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底氣
寸頭搜刮了腦海裏所有信息,都沒想到現在哪裏評選什麽優秀青年。
他壯着膽子問:“這個什麽頭銜,是哥你們學校頒的嗎?”
早就看出來,梁放這人性子随性,什麽都不放在眼裏,除了上次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惹到他,平時應該挺好說話。
他想要什麽頭銜,也不知道在哪頒的,要是能直接給他定下來,順道能跟梁放湊點兒近乎。
梁放悶聲笑了下,“怎麽?你還要給我內定?”
見有戲,寸頭男松開抓着許意寧的手,反反複複斟酌幾遍。
“如果您想要,一句話,我肯定屁颠颠去給您拿過來,一個獎而已,給點錢就行了。”
話音落下,梁放唇邊笑意随之淡下來,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過去。
寸頭男不疑有他地走過去。
還沒接近他身,便被他揪着領子,“砰”一聲悶響,被甩在了牆上。
牆壁堅硬,猛地一撞,骨頭像是被震碎了似的,還沒反應過來,又被揪着離開了牆壁。
似乎是看出了他沒有支撐點,少年頑劣地松開手,寸頭感覺五髒六腑都要震裂開了,咳嗽幾聲,腿腳一軟,硬生生剮蹭着牆壁,跌落在地上。
許意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好,好疼。
銀輝灑落在少年肩頭,輪廓半明半昧,黑眸漆黑如夜,透着少許漫不經心。
他雙手插兜,居高臨下看着蜷縮在一起的寸頭男,唇邊緩緩勾起一抹笑。
Advertisement
似一頭欣賞獵物的獅子。
知道此時不應該這樣,可許意寧的心還是不受控亂跳,宛如湖面被風拂過蕩起一陣漣漪,遲遲無法平靜。
聽到這一小聲抽吸,梁放偏過頭。
女生非但沒有露出驚恐之情,反而目不轉睛盯着他,眼底似乎藏着一抹興奮。
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麽藏着掖着的本事,外表看着挺好欺負,遇到這種事卻沒有一絲膽怯,橫沖直撞,脾氣倒是挺剛。
梁放漫不經心收回視線,緩緩開口:“我自己封的,你說,你打算給我多少錢?”
寸頭男驚恐擡起頭:“不,不是,我說着玩的,你別當真啊。”
“那不行啊,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大男人說出口的話,哪能作廢?”
梁放忽然一笑,拖腔拉調說:“啊,抱歉,我忘了,你連小姑娘都欺負,算什麽人。”
寸頭:“......”
梁放斂去笑意,“還不趁我現在還能好好跟你說話,跟人姑娘道歉?”
寸頭後背還火辣辣的疼,沒有一秒猶豫,“妹妹,對不起啊,別因為一件小事傷了和氣,以後窗戶什麽的,你随便開。哦哦,對,現在天氣冷,注意點別感冒。”
許意寧眼皮一跳。
周婉臉色蒼白,似乎是覺得丢了臉面,不顧還坐在地上的寸頭,轉身就想走,許意寧伸出手拉住她,“周婉,你沒什麽想說的嗎?”
周婉煩躁:“你懂不懂什麽叫做事留一線?你不想這件事被老師知道吧?”
許意寧沉默下來,肩膀忽然一沉,梁放懶洋洋搭着她肩膀。
“什麽意思,我不是很懂啊,你說一下?”
語調懶懶散散的,可護人意思明顯,周婉本來就怕他,頓時哆哆嗦嗦,說不出一句話。
耳邊漫不經心的嗓音,忽然讓許意寧有了底氣,她眼神更堅定:“這件事本來就是你錯了,無論窗戶還是欺負你,都跟我沒關系,你道歉不是應該的嗎?”
周婉就沒受過這種委屈,倔強着不肯開口,卻看到梁放頂了下腮,昭示着他此刻有多麽不耐煩。
梁放平時看起來散漫不着調的,在學校也不怎麽惹事,可周婉知道他平時都跟誰混在一起。
“對不起,對不起行了吧!”
說完這句話,周婉轉身就想跑,又被不知從哪過來的西裝男攔下。
......
出了巷口,許意寧還有些恍惚。
剛才一切似乎像場夢。
她回頭,恰好看到剛從巷口出來的梁放,以及他身後的西裝男。
周婉和寸頭已經不見了蹤影。
還記得周婉要離開時,這個西裝男突然出現攔下她,拐七拐八說了一大堆。
許意寧總結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梁放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實實在在一個助人為樂三好青年,但凡誰敢把今天的事說出去,誰就死翹翹了。
許意寧捏了捏手心,已經被汗打濕了。
她清了清嗓子,“那個,他們——”
“不用擔心,他們已經離開了。”
陳平打斷,不動聲色觀察着她。
巷子裏黑燈瞎火,光是恐怖氛圍就能勸退很多人,就連他自己走過去也要猶豫一二,更何況還遇上了這種事。
面前女生,臉色竟沒一點異常。
察覺到身後分分鐘要把他剮的粉身碎骨的眼神,陳平硬着頭皮:“同學,你們兩個認識嗎?”
許意寧愣了一下,“應該...算認識吧。”
梁放活動着指關節,看了她一眼。
“好的,那麽今天的事情麻煩你保密,你也別擔心,以後他都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許意寧連忙點頭:“謝謝您,今天晚上麻煩您了。”
辦完了正事,陳平擺手:“你別客氣,确實是路過見義勇為,不過你一小姑娘,大晚上別自己走這麽偏僻的地方,不安全啊……”
梁放撩起眼皮,戾氣還沒下去,出聲打斷:“我說,你煩不煩?”
陳平剩下的話憋了回去。
在兩人身上看了一個來回,他又開口:“這件事如果傳進家裏,恐怕會惹出不少麻煩。而我也沒有替你解決麻煩的義務,那既然我替你解決了這件事,你就欠我一次人情,你說對嗎?”
梁放太陽穴一跳,眸子定在他身上。
在他透着“你再敢多說一個字我就先解決了你”的眼神逼迫下,陳平露出坦然的笑容,“如果沒問題,我就先去車上等你。”
“...待會兒就過去。”
梁放懶得理他,打發他離開後轉身,倏地對上許意寧好奇的眼神,太陽穴又跳了兩下。
“別介意,他有病。”
許意寧“啊”了聲,“他是律師嗎?”
梁放想了下,陳平确實是律師出身,他擡起眉尾,“你看得出來?”
“我感覺他渾身都寫着我是律師四個大字,好厲害。”
許意寧也不知道她說錯了什麽話。
四目相對,梁放跟剛才一樣撐在她肩膀上,喉間溢出幾聲輕笑。
他半個身子都壓在了她身上,許意寧勉強撐着他。
溫熱的氣息流過耳畔。
她清晰感受到衣袖下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厲害?”
許意寧小幅度地點頭。
“我看還沒你厲害,你可比他能說多了。”
“......”
怎麽聽出一股陰陽怪氣的味兒。
面前少年忽然直起身,跟她面對面站着,他又彎下腰,視線持平。
他穿了件黑色連帽衛衣,雙手揣在兜裏引得衣領下墜,裏面是白T,沿着削瘦頸骨往下的風景都被寬松白T遮住了。
但許意寧在遇見見過。
甚至可以勾畫出輪廓。
他薄唇勾着,下颌棱角分明,明明渾身散着慵意,卻莫名很欲。
突然地對視,讓許意寧臉頰染上層紅暈,欲蓋祢彰似的錯開視線。
恍然響起他說的話,許意寧心跳漏了一拍。
那些話,他聽到了!
他竟然還!嘲笑她!
許意寧臉頰發燙,試圖轉移話題:“學長,今天晚上謝謝你。”
少年黑眸凝在她身上,像是在觀察她的細微表情,心情稍有好轉,輕笑,“又謝,上次送了個煎餅,這打算怎麽謝?”
“還要從樓上扔第二次麽?”
許意寧:“.......”
果然誤會了。
洗不白了。
她試圖解釋:“那次只是沒拿穩,不小心掉下去了,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哦,是嗎?”
梁放直起身,雖是這樣回答,但臉上擺明了寫着“你看我信嗎”。
不過他似乎沒什麽興趣糾結煎餅,前不着村後不着調地說:”我覺得你挺适合這個職業。”
許意寧懵了,幾秒後才反應過來,“你說律師嗎?”
“嗯。”
“為什麽?”
梁放偏頭,眉眼飛揚,十分欠揍,“說話這麽利索,不當可惜了。”
許意寧:“......”
梁放:“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許意寧微怔,“不——”
話都沒說完,就被打斷。
“你肯定不知道。”
“……”那你還挺得意。
男生臉上沒什麽表情,她卻看出了點兒別的意思——“你不知道還不快問我?”
她艱難啓齒:“那……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上次我好像說錯話了。”
說實話,這還是梁放頭一次這麽懷疑自己,擔心會帶壞小朋友。
“上次在學校門口,我是不是應該讓你乖點兒,而不是這麽叛逆。”
“.......”
“我說,妹妹,以後這種場面,要麽跑,要麽給你哥打電話,別自個兒逞強成麽?”
許意寧:“我——”
“我知道,你很厲害,你自己可以解決。但不代表不會出現意外。如果今天他動手,你就硬生生挨着?”
許意寧:“可是我——”
“就算你可以給你哥打電話,也不能保證他能及時趕到,你為什麽要圖一時之快?”
“我——”
“做事要權衡利弊,你不懂麽?有什麽事不能出來再解決?”
不是。
到底給不給說話。
許意寧麻木點頭:“你說的對。”
梁放也不推辭:“我說的确實對,這件事回去告訴你哥。”
“……”許意寧抿唇,“我不想麻煩別人。”
梁放掀起眼皮,壓出極淺一道褶皺,定定看了她幾秒。“哦,這樣。你這小身板兒,大腿還沒他胳膊粗,能打過誰?”
“......”
梁放哼笑一聲,“聽到沒啊。”
”有事找老師,找你哥,實在不行就找警察,你不想麻煩別人,就先強大起來。在此之前,你還是乖乖待在羽翼下吧。”
許意寧低垂長睫輕顫,眼睑處落下一片陰影。
她不強大,也沒羽翼可以為她遮風擋雨。
半晌,似乎把他的話聽進了心裏,眼神頗為認真,“我知道了,是我意氣用事了。學長,今天謝謝你。”
梁放:“可別,我還得感謝你。”
許意寧不解:“?”
他又笑起來:“今天本來挺煩的,多虧你,讓我找到了出氣筒。”
許意寧:“......”
車門被甩上,梁放懶散窩在座椅裏,眉稍上重新浮現起慣常的不羁。
陳平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心下了然。
消氣了。
賓利平穩行駛入夜色,後面靜悄悄的,陳平又忍不住看向後視鏡。
少年半阖着眼,似乎睡着了。
陳平下意識調小音樂音量,後面少見忽然撩起眼皮,“陳秘書,你辦事還真跟你老板一樣果斷。”
他語氣沒有一絲波瀾起伏,聽不出他到底是嘲諷還是真心實意誇獎。
前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陳平汗顏,沒有回應。
梁放也不在意,扭頭看着窗外,“當年她把我一人扔在惜寧,也是這麽果斷。”
“……..”
他就知道。
陳平嘆氣,苦口婆心勸:“葉總也是不得已。你父親什麽樣,你也知道,這麽多年都沒管過你。當年葉總事業剛起步,懷着你跑南跑北談生意,她也挺不容易...而且你從小活得肆意,不願服從約束,在這裏能夠遠離規矩頗多的梁家,也不算壞事吧?”
陳平話音一頓,見他沒什麽反應,繼續說:“這次接你姥姥回去,不還是因為她心髒不好,必須要回去治療了麽?我知道,你跟你姥姥感情深,等你畢業後回嘉宜接手梁氏,不也是了了她一樁心願?你又在置什麽氣呢?”
也不知道梁放聽沒聽進去,只是阖上了眼,指尖沒節奏地敲着車窗,“睡覺了,再吵你就下車。”
“……”
陳平欲言又止地收回視線。
平時跟着葉柔忙前忙後就夠辛苦,現在還要在他們母子之間周旋,最後還要兩頭受氣。
他一矜矜業業拿着一點兒工資的打工人,做錯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