爺豪爽,給今天做工拉積雪的車夫每人二十文錢,還管一頓熱飯食。

這差事可真不錯,好些人想做還搶不到呢。

劉雷雨跟阿瑤聽了,一路上也閑聊幾句,說起別看城裏人家,住在城中日子過得體面,其實也是大不容易。

城裏不能種田,一根柴一粒米都要花錢買,倒不如鄉下,只要肯花力氣,總不至于就餓死了。

一夜大雪,天氣驟然轉冷,老人和小兒這樣的日子就難熬。

陳家醫館今日格外忙碌些,人來人往沒個消停。

往常阿瑤來醫館找阿爺,都是直接在後門打個招呼,就自己進去了。

但是今天後門上換了個面生的門子,人又嚴肅古板的很,不好說話。

他不認得阿瑤,也不肯去幫阿瑤通傳喊人,只将阿瑤攔在外頭不準進去。

幸虧阿瑤眼尖,看見醫館裏頭有個雜工是相熟的,她喊了人家趙叔,将帶給阿爺的衣裳包袱遞過去,請趙叔幫忙轉交。

雜工趙叔手頭差事忙得很,他倒是并不推脫,接下包袱就走了。

阿瑤和劉雷雨在醫館後門外面等了一會,沒等到阿爺過來。

那後門外頭陰暗背光,冷風嗖嗖吹得格外兇猛些,阿瑤和劉雷雨站久了,凍得受不了。

眼看着已到了晌午,阿瑤搖頭不等了:“雷雨哥,咱們吃點東西去吧,在這兒幹等也是浪費時間。”

“也行。”劉雷雨答應一聲:“阿瑤你想吃什麽,我帶了錢的。”

阿瑤擺擺手:“是我請你陪我走這一趟,該我請你吃東西的。我聽說有一家食肆,從這裏過去不算遠,那家做的雜魚燴味道特別鮮美,咱們去嘗嘗好不好?”

在追尋美食一道上面,阿瑤相比于劉雷雨就是個老饕。

黑甕城哪家有什麽好吃的,她幾乎都能說上名字來。

劉雷雨不挑食,只要是阿瑤說好吃的,她一概捧場。

于是,她倆牽着驢子轉身出發。

她倆前腳剛走,那接了阿瑤包袱的雜工趙叔突然從醫館裏追了出來,那位不近人情的門子與趙叔交換了一個無聲的眼神,什麽也沒說就放了人出去。

只見那趙叔飛快的追出了醫館,不遠不近的跟上了劉雷雨和阿瑤的腳步。

劉雷雨跟阿瑤全然未覺。

雖然下了雪,但臨近年關,黑甕城裏的熱鬧程度不減反增。

街道上來來往往都是人,哪怕平日裏再精打細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主婦,到了這時候,也是恨不能化身三頭六臂一般大肆采買。

賣吃食的鋪子是最熱鬧的,阿瑤喜歡吃的冰糖葫蘆今天沒出攤,但她買了蜜餞果子,用一個小小的牛皮紙袋子盛着,提在手裏沿路走,順手就塞一顆進嘴裏吃。

劉雷雨也買了一包,金黃的酸梅,鮮紅的楊梅幹,粉嘟嘟的水蜜桃幹,還有挂着白霜的柿餅子,都是阿瑤說最好吃的口味。

她每種都嘗了一顆,舌尖彌漫着經久不散的甜味,感覺胖丸子應該也都會喜歡的。

阿瑤多吃了幾顆,就捂着腮幫子跟劉雷雨傾訴她的煩惱:“我不能再吃許多糖果子了,牙要疼呢。”

她說話時,言語間也全是甜甜的香氣。

劉雷雨低着頭忍着笑,然而最終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阿瑤佯裝生氣,故意快走幾步不理她。

然而一看到前頭有什麽新鮮玩意,還是忍不住沖着劉雷雨連連招手:“雷雨哥,你快來!”

兩人邊走邊逛,沒人催促也察覺不到時間。

倒是後頭那跟蹤的趙叔挺尴尬的,他一個大老爺們,混在滿街的大娘小子之間,本就已經挺顯眼的了。

劉雷雨和阿瑤走走停停買買吃吃,趙叔他既要掩飾身份又不能跟丢了目标,只好也胡亂挑些東西拿走付錢。

這麽豪爽不還價的主顧,自然格外讨掌櫃的喜歡。

這不,遇上一家賣年畫的,攤主是個大媽,見趙叔買走了一張男娃娃抱金魚的年畫,說什麽也要給他推薦另一張女娃娃捧蓮花的。

大媽說了這倆年畫是一對,回家貼在房門上頭,看着喜慶,沒有單買一張的道理。

大媽嗓門大,她一說,旁人全圍過來點頭附和,大媽一見這情形,更加賣力的吆喝自家的年畫顏色好花樣漂亮。

趙叔被圈在人群裏頭,眼見對面攤位上閑逛的劉雷雨和阿瑤就要走遠了,偏偏大媽拉住了他走不脫。

等他氣急敗壞的掏了錢買下女娃娃年畫,好不容易從人群裏掙出來一看,整條街上哪裏還有劉雷雨和阿瑤的身影呢!

趙叔眼裏閃過一絲陰鸷,他拔腿就往前追,走到街角處,憤怒的将兩張年畫幾下撕扯了個稀巴爛砸在地上。

其實就在街角的繡房裏頭,劉雷雨正陪着阿瑤在看花樣子。

繡房臨街的門面不大,裏頭展示着售賣的商品,逛的人也不少。

旁邊有條不起眼的小巷子,走進去裏頭是繡房的工房,一間屋子裏頭擺滿了繡架,好幾位繡娘在裏頭飛針走線的忙碌。

逛街時阿瑤跟劉雷雨聊起,自她們的塊根生意停了之後,這段時間她一直在跟玉雪姐姐學繡工。

玉雪姐姐什麽都會,騎馬跑商特別出色,女紅也是極為在行,一雙巧手飛鳥游魚樣樣繡的惟妙惟肖。

“我的手藝跟玉雪姐姐比,根本不值一提。”

“才不是!阿瑤我覺得你繡的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劉雷雨恨不能立馬掏出懷裏的鞋墊,拉個路人來評評理。

阿瑤被她嚴肅的表情逗笑了:“那是你沒見過別人的繡工啦。”

然後阿瑤就拉着劉雷雨進了繡房。

“我聽玉雪姐姐說,城裏人家的姑娘,會将自己做的荷包啊手帕什麽的賣到繡房裏,有的手藝好的,一條手帕也能賺到幾十上百文錢。”

阿瑤也帶了幾條自己繡的帕子來,她跟繡房的小二說明來意之後,就被引到了繡房門面後頭的工房裏。

劉雷雨牽着驢子跟着阿瑤,就這麽跟趙叔擦肩而過,無知無覺的躲過了一場危機。

繡房的老板娘驗看了阿瑤的帕子,點頭誇贊阿瑤的繡工很有靈性。

阿瑤一臉謙虛,倒是劉雷雨得意的嘴角都翹起來。

繡房老板娘當即拿了幾個花樣子,讓阿瑤回去先試試手,約好了等阿瑤繡成帕子之後送來,每條帕子給五文錢。

阿瑤鄭重的接下了,劉雷雨卻皺起了眉頭。

等出了繡房,劉雷雨才悄悄問:“阿瑤,你繡一條帕子要花多少功夫才能賣五文錢,是不是太少了?而且我聽我娘說,繡工傷眼睛,又累人。”

她還想說,若阿瑤要掙錢,還是繼續跟她合夥來賣藥草比較好些,她雖然不種膝杖草了,但也有不少藥草是冬日裏産出的。

“這五文錢的帕子,不過是老板娘考校我的手藝,給的帕子本錢。”阿瑤一聽就知道劉雷雨不懂行情:“你別擔心啦,我整日裏在家無事可做,做做繡活正好打發時間。只要不起早貪黑做活,不會傷眼睛的。”

阿瑤主意已定,她過了年十四,後年就及笄了,往後抛頭露面什麽的也都不大方便。

做繡活可以在家裏做好了,每隔一段時間送到繡房來交一回貨;也可以來繡房當繡娘做工,每天能跟阿爺一道進城。

阿瑤來的這家繡房,她聽玉雪姐姐提過,老板娘人和氣好相與,給工錢也爽快,在繡房做事的繡娘,每個月最少也能拿一兩銀子。

她自己的繡工,玉雪姐姐說至少有中上水準。

剛才阿瑤在工房裏特意留心看了看繡娘們手頭的活計,她心裏也有了底,以她的繡工是能勝任的。

劉雷雨聽了阿瑤的話,知道阿瑤已經拿了主意,她不方便在勸說。

只是不知怎的,她心裏生出一股子酸意來,仿佛是那“玉雪姐姐”硬将阿瑤從她身邊給搶走了。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會,阿瑤在前面領路,帶着劉雷雨轉了幾個彎,到了一條小巷子跟前。

“雷雨哥,我說的做雜魚燴的食肆到了!”

劉雷雨擡頭一看,那食肆門外挂的招牌上分明寫着“小栗巷食肆”。

小栗巷?

這不是那“玉雪姐姐”的住處嘛!

不用說這什麽雜魚燴,肯定也是“玉雪姐姐”推薦給阿瑤的了!

劉雷雨頭一回覺得,阿瑤推薦的吃食,也有不好吃的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