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3
楚寒今像沒聽清楚:“安胎藥?”
藥老道:“你脈象為滑脈,往來流利,應指圓滑,如盤走珠①。這是有喜的脈象,我反複把了幾次,絕對不會出錯。”
藥老從楚寒今父輩起就擔任遠山道醫館館長,救死扶傷,妙手回春,哪怕他說一塊石頭懷孕了,也證明石頭有蹊跷,而不是他胡言亂語。
楚寒今又升起在噩夢中沒醒的感覺,玉指幾乎扼碎,額頭滑下一顆顆冷汗,肩頭微微發抖。
懷孕……
懷孕了……
絕對不會出錯……
越臨!!!
他幾乎将牙齒齧出血腥味:你……好無恥!
饒是他從小習“仁慈友愛,善良寬厚”,現在也忍不住升出暴怒……我殺了你!
但他腹中劇痛不已,眼前陣陣發黑,再惱怒下去恐怕會直接暈厥。在理智還殘存前望向藥老,楚寒今蒼白着臉道:“請不要說出去。”
“不說不說,你身體要緊。”藥老連忙吩咐左右,“來人!快扶月照君回去休息!”
一陣人仰馬翻,幾位小藥徒送楚寒今回了月照離宮。藥老給他熬了一劑藥,送到榻前:“麝香活血散瘀,但也用來催産和滑胎。那麽大劑量,你聞了一刻鐘就腹痛難忍,要再多聞一會兒孩子指不定沒了。以後要萬分小心啊!”
“……”
他的話,諄諄教導。
可楚寒今完全沒有心情理解,他額頭上蒙了一片雪白的布緞,半卧在床榻,俊美的眉眼泛着病态的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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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想,一個端正清高、無情無欲的修道之人,突然和懷孕扯上關系,比起身體,難道不是精神受到的刺激更大?楚寒今怔了好一會兒,才理出頭緒問:“藥老,男子也能懷孕?”
藥老沉吟着拈胡須:“按理說不能,但老夫行醫這麽多年,懷孕的男子不是沒有見過。曾經魔族研發出了一種邪術,能讓男子懷孕,但後來禁了,因為非常邪門……”
他沒繼續說下去,楚寒今問:“怎麽邪門?”
藥老看他一眼,面色猶豫,覺得在月照君面前說這些話不妥,但再考慮到是他懷了孕,才道:“傳宗接代,開枝散葉,多子多福嘛。有的人為了懷孕,使用的手段層出不窮,求仙問道也還好,還有的求催生符,貼安産圖,喝茴香水,在滿月之夜行房,行房後還要特意墊高小腹,養精來受孕……”
楚寒今聽的耳頸微微泛紅,垂下眼睫。
藥老道:“而那則禁術,具體措施老夫也不清楚,只記得主修房中之術,夫妻行房的次數要極多……”
說到這裏,藥老目光轉向楚寒今,詢問:“月照君是否有了心儀的男子?”
楚寒今思緒還停留在那句“行房的次數要極多”,羞恥得面色紅了幾分,再聽到藥老這麽問,明白恐怕是他開始感到迷惑。
夫妻要不斷地同房。
楚寒今一直待在遠山道,怎麽跟男子同房?
很顯然,答案只有一個。
他光風霁月,清冷出塵的月照君,不知何時起芳心暗許了男子,屢次與人野合,暗通曲款,行那些□□不入目的事。
或許還弄了些房中不幹淨的邪術,玩來玩去,玩大發了,導致受孕。
楚寒今微睜着清貴的眼,只覺得這事過于離奇,他甚至辯無可辯。
第一,他意識清醒時從未跟人行過房。
第二,但他确實跟越臨行過房。
所以,他一方面不想認賬,但又完全沒理由反駁,更何況他現在腹中還有了孩子。
楚寒今眉眼閃過一抹極為複雜的情緒,半晌,才啞着聲道:“藥老,事情絕非你想象的樣子。”
藥老也凝重地點頭:“老夫當年看着楚狂君長大,後來,又親眼看着君上長大。君上的品行,老夫從來沒懷疑過。”
他聲音頓了一頓,“倘若真與那位男子感情深厚,願意彼此奉獻,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也無妨。不過,這些事也要與他商量,議定才好。如果實在不願意,或懷孕只是出于意外,老夫這兒還有別的藥,可供君上選擇。”
別的藥,也就是滑胎的藥。
楚寒今蜷在被中的指尖微微一顫,看向藥老。
藥老收拾了藥箱,背在身上,道:“老夫已經将藥抓好了,煎煮服用即可。這事老夫會保密。月照君,如果沒有別的事,老夫先行告退了。”
他按住楚寒今的肩:“不必送。”轉頭出了殿門。
偌大的殿宇內,又剩下楚寒今一個人。
藥老的話在腦子裏打轉,被褥生香,帶來了十足的暖意。楚寒今沒忍住伸出手,輕輕放在腹部,隔着衣衫感知了片刻。
懷孕了。
按照常理來說,就是腹中有了個孩子。
但他現在感受不到任何有新生命孕育的觸動。
腹部平坦,也沒有任何靈觸。
可偏偏就是這麽正常的一天,正常的一個早晨,突然有人告訴他,他懷了另一個男子的小孩。
“……”
楚寒今受到的沖擊已經夠大了,他覺得有點兒累,細長的手指揉了揉眉心,半撐着額頭就這麽睡着了。
門外楚童正在燒爐子,将藥倒在小罐內煎煮。
藥香一陣一陣,彌漫在走廊。
越臨進來時,正看見楚童吹火,吹得額頭漆黑了一片。
越臨無情嘲笑:“我實在沒懂,月照君怎麽會收了你當開門童子,笨到令人發指。”
楚童努嘴:“要你管。”
越臨:“我聽說當年遠山道內門弟子初階檢測,就你一個人沒過,抱月照君的大腿哭着求他收你,搞得人家十分難堪,勉為其難地答應。所以你才沒被趕下山去,對吧。”
“……”楚童翻白眼,“跟你又有什麽關系。”
越臨嗤聲:“初階都過不了,看着真可憐。”
楚童:“……”
越臨看了看藥罐:“誰病了?”
“月照君不舒服,我看你也別進去打擾他了。”
越臨順手揭開藥罐,垂眸辨認藥草,問:“哪兒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楚童典型的一問三不知。
越臨指尖夾着泥罐的柄,念:“黃芪,補氣固表,用于氣虛乏力;白術,固表止汗消五谷,胎動不安治痰濕②;谷筋草,溫脾安胎,益氣提升……”
他聲音突然頓住。
楚童什麽都沒聽出來,就瘋狂拍手:“好厲害好厲害!連草藥都能認出來!還記得功效!好厲害好厲害!”
越臨随口道:“我像你這麽大時已經名滿天下了。”他心不在焉支開楚童,“你走吧,我來煎藥。”
等人走開,越臨看着泥罐裏深色的湯藥,眯眼想了一會兒。
都是安胎的藥。
……楚寒今,已經知情了?
在越臨的設想中,如果知情,現在自己應該已經被他的長劍捅穿,絕非完好之身。但也有一種可能,楚寒今還沒來得及。
反正絕對不可能輕易放過他。
不過……這藥的劑量下得猛,怎麽無端需要安胎了?
越臨運起靈氣,很快将藥熬好,盛入碗內送往殿內。
紗幔蕩起漣漪,飄揚之中,床榻上躺着一條雪白的身影。楚寒今頭發都垂了下來,換成平時,絕對看不到他白日躺在床上,如此懶散,并着這病态的倦容。
越臨走到他身旁,道:“月照君?”
他沒聽見,似乎睡得特別沉。
越臨再喊:“楚寒今?”
依然沒醒。
越臨将湯藥擱下,到床鋪邊垂眸看他。楚寒今眼睫纖長,阖攏眼皮,膚色白皙如玉石一般,不過泛着微微的蒼白色,衣衫底下探出白皙修長的頸,一手輕輕搭在腹部。
越臨心道:小菩薩。
但他沒說出口,坐在床邊,怕驚醒他,極輕地用指腹輕輕蹭過他粉色的唇瓣,看着真可口,讓人想舔上去。
他垂眸直視,俯身想聞聞好幾個月朝思暮想的味道,剛挨着犀挺的鼻尖,楚寒今緩慢地睜開眼皮。
他剛睡醒,神色帶了幾分迷惑。
随即,鎖定對象是越臨之後,清冷的眼猛地眯窄,逼出一股壓抑的寒意,一揮袖拂出萬千靈氣。
靈氣泠然冰冷,逼近越臨的腰腹。
越臨想:果然要咬人了。
可以躲過去,但短暫地思索後,越臨選擇受着。
“轟”地一聲,他被靈氣撞開一丈遠,堪堪站定,拇指蹭過唇角溢出的鮮血。
楚寒今:“出去。”
越臨應聲:“藥在案邊,你喝完我就走。”
楚寒今伸手一收,藥碗飛到他掌中,然後被推出去嘩啦摔個粉碎,褐色湯汁灑了一起。
他道:“不喝。”
越臨道:“你不想見我就出去,但我不走遠,就在門外。等你想見我了,或者有事要問我,随時喊,我會立刻出現。”
楚寒今閉上眼,不看他。
越臨走到門外,楚童正在園子裏鬥蛐蛐,被他喊來:“你再送一碗藥進去,”
楚童狐疑不解:“為什麽,你不是送了嗎?”
越臨:“被他灑了。”
楚童滿臉驚喜:“哇,月照君還會摔人的碗耶?我跟在他身邊幾年從沒惹他生過氣,你怎麽做到的?”
“……”
越臨擡手拎他的後領:“叫你去你就去,一會兒給你抓個大蛐蛐。”
楚童說:“行吧。”他盛了碗藥往殿內送。
片刻,他又出來了。
越臨:“怎麽樣?”
楚童:“聽說是你熬的藥,連我的碗也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