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競賽
最後許意寧也沒有将這件事告訴池漾。
這兩天在學校,周婉一直躲着她,就算兩人在走廊裏迎面遇見,她也一如反常地低下頭,避免視線相撞。
估計也是沒臉見她,周一這天,周婉主動去找張濤,換了個離她最遠的座位。
第二節下課,去操場做課間操時,董書書還特別好奇:“周婉她受了什麽刺激?當初不是她特地選了那個位置嗎?”
董書書那次不在,不知道兩人鬧了什麽矛盾。
許意寧稍頓,雲淡風輕:“可能她怕冷吧。”
董書書半信半疑,倒也沒再問,雙手抱着她的胳膊取暖,“哎,怎麽不下雪了,下雨也行啊,這麽冷的天,誰還在外面做課間操。”
響亮的哨聲從前面吹響,兩人位置沒在一起,董書書不情不願離開。
三中追随潮流,課間操音樂定期換,都是最近很火的音樂。
許意寧不經意回頭,卻發現往日習慣跟着他們一起做操的張濤不在。
歡快的節奏響徹校園,學生會帶着紅袖章穿梭在學生中間,盛安作為學生會會長,站在最前方的主席臺上,大有一副指點江山的氣勢。
許意寧擡眸看着前方,卻恍然間想起在她高一時,站在主席臺上的少年。
梁放從不像盛安一樣随時準備把不認真的學生就地正法。他只是懶散趴在欄杆上,偶爾撩起眼皮看一眼。
明明毫無沒有存在感,卻又矛盾般的耀眼矚目。
風吹過來,似乎帶着莫名的情愫,撩動了她的心弦,她才意識到,其實她早就有意無意注意他了。
回教室路上,兩人照常停在樓梯旁,等人少了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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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意寧側頭看着董書書。
她紮着丸子頭,後腦勺圓鼓鼓的,性格也大大咧咧的。
發現許意寧在盯着她看,絲毫沒覺得害羞,“你怎麽這個眼神看我啊,你別這麽愛我。”
反而讓許意寧有些不好意思。
“嘿嘿,你怎麽這麽害羞,不逗你玩了,這裏好多人啊,我真是,遲早有一天憋死在這裏。我英語作業還沒寫完呢,你寫完了沒?”
“寫完了,待會給你。”
“靠譜。”
董書書靠着許意寧看來看去,注意到校門口公告欄前圍着不少人,好奇問:“那裏幹嘛呢?”
許意寧平日就不愛關心這些,随意瞥了眼,搖頭,“不知道。”
後面同班女生說:“你們還不知道啊,上次全國競賽成績已經出來了,剛下發到學校,高三出了一個金牌,兩個銀牌。惜寧全市一共就有七個人獲獎,三中就占了三個人,這等大事,當然得上公告欄了。就連校門口那塊幾百年不舍得亮一下的電子屏都亮起來了,滾了一早上,生怕有人不知道似的。”
董書書捧場:“嗬,這麽厲害!?三中出息了啊。”
旁邊人糾正:“但不是三個人,是兩個人。”
“哦對對對!我忘了,好像是梁放學長物理競賽拿了金牌,但是——”
她故作玄虛似地停頓下來,惹得董書書催促:“但是什麽?”
“聽說他自願放棄裏了保送機會,校領導都愁壞了,一大早就找他談心。”
這種理科競賽跟許意寧關系不大,本來聽的心不在焉,直到聽到“梁放”兩個字,下意識看過去。
那天晚上一別,雖再沒遇到他,可無論做什麽事,腦海裏自動蹦出的都是他,這兩個字好似已經深深烙在了她心頭,揮之不去。
剛才女生說什麽來着...金牌,保送,放棄。
放,放棄了!?
旁邊董書書比許意寧還驚訝,表情管理失控,做了個誇張的表情,“不是吧,金牌,直接免試啊。惜寧三百年都拿不到一個,這就放棄了!?”
“對啊,牛吧。”
“這已經無法用牛來形容了,他還真自信啊。”
“人高中三年,就沒離開過年紀第一的位置,可不自信嗎,保送還是高考,好像沒太大區別。”
“也是。”
幾人說着話準備上樓,許意寧腳步忽然一頓,“你還要去看嗎?”
“不去了。”董書書略有些遺憾地朝那邊兒看了眼,“我急着上去補作業呢。下節課是張濤的課,張濤高一不是教過梁放嗎,估計也挺關心這件事的,你看今天連課間操都不來了。萬一遲到,正撞槍口,還是算了,反正平時也不是沒見過。雖然我也挺想去舔顏的。”
“怎麽,你想去看嗎?”
話題突然抛給了許意寧。
幾雙眼睛盯過來,沉默一瞬,她面不改色:“不了,我只是問一下你的意見。”
董書書點頭,“也是,畢竟你之前都不怎麽關心這些事,你應該都沒怎麽聽過梁放吧?”
許意寧愣了一下,心頭浮現出一抹異樣情緒。
看着大大方方承認的董書書,她忽然有些鄙視膽小的自己。
她咬着唇點頭。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認識,等下節課下課,我給你好好科普一下他。”
恰好走在兩人身後周婉重新想起那天的噩夢,頭頂緩緩勾出一個問號:......你敢再說一遍,你們不認識??
三中幾年出不了一個金牌,好不容易出了一個,卻白白放棄。不止學生震驚,就連學校領導都坐不住了。
辦公室裏,黑發少年站在校領導中間,雙手自然插兜,渾身透着漫不經心的慵意。
“梁放同學,高考是人生大事,你必須慎重抉擇。拿到保送名額,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你怎麽就能輕易放棄?這是你付出了多少汗水,多少日夜才換來的,這樣一來,你全部努力不都竹籃打水一場?”
副校長坐在張濤座位上,試圖用言語感化他。
少年面無表情開口:“沒怎麽努力啊。”
他眼神透着“這還需要努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獎”之類的意思,姿态狂妄不羁得欠揍,将年少輕狂展現的淋漓盡致。
頓時讓副校長如鲠在喉,不得不換個角度,“這件事你父母知道嗎?”
梁放頓了頓,“您還有事嗎?”
見他這樣說,副校長大手一揮,“你班主任是誰?”
梁放身邊的男人推了下眼鏡,“校長。”
“哦,陳松啊,你是不是還沒找他父母聊過這件事?這麽重要的事情,怎麽能不通知家長?”
“是這樣校長,他已經十八歲了,我認為他已經具備能夠自主抉擇并為選擇負責的能力,所以應該尊重他的選擇。而且梁放成績名列前茅,這兩年下來都很穩定,我相信即使他不選擇保送,也可以取得不錯的成績。”
陳松平日沉默寡言,語言組織能力差,能一口氣說出這麽多字,對他來說很不容易,末了還松了口氣。
副校長聽的吹胡子瞪眼,“你這話說的,他只對自己負責就行了?這不僅是為自己争光,也是為了學校争光,不然你去參加競賽幹什麽!?”
“參加競賽當然是為了得獎,”梁放揉着後頸,雲淡風輕:“而且,不是校長你們苦口婆心勸我參加的嗎?”
副校長又一哽,扭頭問陳松:“你?”
陳松:“我記得,是您吧”
“......”
氣氛陷入詭異的安靜。
副校長顯然已經忘了這會兒事,面子一時挂不住,“那也是為了你好,拿了金牌這對你來說沒壞處啊,還是說你有了其他計劃打算?如果你真的有其他計劃,不妨說一下。”
梁放彎了下唇,“校長,您可能不了解我這個人。”
副校長:“?”
“我這人還挺得過且過的,沒有什麽計劃想法,而且就算我不保送,正常高考,也能為學校争光。”
這話聽起來挺嚣張欠扁,如果從別人口中說出來,只會被當作嘩衆取寵惹來嘲笑。可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是從骨子裏都透着自信的梁放。
陳松平時就挺欣賞他這一點,贊賞地推了推眼鏡框。
副校長還想說什麽,一道聲音從後面插進來——“喲,還在這呢。”
張濤端着保溫杯,笑眯眯從門口進來,“我說你勸也勸這麽久了,就別耽誤人學習時間了,還是你覺得,你這輩子都收不到能得獎的學生了?”
梁放回頭,看到他身後的人後,擡了下眉尾。
許意寧迅速移開視線,尴尬地腳趾開始動工。
剛才隔壁班英語課代表通知她去辦公室查卷子,半路遇上了剛下課的張濤,便跟他一起過來了,沒想到會在門外撞見這一幕。
本想等裏面事情解決了再進去,沒想到張濤直接推開門,一點兒也不顧她死活。
許意寧默默将這一圈人喊了一遍,最後輪到梁放時,她話堵在嗓子眼,怎麽都喊不出來,選擇視而不見。
沒想到梁放忽然笑起來,“怎麽,學長不配擁有姓名?”
一時間,所有目光齊聚在許意寧身上。
“......”
故意的,他絕對是故意的。
許意寧故作鎮定,硬着頭皮喊了聲學長好。
張濤拿文件夾拍他,“你這臭小子,成天氣人,放棄保送也就算了,還來逗我們班學生?”
梁放笑着躲開:“我這是為了您好啊。”
張濤沒好氣哼一聲,沒搭理他。
“您看,我如果直接保送,不參加高考,那您不就拿不到狀元獎勵金了麽?”梁放說的頭頭是道,“這樣一來,您還怎麽買上好的茶葉?”
張濤愣了幾秒,一開始還覺得特感動,沒過兩秒又反應過來,氣的沒掀桌:“我又不是你班主任!你就算拿了狀元跟我有什麽關系!?你還指望你班主任能分給我一點兒!?”
陳松淡定地推了推眼鏡:“教書育人,廉潔奉公,我自願把這些讓給您。”
張濤:“......”
許意寧:“.......”
兩人沉默,只有梁放笑出了聲。
副校長眼見着話題要跑偏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恨鐵不成鋼地點着桌子,“你們倒是心大,現在的問題是獎勵金的問題嗎!?”
他話音一頓,視線落在許意寧身上。
接收到信號,許意寧冒出不詳預感。
下一秒,副校長指着她,“你讓這位女同學來說說看,這學長拿到競賽金牌,卻白白放棄保送名額,是不是不應該?”
許意寧:“.......”
女同學。
是誰。
反正不是她。
梁放這樣輕狂不羁一人,自由肆意不受拘束,所有人都覺得,這些在領導眼裏十分嚴重的問題出現在梁放身上,反而是很普通的一件事。
許意寧沒什麽想法,心裏快速準備出一套措辭,準備拿出張濤整天挂在嘴邊解答政治題的套路,把利弊全部分析一遍,最後總結一句“有好處也有壞處”。
偏偏梁放半倚着桌子,饒有興致地直盯着她,似乎是想看看,她到底能說出個什麽所以然來。
結果腦子暫時短路,開口全變了味兒。
“他開心就好。”
......
鐘表“滴答滴答”轉動。
幾人同時陷入了沉默,副校長滿臉震驚,似乎沒意料到,這麽乖一女同學,怎麽能說出來這種話。
梁放挑了下眉。
女生低頭站在那,耳根泛着薄薄一層緋紅,似是過于窘迫,黑鴉般的長睫不斷顫抖,雙手緊緊交叉在一起,骨節淬着冷白色,昭示着她此刻有多麽緊張。
梁放正想說話,張濤就先開口了。
張濤平日最護着自己班學生,尤其是許意寧臉皮這麽薄,護犢子的心一下子就升起來了,“說的确實不錯,這是人學生私事,外人評判不了。你不是要拿作業嗎?上課了,拿了作業就快回教室吧。”
副校長:“不行——”
張濤擺擺手:“梁放能不能為學校争光,我不清楚,但我們班學生可是要拿狀元為我争光的,你這老頭子就別耽誤人學習了啊。”
幾人:“……”
争不争光的,許意寧想先替她自己争個臉。
她已經尴尬地無地自容,也不敢直視梁放,小聲說:“老師,我先走了。”
也沒等他回答,拿了作業,徑直走出辦公室。
呼吸到新鮮空氣那一瞬間,她如同浮出水面般松了口氣。
辦公室的門卻重新被推開。
許意寧背脊僵硬,始終不敢回頭,直到後面傳來一聲輕笑——“別走了,都同手同腳了。”
許意寧眼前一黑,自暴自棄停下來,甕聲喊一句“學長。”
梁放目不轉睛盯着她,“你不想問問?”
“問,問什麽?”
許意寧有些懵。
“比如...我為什麽會放棄保送名額?”
“啊——”許意寧又啊了一聲,她知道梁放在看她,卻提不起勇氣跟他直視。
她捏着手心,擡頭彎起眼睛,朝他甜甜一笑:“學長,如果再問我一次,我還是會說,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