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冬日的暖陽是格外難得的,灑落在庭院的枯枝中,照得那枝丫的陰影特別得分明,乍一看,像是兩個火柴人在手牽手。
池裕圍着黑白格子的羊毛圍巾,身穿一件灰色的大衣,手上戴着一雙灰色的羊絨手套,站在樹下,繞着那影子慢慢地走,陽光灑在他的背上,就好像灑進了他的心裏,讓他覺得暖烘烘的。
不一會兒,他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青菜面疙瘩好了,來吃吧,将就點。”
他循着聲,一擡頭,就看到了薛承洲穿着和他同款的大衣,圍着和他同款的圍巾,筆挺地站在牆下,對他招了招手,臉上揚着輕笑,只微微勾唇,卻讓他不禁咧開了嘴:“我來了。”
他喜歡極了薛承洲這模樣,穿着和他一樣的衣服,他們就好像長在一起一般,明明沒有說一句情話,就已經是最好的告白。
他小跑了過去,一手就拉住了薛承洲沒有戴手套的手,然後就往自己的大衣口袋裏一塞,口袋一瞬間就鼓鼓的,就好像他的心此刻也是鼓鼓的。
面疙瘩是薛承洲的最愛之一,池裕從小就不怎麽愛吃面食,和薛承洲在一起後,薛承洲掌勺,總是順着他的胃口來,他在生活上着實不是一個精細的人,每次都給臉地吃個精光,還覺得自己能耐得厲害。
但面疙瘩是池裕為數不多不嫌棄的面食之一,這其中自然是有回憶加分的。
池裕手笨,常常吃薛承洲嘴軟,也興致勃勃地想給薛承洲做點厲害的嘗嘗,不過池裕鬼精鬼精的,他非要磨着薛承洲自己主動開口點菜單,對薛承洲來說沒有什麽菜是難的,看着池裕興趣盎然的樣子,開口說了個番茄雞蛋面,池裕就一挑眉:“你這是在小瞧我啊,薛先生!”
說着還要踮起腳尖,趁着薛承洲一時不備就吻了吻薛承洲的下巴,然後站定,揚着唇,像極了偷了腥的貓。
薛承洲彎了彎眼角,溫聲說:“那就面疙瘩吧,有特色,又好吃,我挺喜歡的。”
當即池裕就點了點頭,一臉包在他身上大包大攬的模樣。
但那一頓面疙瘩最終還是兩個人一起做的,池裕一加水水就加多了,水加多了就忍不住再來點面粉,好幾個碗都不夠用的,就面粉加水都折騰得圍裙也沾滿了白,臉上也結了一塊塊小印,忙得不行。
最後薛承洲實在看不下去了,他手長腳長的,站在了池裕身後,就圈住了池裕,将池裕籠在他的懷裏,然後握住了池裕的手,貼着池裕的耳畔,對着池裕輕聲道:“我們一起,好麽?”
就這麽輕輕問着,手已經被握住了,那碗裏的面粉和水都已經不由自主聽話了下來,池裕頂着一臉白塊,紅了耳根,根本就說不出半個“不”字。
當水沸騰的時候,面疙瘩一個一個白白的往上浮,在那霧氣之中,池裕錯覺那面疙瘩應該是甜的,澱粉會分解成糖,他雖然是個文科生,也是學過科學的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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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一碗熱乎乎的面疙瘩,不是甜的,加了米醋和醬油,鹹鹹酸酸的,又熱乎得很,清湯裏都是鮮味,不愛吃面食的池裕把那一碗吃得幹幹淨淨的。
就像現在,他坐在禪院小廳堂的小木凳上,彎着腿,捧着碗,“呼呼”地喝下了湯,放下碗的時候一碗青菜面疙瘩,吃得連湯底兒都沒剩下的。
他将碗一放,有些滿足地拿了張紙擦了擦嘴,就聽到薛承洲對他說:“我想帶你逛逛。”
池裕點了點頭,明明他們是在凜冽冬日裏,明明他們是在深山老林中,明明他們是在寂靜寺廟內,可當薛承洲這麽對他說的時候,他卻心中有種沖動,無論薛承洲帶他去哪兒,他都願意跟着薛承洲。
他是一個浪漫理想主義的人,可是要是薛承洲的話,只有有薛承洲存在的地方,就是浪漫的地方,因為薛承洲就他心底的浪漫本身,是他一生的理想。
……
“我曾在這裏住了好幾個月,”薛承洲牽着池裕的手,慢慢地走着,然後慢慢地說,“那是在你讀研的時候。”
“那就是柏楊哥哥剛出國的時候?”池裕脫口而出問道。
“不是,是你要快要研究生畢業,準備‘跨性別戀愛文化研究’論文的時候。”薛承洲慢條斯理地說着,時間點的分節卻不是用着年月日,而是用着關于池裕的種種事。
池裕一愣,那論文搞得他焦頭爛額,他那段時間各種做調研,查文獻資料,拜訪各種人,忙得不行,但他不知道薛承洲會知道得這麽清楚,會連他的論文課題是什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薛承洲突然停住了腳步,然後低下了頭,指了指地上的一塊有些平的大石頭,他對着池裕柔聲說:“這石頭上刻着好多正字,在石頭的右側。”
池裕聞言好奇地上前,然後俯下了身,果不其然,在大石頭的右側看到了一排排正字,約莫有二十多個,一開始那“正”字刻得歪歪斜斜的,顯得有些奇怪,後來又漸漸變得熟練,最後那字跡讓他有些眼熟。
池裕遲疑又驚詫地道:“這是你刻的?”
薛承洲點了點頭,然後在池裕的詫異中慢慢地說:“我找僧人們要了一把刻刀,一開始不會刻,就靠着力氣大硬刻,我一天刻一劃,我當時想如果自己放下了,就離開這裏。”
“我刻了好幾個月,最後一個‘正’一氣呵成,我知道,我放不下了,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沒想放下過。”
若是沒有前幾天薛承洲的那番話,池裕這會心頭肯定都止不住泛酸,肯定會認為薛承洲口中的放下指的是蘇柏楊,但現在卻隐隐有着隐秘的喜悅和期待,讓他覺得不是。
池裕沒有追問薛承洲到底是誰,他看了眼薛承洲的手,又低頭細細看了眼石頭上那一開始顯得磕磕絆絆的字,他望向薛承洲,吸了吸鼻子:“那會兒手受傷了麽?”
“嗯,就一點點,”薛承洲輕描淡寫地說着,看着池裕眨着眼睛認真看他的模樣,又不由軟了心頭,說了實話,“好吧,是有那麽幾次,不過不是很疼,很快就好了。”
說着薛承洲伸出了手,将手攤平:“你看,都已經好了。”
池裕卻是摘下了手套,摩挲了一下薛承洲虎口處一道看不出來,卻微微凸起的疤痕,然後就把手套往口袋裏一塞,然後揚了揚下巴:“作為懲罰,我的手就靠你取暖了。”
“嗯,我的小裕。”薛承洲笑着點頭,将池裕的手牽緊然後放進了自己的口袋,拉着池裕繼續往前走去。
“這後山,一共有五千六百三七塊青石板,從我們剛剛來的那,一直繞,可以繞到寺院的井水處,”薛承洲走得不快,他們就像是在悠閑地散步,“那個鳥窩現在已經空了,曾經那裏有一窩新出生的鳥,很會叫喚,探頭探腦的。”
薛承洲擡了擡頭,像是在看那已經空了的鳥巢:“它們真的很小,又很鮮活,像你小的時候,明明那麽小一個人,卻存在感十足。”
薛承洲繼續向前走,走到了一處深潭,深潭旁長着好幾棵冬梅,冬梅在陽光下,開得燦爛,紅梅傲然嬌豔,黃梅燦然鮮亮,冬日的潭水極清,梅花就像畫一樣映在潭水之上,連着蔚藍的天,讓眼前的冬天一瞬開朗明媚了起來。
池裕甚至有點手癢,當即就想寫點什麽描繪這豁然開朗的景象,下一刻卻一下被薛承洲抱住,他埋在了薛承洲的肩頭,看不見薛承洲的表情,只能聽到薛承洲微啞的聲音。
“你個小家夥,有時候真是壞極了,明明已經叫了我哥了,卻還是叫蘇柏楊叫哥哥叫得歡快,真是小沒良心的。”
“我那會兒來這的時候,我準備放下你了。”
“我很嫉妒蘇柏楊,卑劣地嫉妒着,卻從來都不敢讓你發現。”
“他出現以後,你的視線就不會再在我一個人身上了,你總是粘着他,什麽時候都離不得他。”
“他是你的親哥哥,他有一萬個理由可以陪着你,可以養着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讓你長成他想要的模樣。”
“我不會寫詩,我不會穿白襯衫,我不會把毛衣往上卷兩下,我總是死板又頑固,缺乏浪漫細胞。”
“我很自私,你本可以像風筝一樣在天上飛的,我卻扯住了你的繩子,想你纏在樹上,就圈住你。”
“可我看到花的時候想對你說花很好看,看到小鳥的時候想對你說小鳥很可愛,看到星星的時候想告訴你北鬥星宿在哪裏,看到新枝抽芽的時候想告訴你春天來了,連看到路牌上有個地方帶個'池'字都想拍照給你看……”
“我給過你機會的,我給了你一年的時間,你可以逃開的,逃開我這裏,逃開我這平凡又普通的世界。”
“我給過你機會的……”
池裕啞了嗓子,他眼眶有些濕潤,他靠着薛承洲一字一句地說:“只有你在的地方,是我想去的世界,所以,你的機會,白給了,我不要的,我只要你。”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日常,加一個番外,就結束了……不知道你們喜歡薛承洲的番外,還是蘇柏楊的番外= =
比心心你們麽麽噠!注意保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