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相認
又一聲驚雷炸響天際,今夜的春雨反常的充盈迅疾。竟是下出了秋來潇潇,洗刷天地的凄厲。
湖心那隐匿在黑暗中的畫舫在凄風冷雨中搖晃,而船頭站着的白衣公子,衣袂翻飛,長身玉立,雨水在他打在他身上濺起淡淡的迷蒙水霧,眉間浮動的憂色,也一并隐在這晦暗不明的夜色裏。
他只是簡單的站在那裏,卻執着堅定,仿若周身的風雨飄搖皆不能動他分毫。
因為他……在走神:
我去!!沈小淵你來找我相認的終極目的不會就是為了在今夜弄死我吧?!!
“在十六年後,一樣的雨夜殺死那個逼我去收屍,給我童年留下心裏陰影的人”……想想就帶感啊!!!
所以說化成灰下黃泉也認識難道是因為這個……細思恐極!!!
跪求聽小生解釋……人在江湖漂,三觀太正要挨刀,當時是為了教育刺激你成長,絕壁是用心良苦啊!!!
并立船頭的錦衣青年轉身走進畫舫裏間,出來時臂彎搭着一件雪華錦披風,腰間佩了一把漆黑潤澤的劍,站在白衣公子身旁溫聲道,
“雖已是入春,雨夜畢竟寒涼,哥哥還需加件衣裳……”
一邊說着,已是為身邊人披衣上身,輕柔的系上領間的衣帶。
驟然降臨的溫暖,與手指劃過皮膚的觸感,讓程小白驀然回神,一低頭就看見脖頸間翻飛的手指,修長瑩白,指甲潤澤如玉,骨節分明,保養的很好,卻是一雙持劍的手。
沈星淵為他系上披風,又淺淺一笑,眼裏滿是溫柔關切,仿若點亮雨夜的星辰光澤。
那披風雪衣如華,落水不沾,恰到好處的妥帖溫度直暖盡人心裏。
程小白瞬間羞愧了:
沈小淵還是當年那個關心哥哥熊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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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給發點零花錢會去買來杏花酥孝敬哥,現在有了這麽防水防風的好裝備也先想着哥。
哥剛才陰謀論誤會你了!小暖神長成了勵志暖男啊!!
教育成功!!怒點贊!!!
……不成!!現在認了怎麽解釋?!跳崖之後穿越時空去整容?!找完了劍還得走,到時候說句江湖債見麽?!!這……沈小淵泥還是安心去追求武道巅峰去吧。
腦洞開過,面上仍是不露分毫的清貴淡然,語氣似帶了幾分無奈:“古語有雲‘紅燭燒殘,萬念自然厭冷;黃粱夢破,一身亦似雲浮。’在下同你講過許多遍,确實不認得你,閣下又何必執着于過往?待風停雨歇,今夜一別,若是有緣江湖再見罷……”
這番話還未說完,忽覺身邊人氣息一變,凜冽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幾乎将周身風雨盡數凝滞,驀然間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像是蘊藏着無盡的黑暗暴虐……程小白不由一驚,下意識後退兩步……
就在此時,一道破風之聲擦着面頰呼嘯而過,“铮”的一聲釘入他方才立足之地,一柄短羽箭矢隔開了兩人,瞬息之後無數道黑色的箭羽攜破風之勢,從四面八方,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箭網直直飛刺過來!
鋪天蓋地,殺機陡現。
驟然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只見漫天刺來的箭矢未至三步遠處便被狠狠絞碎,面前凝結的真氣屏障竟是如有實質一般。
程小白心驚之下只覺混亂一片,真氣外放這般自如凝練,沈星淵那夜小巷交手果然沒有盡全力,為什麽他的武學造詣比原劇情的此時更高了?!不對!根本沒有雨夜遇襲這個劇情!!!為什麽連劇情也不一樣了?!!
心思電轉僅在一瞬,卻無暇細想,已将力量轉換成了這個位面的真氣,便想掙脫眼前人的束縛合力抗敵,手腕卻被攥的更緊,疼的他差點呲牙咧嘴崩了人設。
溫柔低沉的聲音,帶着酥麻的熱氣輕輕噴灑在耳際:“哥哥信我一次可好?”
程小白一怔……随即內心咆哮!信你大爺!快松爪子!!人家還有後手你沒感覺到麽蠢淵?!!
暗處隐匿的敵人似乎也明白了箭雨暗器于船上人無用,随着船體一陣劇烈的搖晃,系着鋼索的龍爪鐵鈎“铮然”釘在船檐邊,數十道黑影忽而破水而出,随鎖借力躍在畫舫上,十幾把刀劍一齊向砍向船頭靜立的兩人。
每一把刀劍都狠到極致,每一道人影都快到無蹤。卻有人比他們更快。
手腕并沒有被松開,只見寒光漾起,長劍輕鳴出鞘,那只持劍的手輕輕翻轉,仿佛是随手挽了個簡單至極的劍花,卻驟然迸發出不可逼視的璀璨光華!
好似九天之上灑落的星輝,劃破漆黑的雨夜,劍氣縱橫,四面的刀劍人影頃刻被砍斷刺穿向後飛出,摔在船板上如岸上失水的魚一般掙紮,不到幾息便失了氣息。
雨驟風疾。鮮血流淌也看不真切,只能嗅到風雨中夾雜的濃重血腥氣。
程小白默然……好吧是我蠢了。
原來沈星淵的劍技已臻至化境,扪心自問剛才那一劍他是可以接住的,只是要用到這個位面之外的力量,必會受到法則壓制……
程小白看着那把劍,拿在晳白修長的手上,劍很幹淨,滴血不沾,劍柄非石非玉,看不出材質,劍背上隐隐閃動着七點銀光,排成一個七星連珠的曲折而精妙的圖樣。就是這把劍,曾刮起血雨腥風,讓整個江湖戰栗不安。
“出鞘飲血”,七星絕殺劍。
“招不過十”,雪衣教教主沈星淵。
夜涼添衣的人變了,青衣持劍的人也變了。
一切仿佛變成一個詭異的宿命輪回,在十六年後一個相似的雨夜裏,再度上演!
春風吹雨,殺人夜。
他已經站在此方世界的頂端。
他願意時,可以伫立船頭,雨打青衫;他不願時,漫天箭矢也近不了他的身。
程小白有些恍惚,原來他是真的長大了,不再是那個站在自己身後的熊孩子沈小淵了。
長劍入鞘,滿地殘屍血光中,眼前人目光溫柔:“哥哥……”
先把爪子松開,我們有話好好說……
程小白用力一掙,身邊人竟也順勢松了手,瞬間只覺手腕酸痛一片,退開三步,面上仍是淡然道:“閣下武藝高強……”
破風之聲驟起,只見眼前人身後直刺來一道梅花袖箭,頃刻便要沒入後心,而那人似毫無所覺一般,仍是凝視着自己……電光火石之間掌風呼嘯,白衣公子飛身震開眼前人,那抹袖箭反射而去,瞬間船板上響起一聲悶哼,卻是徹底絕了氣息。
若是剛才晚了一瞬……想到這裏冷汗涔涔而下,不由脫口而出一聲厲喝:“怎麽不躲?!沈小淵你瘋了麽?!”
卻見那人眼裏的溫柔換成了狎昵與壓迫:“哥哥……你不是不記得我了麽?”
程小白瞬間卡了,黑屏一片。……對啊!自相見到現在,沈小淵還從沒說過自己的名字。
那人一步步走來,唇邊笑意漸深,眼裏的溫柔好似不可見底的深淵:“哥哥現在想起來了?”
沈星淵看着眼前怔愣的人,輕笑一聲拉起他的手。
平日裏哥哥都叫自己小淵,若是自己偶爾向他撒嬌取鬧會笑着罵“熊孩子”,只有氣的極了才會連上姓一起喊”沈小淵!”
這麽多年,哥哥還是沒變。真好。
你什麽時候學會這種诓人方法小生怎麽不造?!你剛才是故意留那倒黴鬼一口氣就是為了這一刻?!
危機之下,大腦迅速重啓運轉,程小白從三百六十五種胡編扯淡的理由中挑出最有真相感的一種……
白衣公子苦笑一聲,眉間微蹙,眼裏的憂色讓人心生不忍,“小淵……你聽我解釋……”
那人溫柔卻篤定道:“哥哥,別說這些,我不想聽。”
白衣公子看着那雙滿是眷戀依賴的眼,一時失聲。
湖面忽有數道人影淩波而來,輕盈的落在船上,片刻間嘩嘩跪了一地。錦衣青年擺擺手,那些人便開始收拾殘局,補刀分屍之利落簡直讓程小白懷疑這種事情做的熟能生巧了,不到片刻,船上靜了,只有風雨打來的簌簌聲。
只聽一個柔美的女聲問道:“教主,可要點燈?”
錦衣青年點頭,整座畫舫頃刻亮了,船上幹淨的一絲血跡也尋不到,無數盞堂皇的宮燈照亮夜色碧湖,湖中的璀璨倒影被波光搖碎。
風雨漸小,春意現,一片寧和靜美。仿佛這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沒有漫天箭雨與苦心孤詣的伏擊,也沒有那場單方面的屠殺。
程小白看見那個緋衣女子正跪在前列,後面恭謹端正的跪了二三十個褚色衣衫的人,內心咆哮:你養這麽多小弟打手就是為了來收屍擦地點燈的不成?!!這X裝的……好吧我承認确實很帥……
“退下吧。”方才的溫柔語調,此時變得淡然卻含着不可抗拒的壓力,是上位已久的威勢。
船上跪着的人起身行禮,又踏波飛渡而去。程小白不禁腹诽: 看人家這輕功,剛才要是出來根本不用你動手好麽?
随即回過神:這些人方才一直在湖畔守着,那就是沈星淵有令不讓他們過來……所以說,沈星淵是故意出手給自己看?
就見身邊人傾身靠近,柔聲道:“哥哥可看清了,如今我已經可以保護哥哥了。”
……我去還真是啊!行,只要你不來質問失蹤理由,說什麽我都點頭嗯嗯嗯!
正想着只聽身邊人道,“……方才讓人送了溫泉過來,哥哥與我一同沐雨歇息可好?”
嗯嗯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