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記憶
跳崖不死八年後重逢不認,無良哥哥狠心絕情為哪般?
——來自比你親媽更了解你的男二客戶端。
程小白整個人都斯巴達了!!這尼瑪完全兩張不同的臉,身高年齡沒一個對的上,這樣也能認出來?!男二你絕壁開挂了吧?!小生頭上現在閃着紅名“白衍修”?!!
他一點也不想和沈小淵,不,現在是雪衣教教主沈星淵相認,否則有很多問題都解釋不了。
穿越小貼士:為什麽欠錢不還?為什麽喜新厭舊?為什麽不告而別?為什麽以前的人物技能業餘愛好全都忘了?應對所有狗血突發情況,一句話幫您解決所有問題:
“……我真的失憶了。”
白衣公子輕輕搖頭,燭光下他眉宇間的憂色淺淺浮動,“這位……少俠,你方才說的這些,還有那塊玉佩,在下确實沒有印象,閣下可是認錯人了?”說罷便要起身:“多謝今日佳釀款待,夜色已深,不便叨擾……”
眼前人卻驟然傾身上前,生生将他逼回錦榻中,湊在耳邊輕聲道,“如何會認錯?哥哥,哪怕你面目全非,燒成灰,下了黃泉,我也認得清楚……”
明明是柔如春風的語調,卻讓人生出毛骨悚然的錯覺。
程小白恍然想起三天前的月夜小巷,自己剛說出不記得他時,這人周身驀然爆發出的磅礴殺意……那殺意雖不是沖他,卻含着毀天滅地的威勢,瞬間壓的他動彈不得。
此時避無可避,只得借着搖曳的燭光打量眼前人,細看之下,一時有些怔愣。
玉冠束發,華貴的青衣錦袍像是流轉着潋滟波光,周身盡是含而不露的上位者威壓。分別時尚顯稚氣的眉目,如今已經完全長開了。劍眉薄唇,仿若仙工天成的白玉雕像,不見半分瑕疵。
近在咫尺,眸色深沉的凝視着他,莫名生出驚心動魄的美,還有……被野獸盯上的戰栗危機。
程小白只覺這種姿勢說不出的別扭,正想擡手推開,就見眼前人已退了回去,又恢複昨日來客棧纏他時的委屈神色,那雙妖冶的美目與兒時清澈靈動的眼眸重疊,“一別八年,哥哥說忘就忘,今夜邀你來此,就是想讓你記起些什麽……”
程小白看着那雙眼,驀地心中一軟,沈小淵就算長成了沈大淵,在他面前也不過是個依賴哥哥的稚氣孩童。他走之後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
畢竟是自己親手養大的熊孩子,難免生出不忍。想到這裏陡然一驚,自從記憶恢複後,似乎感情也變得充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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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袍青年為白衣公子斟滿酒,輕輕一笑,“天落雨,留客時。”
話音剛落,只聽“哐嘡”一聲窗棂被猛然擊開,大風倏忽灌進來,帶着春夜的寒涼和清冽的酒香,燭火驟熄,青煙散盡。
雪白的電光撕裂天際,錦衣青年的面容半明半暗,眸色沉沉好似不可見底的深淵,直要把人吸進去。
白衣公子舉杯一飲而盡。驚雷炸響,細雨接着就來,淅淅瀝瀝的敲出清脆細密的聲響,餘音不絕。
夜雨中的碧湖不複白日的秀麗模樣,像是一個幽深可怖的黑洞,而其上那座堂皇奢靡的畫舫,此時黑黢黢一片,隐在夜色中不露蹤跡,随風雨湖波輕晃。
白衣公子起身走出裏間,負手而立,站在船頭。風雨簌簌打來,衣袖翻湧如流雲。
冷風吹醒微醺的酒意。
錦袍青年緊随其後與他并肩而立,笑意溫柔。兩人未有撐傘,不多時,墨發衣袍皆是水漬氤氲。
岸上的人家早熄了燈火,遠山寺廟上的鐘聲也隐在雨聲中,聽不真切了。
青年眸中暗光閃動,“十六年前,也是這般雨夜……”
程小白心中苦笑,看來果然是教育方法不對,能記這麽久,給孩子留下心裏陰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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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白以前沒帶過孩子,也知道再窮不能窮教育。至少魔教教主總不能是個文盲。
等領着熊孩子置辦完日常雜物,添了好幾件新衣裳,找了一家好館子祭過五髒,就來到後巷的私塾,給那老夫子送去一壺竹葉青,二斤上好的臘肉,招呼寒暄一番,第二天小私塾便多了一個叫沈星淵的孩子。
沈星淵那日哭過之後,就顯出格外的懂事乖巧,白衍修說什麽他聽什麽,從不多話,做的最多的動作就是點頭。他懂得過猶不及,偶爾示弱可以激起那人的憐惜之情,若是每日那般,只能徒惹厭煩。
八歲的孩童每日天光未亮時便起身讀書,雞鳴時分去上早課,晚上繼續溫書習字,其間還要去收拾被白衍修弄得一塌糊塗的廚房,順便燒菜煲湯。
程小白當時的做飯手藝,可謂慘不忍睹。
起初他還擔心自己這樣把未來教主養的營養不良不高不壯怎麽辦,幾乎每隔兩天就要帶着熊孩子下館子打牙祭。後來沈星淵進了一次廚房,他才知道教主不愧是教主,無論哪個方面都天賦異禀到令人發指。此後,他負責買菜洗菜,熊孩子負責燒炸煎煮。
饒是這樣,還是打心底裏覺得孩子跟着自己吃苦了。
他不知道沈星淵每夜都不敢入睡,生怕再睜眼時就回到了那個肮髒的歌樓勾欄,或腌臜的深宅大院,甚至是血光凄迷的夜晚。白衍修帶給他的一切平和美好,就像是不可思議的夢境。
這樣過了兩個月,沈星淵終于敢去确認那人眼裏的笑意,是對他發自真心的關切。會因為他多吃一碗飯而開心,會因為夫子誇贊他而笑着揉亂他的發頂,會捏他的臉說“終于長胖了一點,不過還得多吃些”,一切不是幻像,是他真的遇到了一個拿他當弟弟的人。
之後呢?黑暗寒夜中掙紮許久的人,得到了一點溫暖微光,就會不由去奢求更多。
哥哥,你的底線在哪裏呢孩童淺淺一笑,稚弱的面龐顯得天真無害。
一夜驚雷炸響,伴着冷雨打窗,程小白忽聞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似乎還帶着弱弱的哭音。
披衣下床,一開門就見軟軟糯糯的小豆丁抱着被子,光着腳站在門外,稚嫩的小臉慘白白的,帶着哭腔說:“哥哥,打雷……我害怕。”
兩人大眼瞪小眼杵了許久,程小白不得已嘆氣,“……進來吧,別着涼了。”
睡到半夜驀然驚醒,只覺腰間被人勒得喘不過氣。此時雨已經停了,月色淺淡照進窗棂,懷裏的孩子在睡夢中緊皺着眉,他擡手拂過,滿手的淚。
那時程小白恍然明白,即使未來這人如何武功絕世,手段狠戾,令整個江湖都為之顫抖,現在的他,不過也只是個孩子。一個失去親人,內心凄惶的孩子。
心軟最是要不得,從此熊孩子每天晚上來跟他搶被子。
不覺間暖雨晴風初破凍,東風吹綠千絲萬縷河堤柳。
算算時間,原著中沈小淵該習武了。程小白又嘆了口氣,畢竟這是要成為魔敎教主的男人,性子太軟可不是好事。
卻狠不下心把床上的小豆丁趕出去,所以他在等一個契機。一直等到這一夜春雨淅瀝。
細密的雨點打在檐上惹人心亂,燈花炸響,墨跡微暈。
沈星淵站在案前注水磨墨,狼毫蘸上飽滿的墨汁,一筆一劃臨着柳公權的《玄秘塔》。筆觸雖稚弱失力,卻隐隐顯出間架之中的神韻風骨。
他身旁的青年靠在扶椅上,端着茶盞,半阖眼簾,似是倦了。
即使風雨蕭蕭,這夜也是極靜。靜的反常。
屋裏的燭火倏忽滅了。沈星淵驀然一顫,宣紙上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深深墨痕。
黑暗中有人拉起他的手,是讓人安心的溫暖。
“吱呀”一聲門被緩緩推開,青衣男子拉着孩童的手走出屋去,帶着涼意的風雨瞬間撲面而來。那青年一副疲懶姿态,像是倚門聽雨的文弱公子,卻對着沉沉雨夜自顧自的說道:“時候不早,孩子該睡了,客人們還是早些出來為好。”
話音未落,隐匿蟄伏在雨夜中的魑魅魍魉頃刻動了。
數道黑影沖天而起,從院門外,牆頭,屋檐上紛紛落下,眨眼間小院裏已是黑壓壓的一片,一時顯得有些逼狹。
沈星淵瞬間瞳孔微縮,就是那些人!不,比那次來的人更多!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被再度喚醒無限放大,下意識後退一步,卻見眼前人正目光關切的看着他,
“冷了?回屋加件衣服,順便把我那劍取來……”
沈星淵回神一怔,“什麽劍?”
“……昨天殺雞那把。”
沈星淵出來時正聽見一聲嘶啞的冷笑,“七煞堂做生意,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斬草除根,講究一個信字。你帶走的這犢子是小,七煞堂的信譽是大,你壞了我們的規矩,無論你是何來歷,今日也是留你不得。”
青衣人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七煞堂的規矩啊……”
沈星淵只覺心猛然被揪起,仿佛下一刻那人就要說出:失敬久仰,這孩子與我素昧平生,你們便帶去吧……
只聽身邊人淡淡開口,“沒聽說過。”
回頭接過他手裏捧着的劍,淺淺笑了,一如那夜血光凄厲,青蓮初綻。
沈星淵忽然發現,似乎這個人,不一樣了。
原來他從未真正認識過白衍修。
屋檐下細密的雨簾,打在門前的青磚上積成淺泊,那人一步步走下石階,踩水啪嗒的腳步伴着被濺濕的衣擺。骨節分明的手握着烏黑的劍柄,雨水打在劍鞘上,揚起水霧迷蒙。
忽聽得一聲怆然龍吟,長劍出鞘寒光乍現。這一瞬間,青衣公子的氣勢陡然一變,周身充斥着凜冽殺意。仿佛天地間的飄搖風雨,都要避他三分。
厲聲喝道,“如此我便用劍一戰,也不枉你等萬裏遠來一趟,埋骨江南! ”
春風吹雨,殺人夜。
雪亮的劍光斬破黑夜。雨驟風疾,劍刺破雨簾比卻落雨更快。沈星淵只聽一聲痛呼,方才說話的黑衣人直直飛出去,狠狠摔在院牆上。随即凄慘的哀嚎連成一片,黑夜中漾起的寒光,似是九天之上的游龍,又似萬頃蕩漾的碧波,淅瀝的細雨洗去流淌的血色。
他在春風夜雨中殺人,美得光華耀世,驚心動魄。
多年之後的沈星淵,閱遍天下精妙武功,卻不再見過那樣的劍。
不知過了多久,雨勢漸小,劍光也靜了。那人越過滿地的殘屍,一步步向他走來。
語氣輕的像問今晚吃什麽一樣:“收屍會麽?”
沈星淵認真的點頭。
那些人黑衣盡碎,鮮血橫淌,好一點的一劍穿胸,更多的是骨裂髒顯,肢體殘破。瘦弱的孩童走進雨夜,纖細的胳膊搬動沉重的屍體十分吃力,觸手所及,似乎還殘留着未散的溫度。喘着氣把這些殘屍拖去小院角落的枯井,填完了井,又蓋上一層枯木碎石。他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卻顯得沉穩娴熟,像做過無數遍一樣。幹淨利落的料理好,接了一捧雨水細細洗了手。
回屋時卻做出滿臉凄惶神色,直撲進溫暖的懷抱裏,久久不松手。
而那雙曾持劍的手,此時捏捏他的臉,似是安慰,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殺人讀書別樣累,這道理你以後便會懂得。”
忽而看見那人袖口沾了星星點點的暗紅,落在青衣上,與水漬混在一處,幾乎看不真切。
這才想起今早問白衍修的話,哥哥怎麽不穿白衣服了?當時那人只是笑笑說,不耐髒。
原來這就是不耐髒。
風停雨歇,懷裏熊孩子聲音悶悶的:“哥哥,我想學武。”
程小白笑的如願以償,以為熊孩子明白了學武自保的好處。
沒看到沈星淵眼中一閃而逝的暗芒。
掌握他人生死,或被人掌握生死;跟在他身邊成為負累,或變得強大把他永遠留在身邊。如何選,很簡單。
這一夜,滿含春風與血水,溫情與殺戮,相擁的兩人心思各異,彼此不知。
第二日倏忽放晴,清淡的日光灑過樹影,小院幹淨如初,青衣公子把孩童的發頂揉亂,“我今日會去給夫子打個招呼,這兩天你便先在他家住下,我要出去一趟,你用功念書,不許偷懶,聽夫子的話。”
沈星淵認真的點頭。
第三天夜幕時分,白衍修來後巷私塾接他,青衣染了風塵,隐隐顯出疲憊,卻眼神清亮,笑的開懷:“昔日有孟母三遷,如今也輪到我們效仿先賢一次。”
他們搬去了江南書院的臨街,院子足足大了一倍。
不知白衍修用什麽方法,讓他進了聲名赫赫的江南書院。
此後生活平靜依舊,只不過讀書之外,又多了跟着哥哥習武。
程小白欣喜的發現他家熊孩子最近奮發刻苦,加上逆天的好資質,幾乎是進境一日千裏。看來培養出一個講文明懂禮貌,武藝高強的魔教教主指日可待啊!
沈星淵卻有些失落,哥哥借着這次搬家的由頭,從此跟他分房睡了。
一日下了晚課,他去落日樓買杏花酥,正聽見那說書人語調頓挫,“且說上月初八,江湖上忽顯一青衣公子,來歷成謎,一人一劍,衣不沾血的挑了那塞北七煞堂,一夜屠盡堂中一百三十一名殺手,其中不乏成名已久,威震江湖的……”
沈星淵接過油紙包,轉頭走了。
原來他的哥哥只對他一人笑意溫柔,這樣真好。
為他奔馳萬裏,了卻後患。卻只字不提。
那夜春風吹雨,電光撕裂天際,青衣持劍的身影,凝固在幼年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