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換人質魏三沖火場,聽聲音善柔辨方位
夜半,子時。
似家客棧北頂分店燈火輝煌,等待交換人質。
程老板被錦衣衛細細打扮過了, 用顏料掩蓋了淤青, 穿着一身月白的道袍,看起來體面整潔,像個圓滾滾的湯圓。
月白是一種淡藍色,在月光下看起來是白色, 夜裏最為顯眼,比較好辨認方位。
魏崔城就坐在程老板對面,大堂裏當然還有最喜歡看熱鬧的陶朱和麥穗。
牟斌帶着錦衣衛埋伏在暗處。
陶朱就像身上長了虱子似的, 坐不了一會就跳起來, 站在門口探頭探腦:“怎麽還沒來啊!”
程老板沉得住氣,還叫了一個鹵味拼盤, 全是鴨脖子、雞爪子、雞架等等骨頭多肉少的東西,要了一壺酒, 慢慢啃,慢慢喝。
陶朱看他吃得香, 嘴饞, 也要了同樣的食物。
麥穗毫不意外的出手拍開陶朱的爪子, “我先嘗嘗。”
兩人坐下, 對着啃骨頭, 魏崔城把酒拿走了,“不能喝酒, 別耽誤事。”
啃到第二個雞架子時, 一個渾身惡臭的乞丐來到似家客棧, 拿着一個包袱進來了, 說道:“有人給了我一兩銀子,要我在子時把這個包袱交給魏千戶。”
就知道沒有這麽簡單。
魏崔城打開包袱,裏頭有一套黑色的衣服,以及一封信,打開一瞧,信中要求給程老板換上這套衣服,并且要求魏崔城一個人帶着程老板去北頂南大門,但是後面跟着的錦衣衛不能超過一百米,否則交易結束。
魏崔城要程老板換上了黑衣服,帶着他去了北頂南大門。
埋伏的錦衣衛變換了隊形,遠遠包圍了北頂。
Advertisement
誰知這裏又是一個乞丐帶着信件等着魏崔城。
魏崔城展開信件,上面寫着新地址。
就這樣,反反複複折騰到了第三個地點,玉泉山的一處立着白旗的泉眼。
陶朱說道:“敵國奸細太狡猾了,這是拉着我們夜游北城吧,累死我了。”
這時候錦衣衛的包圍圈已經在反複抽調中支離破碎,一張完整的羅網全是漏洞。
牟斌已經沒有耐心了,對着站在泉眼白旗方位的魏崔城大聲說道:“這是最後一次!如果對方再要求更換地點,談判中止,我們帶着程老板回去,以後再說。”
可是這一回來真的了,突然東南方向驀地一亮,紅色焰火騰空而起,魏崔城遠遠看見陸善柔被捆綁在高臺的一根柱子上,柱子周圍燃燒着一圈柴火!
再晚一步,她就要被燒死了!
魏崔城策馬狂奔,程老板強忍住腳疼,跑進了山中密林,他是個靈活的胖子,就像一顆煤球似的滾進樹叢裏。
“追!抓到一個,升官一級!”牟斌一聲口令,隔着一百米的的錦衣衛齊齊散開,圍住密林,捉拿程老板和接應他的同夥。
只有麥穗和陶朱往燃燒的臺柱方向沖去救人——他們不在乎升官,尤其是陶朱,他升官就意味着弘治皇帝駕崩。弘治皇帝今年只有三十五歲,正值壯年呢。
動物都畏懼火焰,魏崔城用黑布蒙住了駿馬的眼睛,闖進了火圈,然後一刀斬斷了繩子,将昏迷的陸善柔抱上了駿馬,這時火已經蔓延過來了,火苗騰起一人多高,形成一道火牆,将兩人一馬包圍。
“快滅火!”陶朱和麥穗騎馬趕到,兩人各自掄起一根長槍,将燃燒的柴火劃拉到旁邊。
麥穗劃左邊,陶朱劃右邊,很快清理出一條逃生的通道,魏崔城抱着陸善柔,策馬闖了出去。
玉泉山上,傳來一個個錦衣衛的呼聲,“我抓到了他了!啊,不對,是個紙人!”
“這裏也是個紙人!”
“這邊也是!都是紙人!”
直到天亮,錦衣衛從山上找到了二十多個穿着黑衣服的、身形肥大、和程老板幾乎一模一樣的紙人,就是沒找到程老板本人。
官沒升級,倒是生了一肚氣。
牟斌看着一個個紙人,暗嘆敵國奸細計劃周密,交換人質後還能做到全身而退。
手下來報:“大人!陸宜人醒了!有要事禀告大人!”
玉泉山,華嚴寺。
這是一座皇家寺廟,是明英宗朱祁鎮——也就是陶朱的曾祖父下旨建立的。
魏崔城等人救下陸善柔之後,就來華嚴寺給她療傷。
陸善柔是在一陣泉水叮咚聲中醒來的,三張臉在她眼裏從模糊變得清晰。
分別是魏崔城,陶朱和麥穗。
“醒了醒了!”快嘴陶朱立刻開口說話,“是我滅火把你救出來的。”
“還有我一個,我也滅火了。”麥穗舉手說道:“我們知道你就是梧桐居士——你能幫忙在《陸公案》上簽個名嗎?”
魏崔城:這兩個小臭不要臉!有這麽邀功請賞的嗎?
魏崔城說道:“你的後頸一片淤青,頭還疼嗎?華嚴寺懂醫的老和尚說你中了迷/魂湯,他配了一些藥,我們給你灌了一些,三碗至少漏了兩碗,不知道有沒有用。”
陸善柔這才覺得嘴巴苦苦的,原來吃了藥。
陸善柔說道:“給我喂點水,我現在手腳還不能動。”
魏崔城把幾個引枕塞在陸善柔背後,扶着她半躺着,陶朱拿來一個茶壺,“水來了。”
“茶盞在這裏。”麥穗也在旁邊耍殷勤,就怕陸善柔不給他簽名。
陸善柔說道:“多謝,我現在還感受不到我的下巴,喝這個怕是又漏一身,就用茶壺喝吧。”
魏崔城接過茶壺,茶壺嘴放在陸善柔唇邊,給她喂水。
等陸善柔喝完水,魏崔城的脊背已經汗透了。
魏崔城再次陷入自我譴責,該死!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陸善柔長舒一口氣,把自己被敵國奸細阿茹娜迷倒綁架的過程、以及她為了救弟弟阿茹歌和未婚夫脫裏差點起內讧的事情都告訴了三人,說道:
“……雖然他們已經分別帶着鄭旺和阿茹歌跑了,但是我在手腳麻痹靜躺的時候,聽見了一些東西,把地圖拿過來,讓我推演一下他們當時的據點。”
一副北京城地圖挂在屏風上,陸善柔微微合着眼,說道:“我聽到了寺廟的鐘聲,當時我以為還在北頂,但是鐘聲是從好幾處地方一起響起來的,所以那個地方是寺廟雲集之處,肯定不是北頂周圍。”
衆人看着地圖,魏崔城說道:“北城的什剎海、西城的朝天門西坊、西城的宣武門附近、南城的菜市大街附近、還有南城的崇北坊都符合你的描述。”
陸善柔說道:“那個地方離水路很近,因為我能隐約聽見纖夫拉纖的時候,一起喊着號子的聲音,他們喊着‘拿篙喂嗨,嘿喲,嘿喲’。”
魏崔城說道:“那就是什剎海、宣武門、還有崇北坊這三個地方。”
被強灌了兩次迷/魂藥,後腦又被打了一下,剛剛醒過來的記憶是模糊的,連時間順序都是錯亂的 ,只能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陸善柔努力挖掘着回憶:“我聽見了吹打吉樂的聲音,敲鑼打鼓吹笙,好不熱鬧,喧嘩了一陣。”
陶朱趕緊插上一嘴,“肯定有人辦喜事,嫁娶之類的。要鋪房去這三個地方問一問,昨天下午有誰擡着花轎去過這裏,就知道他們的據點了。”
“等等,還有。”随着藥力的減退,陸善柔的頭開始痛起來了,她深蹙娥眉,“頭好疼,幫我揉一下太陽穴。”
“我來!我來揉!”陶朱毛遂自薦,試圖擠到床邊,誰知魏崔城就像一座鐵塔似的,牢牢守在陸善柔身邊紋絲不動。
“我來。”魏崔城伸出兩個大拇指貼在她的太陽穴上,輕輕揉搓着,“力道可還行?”
魏崔城此時的心情,很像洞房後的新娘,“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喂大象的手有些粗糙,指腹磨蹭着她的太陽穴,酥酥麻麻的很舒服。
“好些了。”陸善柔說道:“哦,我記起來了,一陣吉樂吹打之聲後,還有三聲炮響。”
“放炮?”陶朱驚得跳腳,“敢在天子腳下開炮?要造反啊!太猖狂了!為何聽到炮聲,五城兵馬司都沒有去查?”
這就是沒有民間生活經驗說出來的胡話了。
麥穗白眼都快翻到房梁去了,說道:“那個地方有水、有纖夫喊號子,這說明那裏有大船,每一艘大船在開船遠航之前,都會做了一些法事驅邪,招好運。吹吹打打的,驅趕邪祟,開船的時候,還要放三個大徽州吉炮。走船的講究吉利,手頭再緊,放炮的錢不會省。”
“我知道在那裏了!”魏崔城的手指往地圖上一戳,“就是這裏,崇北坊附近,雖然其他三個地方都有水路,有纖夫,但是只有崇北坊東北角的東便門外的大通橋碼頭才是大船的起始點。”
大通橋是大通河的起/點,以前這條河叫做通惠河,大船可以從這條河直接進入北京城,但是後來大明宣德皇帝把東邊城牆外擴了,将部分通惠河段圈進城內,成了護城河,叫做禦河。
城牆外的通惠河改名叫做大通河,建有大通橋,從此以後,大商船航行到大通橋為止,不能再進城了。
這裏是終點,也是出京的起航點,所以陸善柔會聽到三聲炮響。
“沒錯!”陸善柔用力擡了擡下巴,用下巴指着地圖上的東便門,“你們看,北邊就是盔甲廠,登仙坊就在盔甲廠附近啊,和關押我的據點遙相呼應。”
魏崔城說道:“可是這一帶是碼頭附近,商鋪雲集,要一間間的搜,至少耗費半天時間。”
“這個地址有點熟,好像在那裏見過……”陸善柔腦子轉的飛快,說道:“阿茹娜昨天早上去北頂綁架我,她說以香客的身份捐了五十兩銀子,得了北頂的包子,我覺得她那麽狡猾的人,不會對我說實話的,她一定在隐藏着什麽……把昨天早上去北頂送各種貨物的商鋪名冊拿出來給我瞧瞧。”
北頂香火鼎盛,每天糧食、蔬菜、肉蛋、鮮果、玉泉山泉水等等運送物資的車馬絡繹不絕。
魏崔城一頁頁的翻,“是這家!巷子深香料鋪,這家店就在東便門大通橋附近。”
話音剛落,牟斌就進來了,大手一揮,下令趕往大通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