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6
吳岚跪在地上,滿臉不屈:“在下不懂月照君為何突然出手傷人,名門正派仗着位高權重,又欺負我們普通人嗎?”
“他出手傷人?難道不是你出手傷人在先?”越臨說。
吳岚:“但若不是你們突然出現,還在這深山密林裏,看起來像攔路打劫的強盜,我怎麽會亮兵器?”
越臨氣笑了:“你說月照君像強盜?”
“……”
吳岚看了看一身白衣,飄然出塵的楚寒今。
像強盜嗎?
站在他面前,任何人都可以像強盜,但唯獨不可能是他。
吳岚倔強地道:“人心隔肚皮。”
楚寒今蹙了下眉,厭倦道:“狡辯。”
越臨反應比楚寒今現實的多,圍着吳岚走了兩圈:“一看你就沒臉沒皮慣了,證據确鑿還能倒打一耙。”他笑望向楚寒今,“一般對付這種人要怎麽做呢?很簡單,把他的厚臉皮扒下來。”
他拿出把鋒利的匕首對着吳岚的臉比劃,笑意加深:“你仗着月照君正人君子不會拿你怎麽樣,敢胡言亂語。但我可不是。我數三個數,你要不說誰給你錢支使你向月照君散布謠言,我就把你的臉皮一片一片削下來,血淋淋的,扔到路邊喂狗。”
吳岚瞪大眼:“這是邪道做派——”
他剛說完,就被狠狠一刀插入腮部——
鮮血亂飛,他像一條掙紮的魚似的活蹦亂跳起來!
楚寒今啓了一下唇,沒做出制止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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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鮮血是幻境,吳岚其實什麽也沒遭受到。
但疼痛是真實的,吳岚瞬間崩潰了:“我說!我說!我說!我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就突然找到我,給錢讓我辦事,只要說出曾在漠北看到過咒印就行……事成給我一百兩,戌時在山下市鎮的牌坊碰面……”
越臨輕飄飄一句:“撒謊。”
吳岚憤怒:“我沒撒謊!”
越臨:“你這麽聰明,沒想過事成了他跑路不給錢?”
“……”
吳岚沉默了會兒,從袖中掏出個東西,由一塊布帛包着:“我……我問他要了一件信物……”
越臨接了過來,到楚寒今身旁掀開手帕。
一小塊破碎的骨骼,蒼白色,應當是人的骨頭,被裝飾成了一枚挂飾,外表缭繞着黑氣,剛打開便聽見怨靈的尖叫咆哮,将整座樹林的天光蒙得黯淡無比。
“這是……”楚寒今翻看着。
與此同時。
耳邊傳來一陣“咔咔咔”的聲音。
像什麽東西在震動,異常興奮。
楚寒今将目光移到聲音的來源,發現是越臨背負的巨劍。受到感召似的發出陣陣輕嘯,但頃刻之間被越臨修長的手指按住劍柄,聲音變為沉寂。
楚寒今轉向他:“怎麽了?”
越臨的表情極其詭異,他細細地審視骨骼,手指幾乎要泛出青筋,片刻後才嗤笑了一聲,道:“我的劍感知到了骨頭的魔氣。”
楚寒今:“嗯?”
“這是上任魔君的屍骨,”越臨神色自若,話裏卻有一股淡淡的嘲諷,“當年,他被剝皮抽骨死無全屍,但他生下來就是第一靈骨,絕頂天資,多少人終其一生都難望其項背。所以那些想讓他死的人一方面嫉妒他,一方面又将他的骨頭渣撿去做法器,好不好笑?這塊骨頭,正是這位魔君的指骨。”
楚寒今問:“所以和他接應的人是魔族中人?”
越臨将指骨重新用手帕包好:“不确定,法器流轉,已經不确定什麽人持有了,還得會會才知道。”
那座市鎮,坐落在遠山道宮腳下,被一條護城河沿着街道貫穿,離遠山道近,商賈貿易十分繁華,沿岸船只的草蓬摩肩接踵,兩岸全是支着攤子叫賣不停的小販,街道上行走着各色服裝的修士,還在春宴期間,熱鬧得非同凡響。
楚寒今白袍勝雪,走在這污泥的道上,所有人看見他情不自禁停下手裏的動作。
越臨笑道:“人人都愛看美人,此言不假。”
“……”
楚寒今眸色漠然,對他的輕浮話置之不理。
越臨走到一張脂粉攤前,喚他:“月照君要不要僞裝一下身份?你是遠山道的仙尊,這裏人多眼雜,肯定有人認得你,要是打草驚蛇就不好了。”
楚寒今:“怎麽僞裝?”
越臨拿起一只繡着銅紋的罐子,鋪了幾只玉蘭花苞,水粉就蘊在花瓣內,輕輕一碰便會□□。又示意一旁的服裝店:“月照君這麽好看,穿女裝一定也很漂亮吧?”
“……”楚寒今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朝另一邊走。
越臨大大方方走在他背後:“戌時碰頭,今夜恐怕趕不回遠山道了,要不要先找家客棧?”
楚寒今不語。
越臨:“你要是願意深夜趕路,我陪你一路看星星月亮,也不是不行。”
“……”
楚寒今忍無可忍,加快了走路的速度。
他走到一條無人經過的小巷,改換了面貌,出來時換了一身百大家修士的衣服,顯得普通了些,但依然擋不住出塵的氣質儀态。
越臨目光從他頭發巡睃到鞋尖,微微笑了笑,并不說話。
楚寒今:“先去牌坊踩點。”
他跟上來:“好。”
城區的中游,一條石橋橫跨溪水兩岸,為了迎接春宴,橋頭挂滿通紅的燈籠,很有一番情人相會的喜慶燦爛之美。
楚寒今走到石橋旁的酒肆,道:“來兩碗小三白。”
“好嘞。”
越臨坐下,神色怪異:“你飲酒?”
楚寒今:“偶爾。”
酒送到面前,越臨探出手指擋過酒碗,将酒倒在一旁的花盆裏,換了白水。
他道:“你有孕在身,不能飲酒。”
楚寒今:“…………”
他咬唇,耳頸又泛出一層薔薇的粉色。
棚子底下,有一位老妪拎着竹籃子,蓋了一塊麻布,正在賣蘋果。
越臨問:“吃嗎?”
楚寒今不語,越臨過去買了兩顆來,道:“多吃水果好。”
棚子外是微熱的天氣,越臨取出一把匕首,刀身雪白如鏡,不緊不慢地削着蘋果。
正在此時,側首坐了位儒袍打扮的青年男子,戴着一片方巾,突然說話:“匕首真不錯。”
楚寒今看過去,那人面容羸弱,兩腮清瘦,一張俊美的臉被磨出了殘病之态,唯獨眼睛很亮。他重複:“匕首不錯。”
又看向越臨随意放置的巨劍:“劍也很好。”
越臨看他一眼,道:“謝謝。”
那人有一只手纏滿了繃帶,藏在袖子裏,将酒杯摩挲着轉動:“這把匕首不止削鐵如泥這麽簡單,還能收魂。匕首處有一道符文禁制,只要沾了某人的血,就會将此人吸入刀柄,煉制為靈。”
他笑了笑,“可惜了啊,這麽漂亮的一把神武,現在竟然用來削水果,一代天驕沒落至此啊!”
他語氣惋惜,明顯指的并不單單是兵器。
越臨若無其事:“好的東西,也要用對地方。對我來說,給他削蘋果比殺人放火更有意義,那就沒什麽可惜的,你說是嗎?”
對方緩緩點頭:“受教。”
他坐了一會兒,問:“不知道能否讨教閣下姓名?”
越臨:“人來人往,江湖不見,就不必知道了。”
對方笑了一聲:“好。”
說完,他站了起來,腿似乎有些瘸,一跛一跛地走出酒肆。
楚寒今目視越臨,他用牙簽插着,将切好的水果送至他跟前:“嘗嘗。”
果香清甜,楚寒今一時有些走神。
但他很快定了心神:“這把匕首叫什麽名字?”
越臨翻轉刀柄,笑道:“叫‘小刀’,你以前取的,很可愛吧?”
楚寒今沒心思貧,“刀柄施加的咒印是禁術,妄自竊取他人魂魄煉為劍靈,為天理不容。這有什麽可愛的?”
越臨滿臉無所謂,“我知道我知道,第一個煉劍靈的是上一任那個短命鬼魔君,他殺人害命,結果不得好死,已經受報應了。我這把匕首也是早幾十年的東西,很久沒沾過血腥,就用來削水果,削玩具。”
真有這麽簡單?
楚寒今啓了下唇。
酒肆外春光大盛,陽光照着被抹布洗刷成蒼白色的木桌,酒香被催發得更馥郁。
楚寒今目視別處,“如果你是邪道,這世間難容你我。”
這句話輕聲細語,卻讓人六月生寒。
越臨手指頓了一頓。
他小幅度地磨着牙,眼底閃過一抹百轉千回的情緒,陰沉恐怖,讓人捉摸不透。
但他擡起臉來,修眉舒展,卻是和氣的微笑:“我怎麽會是邪道呢?我只是一個百大家的普通修士,被月照君這句話質問,真是讓我如芒在背,坐立不安,甚至稍微覺得受到了冒犯。”
他笑意溫和,唇角勾起弧度,看起來非常良善。
楚寒今看他的臉。
越臨音色轉為低迷,咬字透着一股陰氣,似乎不對勁,又讓人琢磨不出哪裏不對勁。
他說:“你以前從未對我說過這種話。”
他将蘋果也放下,用布帛緩慢拭去匕首的汁液,垂着眼睫:“老實說,你這句話讓我很受傷。不管正道邪道,我從沒想過和你分開,也從來沒想過與你為敵。”
他擡起頭來,深金色的瞳孔,一轉不轉地和楚寒今對視,“但對現在的你來說,我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他說,“真的,真的,讓我很受傷。”
說完他取了佩劍,丢下楚寒今不理,大步走出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