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早餐時的小失誤令溫輕雪心有餘悸。
以至于離開商屹凱的住處後,她始終提不起勁,生怕商執要“找她談談”,直到中午吃過飯,低落的情緒才稍稍回升——前兩天發給那家游戲工作室的草圖順利過稿,美術組給她發來了項目資料,接下來可以準備細化鋪色了。
其實對于溫輕雪而言,接稿并不是為了掙錢。
她只是希望能夠找一些喜歡做、又能獲得成就感的事來打發時間。
溫家好為人師的長輩太多,有人評價溫輕雪,說她學畫就和金庸筆下的黃蓉學武功一樣,學得五花八門,但沒有一樣專精,碰到一般的小喽啰能輕松應付,一旦遇到高手,立刻就會被打回原形,難成大器。
溫輕雪起初還不服氣,藝考前憋着股勁兒跑去參加集訓,随後在各路大神的碾壓下才發現,自己确實有繪畫天賦,但有的不多。
好在,溫大小姐最大的優點就是看得開、活得透,她沒有死鑽牛角尖,而是轉向CG領域,并且很快闖出了一片小小的天地。
她非常非常珍惜每一次可以證明自己的機會。
對方傳過來的項目資料是特殊格式的壓縮文件,溫輕雪用手機打不開,便想着找商執借用電腦。
書房的門虛掩着。
誤以為那家夥又在擺弄他的寶貝茶壺,溫輕雪沒太多想就推門走了進去,表明來意:“商執,我想用一下你的……”
還沒說完,她就僵在原地。
商執端坐于書桌後,正架着手機參與一場視屏會議,擡眼看她的時候,嘴裏的話還沒停下:“我的意思你們應該很清楚了,誰也別玩心思,開誠布公聊聊能給到彼此什麽好處……”
商執。
視頻會議。
視頻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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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執。
這兩個詞擱在一塊兒,怎麽想怎麽別扭。
好怪,再看一眼。
就這樣一眼、一眼又一眼,溫輕雪站在那兒就不動了:認真工作的男人總是更有吸引力,更別說長成商執這樣的,而且,聊起生意上的事,他的語氣咄咄逼人,不容置辯,與先前留給旁人的印象大相徑庭。
角度問題,與商執視頻的那些生意夥伴雖然看不見溫輕雪,卻都聽出了端倪,短暫的靜默過後,突然有人輕嗤:“呦,商執也玩金屋藏嬌那一套啊?”
毫無分寸感的調侃讓溫輕雪皺了皺眉。
商執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冷聲道一句“我先退了”,随即關掉攝像頭,望向來者:“什麽事?”
溫輕雪指指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我想用一下你的電腦。”
商執點頭應允。
她抱起筆記本電腦坐到角落裏,擺弄一通後,茫然地仰起臉:“開機密碼是多少?”
商執走過去輸了1002四個數字,目光随即落在她臉上,欲言又止。
那副神色令人生疑。
溫輕雪以為那是商執的生日,可轉念一想,他的生日好像是在十一月初——領結婚證的時候她特意瞥了一眼,當時還在心裏痛罵天蠍男陰險狡詐來着。
如果不是他的生日……
那一定就是他心底白月光的生日。
溫輕雪得意于自己的明察秋毫,剛登錄軟件準備接收資料包,又聽見商執對她說:“爺爺早上的提議,你要是不願意也罷,我幫你去和他說……”
吃早餐的時候,商屹凱有問過她要不要搬來檀香名郡,反正這裏距離哲海大學校區不遠,他可以安排司機每天接送。
顧忌老人家的感受,溫輕雪當時沒有明确拒絕,沒想到,商執早已猜透她的心思。
現在的她卻另有打算:“既然是爺爺的意思,我可以搬過來住啊,只不過……”
在商執愕然的目光中,她摸了摸下巴,獅子大開口:“我需要一間小畫室,一臺高配置的電腦,還要一把舒服的椅子——在你這兒畫畫也省心,免得我背着筆記本電腦和手繪屏出去開房。”
恍惚間聽到了不和諧的字眼,商執挑眉:“出去什麽?”
溫輕雪連連擺手:“沒什麽,沒什麽啦!”
見對方沒有追問下去的意思,她歪着頭瞅他:“我提的要求不過分吧?”
商執閉上眼,擡手捏了捏鼻梁:“不過分。”
內心的掙紮只持續了短短數秒。
像是怕溫輕雪反悔,他迅速轉身取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快步向外走:“下午正好有空,去把你要的東西配齊。”
兩人很快來到哲海本地最大的3C數碼城。
溫輕雪本以為商執會把買電腦的事交給下屬,又或者是找個懂行的朋友來幫忙挑選,誰曾想他竟然親自上陣,和店裏的工作人員相談甚歡,不僅懂配置,還能砍價格,不到一個小時,就替她配好了電腦。
只是,商執訂的幾樣高端配件都需要調貨,明天才能送到檀香名郡。
這不是把電子産品玩得挺溜嗎?
溫輕雪對商執的“老年人”濾鏡碎了一地。
想想又覺得哪裏不對:既然都能稱得上半個行家了,那他怎麽不會用手機支付軟件?也不會用領夾式話筒?
難道說,理論知識和生活常識之間……有壁?
獲得新裝備的興奮很快沖散了溫大小姐的困惑,就在她打算邀請商執共進晚餐之際,忽然收到了杜唯康小天使發來消息,問要不要一起吃個飯,順便聯絡一下感情。
溫輕雪在哲海的朋友不多,杜唯康勉勉強強可以算一個,她不好拒絕。
于是,雙人行變成了三人行。
杜家少爺是個懂氣氛的,定了哲海網紅打卡點之一的旋轉音樂餐廳。商執一向對那種地方無感,本想提議換家中餐,但拗不過溫輕雪興致高漲,甚至要杜唯康提前到店給她占個最佳觀景位。
半個小時後,溫大小姐坐在餐廳五十六層靠窗位置,一邊享用美食,一邊俯瞰城市夜景,連聲感慨杜唯康這個人,能處。
幾口Merlot葡萄酒下肚,杜唯康打開了話匣子:“你是不知道,執哥念書的時候可受歡迎了,喜歡他的姑娘,能從哲海排到平江……”
溫輕雪這才知道,他和商執其實是初中、高中校友,雖然差了兩屆,但關系一直不錯,有幾年寒暑假,兩人還一起被送去了平江赫赫有名的聞鐘書院,接受文化熏陶。
她忽然想到什麽,小聲八卦:“那你老實告訴我,商執到底有沒有白月光?比如那種,呃……”
想想他的脾氣性格。
“……應該是循規蹈矩的姑娘。”
想想他的興趣愛好。
“……或許精通國學文化。”
想想他的佛珠手串。
“……很可能還有宗教信仰。”
杜唯康jsg非常認真地思考了幾秒鐘,蹦出四個字:“滅絕師太?”
溫輕雪:“……”
當初相親沒看上這貨,真的不全是因為家世差距。
兩顆越湊越近的腦袋令商執不悅,他耐着性子切割餐盤裏的牛排,有意無意地插了句話:“說什麽呢?”
杜唯康笑道:“誇你呢,說你和項舟行他們是聞鐘書院F4。”
他口中的“項舟行”也是名流圈的風雲人物,和商執算是同輩,年紀輕輕就已繼承家業,談起生意那叫一個獨斷、狠絕,連老一輩都得讓他三分,可這樣年少有為的男人在溫輕雪看來,不過就是個一身臭毛病的二世祖罷了。
她輕嗤:“Foolish 4。”
杜家少爺俨然是英語學得不太好,居然跟在後面“嗯”了一聲,随即開始訴說商執在聞鐘書院度過的那段峥嵘歲月:除了項舟行,還有裴成瑞和夏開諾,四位家境殷實的矜貴大少爺被迫擠進同一間宿舍,起初是誰也瞧不上誰,幾年過後,卻成了誰也離不開誰。
利益是一方面,情誼是另一方面。
溫輕雪點點頭,心中暗忖,敢在視頻會議時笑話商執“金屋藏嬌”的,也定然是那三人其中之一了。
杜唯康還在滔滔不絕評價他人:
“一個小學雞。”
“一個老陰比。”
“一個大聰明。”
“一個……”他看了一眼商執,放低了聲音,“一個和尚。”
聽到這說法,溫輕雪笑得手裏的紅酒都灑了出來,在潔白的桌布上氲出小小的花朵:“一個和尚?”
不押韻啊。
笑夠了,她又戳戳杜唯康:“因為他戴佛珠?”
後者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不是,因為執哥他——不近女色。”
不管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向商執表白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被拒絕,而他當年拒絕女孩的理由也始終如一:家裏遲早會為他安排婚事,他不想耽誤任何人。
再往後,商家選中了溫輕雪。
未婚妻溫大小姐的名號一報出來,直接碾滅多少年輕女孩對商執的妄想。
聽着聽着,溫輕雪糊塗了:“不近女色?可我怎麽聽說商執他……私下玩兒的挺瘋……”
“溫大小姐,您是從哪兒聽來這種鬼話的呀?絕對的诽謗!污蔑!說我執哥玩的瘋,也不一定是指那種事吧?”杜唯康擰眉,伸出手指上下左右亂指了一通,“天上飛的鳥,水裏游的魚,就沒有他玩不溜的——除了地下跑的人。”
大概是嫌說的還不夠直接,他想了想又道:“反正,這麽多年,我就沒見過執哥身邊有女人——滅絕師太都沒有!能讓他大半夜不回家的事,只有釣魚!”
溫輕雪心情複雜:敢情,是這麽個玩的挺瘋?
怪不得那天她說起女明星、女助理,商執好像有點生氣來着……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自己的出現擋了他的桃花。
想到這裏,溫輕雪看商執的眼神裏不禁多出幾分虧欠。
被冷落許久的商執卻并不知道小姑娘的心思,他将細心切成小塊的牛排放進她的餐盤裏,還輕聲提醒她“趁熱吃”。
溫輕雪對他道謝,又轉身謝了杜唯康——要不是他的大嘴巴,自己也不會這麽快就對新婚丈夫有所改觀。
誤以為溫輕雪是在感謝自己今晚慷慨設宴,杜家少爺連連擺手:“害,區區一頓飯,這有什麽好謝的!你要真想謝我,下次就帶着你的小姐妹多來照顧我店裏的生意就是!”
溫輕雪好奇:“你店裏……什麽生意?”
“嗯?你不知道?”杜唯康愣了愣,“我在哲大附近和人合夥開了家酒吧,蜜思,你生日那晚不是還去過的嗎?那天我喝的有點懵,怕吓着你,就沒好意思過去打招呼,不過,我讓服務生給你送果盤和蛋糕了啊!那時候,你正在往跳舞的男模……呃,塞錢……”
酒吧嘛,為了和同行競争,總會時不時搞出點兒新花樣,杜唯康的店裏就請了幾個外形條件不錯的外籍男模跳舞,為了現場烘托氣氛,偶爾還會撩起衣服大秀腹肌。
為了近距離觀察人體肌肉結構,溫輕雪動用了一點“鈔能力”,男舞者們當然很給面子,賣力演出。
人呢,是非常容易被外界氛圍所感染的。
那一晚,她面對腹肌無比興奮,還加了好幾個男人的聯系方式——清醒後再也沒有和他們說過一句話。
而那一晚無比興奮的她,也成了旁人眼中的風景。
溫輕雪慌張地望向商執,暗示杜唯康閉嘴:“行了,行了,我想起來了。”
然而對方仍在倒豆子似的停不下來:“我當時有點上頭,大半夜的,還特意給執哥發了段小視頻,說你的未婚妻要被別人撩走啦!他……對了,他有沒有對你說教啊?”
溫輕雪搖搖頭:“沒有。”
回憶起前些時日發生的種種,她嘆了口氣:“……他抓着我去領了結婚證。”
餐桌上的靜默長達三分鐘,最後,以杜唯康的一聲咆哮作為終結:“什麽?你們已經領證了?”
他的聲音太大,以至于隔壁桌幾位小姐姐頻頻朝他們側目,繼而盯着商執搖頭扼腕,大概是在心疼一個人間尤物英年早婚。
溫輕雪望向商執:“你沒告訴他?”
終于有了一點兒參與感,商執立刻回應:“沒有。”
“為什麽?”
“嫌他聒噪。”
溫輕雪對此深表贊同,因為那位杜家少爺很快便開始了奪命連環盤問:
“這麽重要的事,為什麽不告訴我?”
“執哥!我已經不是你的好弟弟了嗎?”
“話說,你們打算什麽時候辦婚禮?”
名流圈裏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普通人家的女孩嫁進豪門,若不是特別受寵,往往都是先辦婚禮後領證,有的是生了孩子再領證,甚至還有生了好幾個孩子都不領證的……但像商、溫這樣的大家族聯姻,領結婚證只是宣布雙方合作正式開始,舉行婚禮才是昭告天下,這一對處的還行,兩家的合作關系,穩如泰山。
關于婚禮問題,溫輕雪也沒有考慮過。
她只能看着商執,猶豫道:“怎麽着,也得等到我大學畢業吧?”
商執點點頭:“好。”
不像是和她商議,倒像是某種回應。
餐廳請來的小型樂團就在距離三人餐桌不遠處的小舞臺上演奏,大概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小提琴手當即換了一首婚禮進行曲,悠揚的琴聲飄進溫輕雪的耳朵裏,讓她瞬間漲紅了臉。
腦補起自己穿上潔白婚紗的樣子,鬼使神差地,她看了一眼商執。
對方也在看着她。
交彙的視線仿佛有了具象化,像纏繞的藤蔓,又像扯不開的絲線。
溫輕雪倏地站直了身子:“我、我去趟衛生間!”
說話都有點不利索。
她想,大概是今晚的紅酒喝太多了。
眼見着溫大小姐離席,杜唯康拖動椅子坐到了商執身邊:“執哥,你到底是怎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