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好大一盆髒水

皇帝的車駕從定安門長驅而入,兩旁街道上挨挨擠擠站滿了瞧熱鬧的百姓,若非有禁軍攔着維持秩序,早有人被推搡到車隊前面去。

街道兩邊的商鋪裏也站滿了人,店家這時候也不好出言驅趕,只得私下叮囑小夥計看好東西,自己也找個高處伸着脖子朝外張望。

更別提原本就臨街的茶樓飯鋪,幾日前得到消息後,那些能看到街景的位置就被南平上層階級出手定下,或呼朋喚友,或攜親帶眷,紛紛要來看個熱鬧。

新皇平易近人,銮駕路過時,百姓叩拜過三次便可起身。對百姓而言,這可是莫大的恩賜,縱然看不到車頭,能看個車尾也是祖墳上冒青煙,是能吹一輩子的大事。

為顯恩愛和重視,皇帝和皇後同乘銮駕,車簾掀開不時對外山呼萬歲的百姓揮手致意,顯然對追捧極為享受。

謝思染的車是第二輛,她今早上車時就發現昨日還能掀開的車簾被牢牢釘死,兩個嬷嬷面上不顯,但肌肉動作透露出她們的緊張,仿佛只要謝思染有什麽出格的舉動,她們就會一撲而上将她禁锢。

對此謝思染只是挑挑眉,連裝都懶得裝了,她摟着四丫坐在車廂內,閉目養神聽着外面的動靜。

距離返回,還有7小時。

……

遙望銮駕遠去,百姓們也不舍得就此離開,一邊墊腳眺望還能看到的隊伍尾巴,一邊和身邊人小聲議論着。

“陛下和娘娘真是天作之合啊,真般配。”

“那是肯定的啊,娘娘出身高貴,長得又俊,不然先皇也不能将娘娘許給陛下。”

“也多虧陛下,不然先皇的仇都沒法報,誰知道養了三個兒子都是混賬,竟為皇位謀害親老子,要不是有娘娘這麽個閨女把事捅破了,咱們得管個弑父的混賬叫陛下。”

“誰說不是呢,娘娘得多難受啊,一邊是自己的親爹和夫君,一邊是自己血脈相連的哥哥,太難了。”

“哎,你們聽說沒有,咱們陛下之前是成過親的?”

“噓,可別亂說,是陛下可憐那個農婦怕她自盡,才不得已納了她,六禮都沒走,至多算個妾。”

“可不是麽,我還聽說那農婦想要當皇後哩,讓堂堂公主給她端茶倒水在身邊立規矩。”

“她怕不是得了失心瘋?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大字不識的村姑,陛下肯接她回宮養活都是天大的恩典,她怎麽敢啊!”

“可見人是要讀書的,婦人頭發長見識短,以為自己先進門就是大婦,也不想想就她那粗鄙的樣子,給娘娘提鞋都不配。”

“陛下還許她貴妃之位呢,可見是個心善的人啊,也不知那農婦家裏是怎麽養的,我要是她爹,早就大嘴巴扇她了。”

……

與下面的百姓不同,各個酒樓的包間裏,不乏家裏得寵的小姐出來看熱鬧,她們議論的話題也是圍繞着帝後和謝思染之間的糾葛,尤其因着沒外人,言語間更是放肆不少。

某包間,幾個姐妹依偎在一起說笑。

“那人都沒出來露個臉,想是面貌醜陋、粗鄙不堪的,不然怎會按捺得住性子不探出來看熱鬧?”

“想必就是書中說的‘沐猴而冠’吧。”

“二姐姐可真促狹,不知陛下會在南平停留多久,興許咱們還有機會見見這猴兒呢,倒是可要在荷包裏帶點果子,不然當心猴兒竄出來撓花你的臉。”

“去去去,就你貧嘴,當心被娘聽……咦?大姐姐,你怎的不開心?。”

“無事,不過物傷其類罷了。不管那農婦什麽身份,說到底,陛下都是停妻再娶,他與公主成親時,先皇可還沒駕崩……罷了,不說這個,你們也不要到處亂說,橫豎與我們無關,若是讓人聽到這些有損閨譽的渾話才麻煩。”

“大姐姐說得很是,我們還是回去罷,說不準晚上便有宴飲,以爹的身份,咱們在娘娘面前必然有個座位。”

……

倒計時5小時,帝後在行宮安頓完畢,同時宴請被篩選後的南平上流階層赴宴。

倒計時3小時,早幾日便得到消息的行宮上下将前殿與後殿準備完畢。

倒計時1小時,赴宴衆人攜家帶口前來,在宮人指引下按身份等級紛紛落座。

倒計時30分鐘,寒暄客套相互吹捧的流程走完,宴飲正式開始。

謝思染被幾個膀大腰圓的嬷嬷強制按在離後殿極為相近的花園內,身前有假山擋着,她根本無法看到外面的情況。

半小時之前,四丫被從謝思染身邊強制帶走,她就嗅到了危險的氣息,聯想到入城時聽到的只言片語,很快就判斷出自己将要面臨的危險。

看來孫仲不打算等到都城再動手了,南平富庶繁華有世家卻無朝臣,哪怕心裏清楚怎麽回事,面上也不會去頂撞質疑帝後的決定。

比起在王都和那些維護禮法的家夥争執,帝後更願意在這裏把謝思染這個麻煩解決掉。

謝思染用腳指甲想都知道待會對方會做什麽,不外乎下毒或者刺殺,前者需要找個替死鬼,後者只要找個跟自己身材相仿、穿同樣衣服的仆從就夠了。

稍微化點妝,弄個一樣的妝容和發髻,有皇後在上面坐着,誰也不會對這個粗鄙的貴妃娘娘多生旁的心思,若是距離再遠一些……啧,昏暗燈光下,誰會記得她到底長什麽樣子。

還有25分鐘,謝思染看似雙目放空,實則死死盯着虛空中只有她能見到的倒計時面板,心跳越來越快,只盼着對方稍稍晚動一會手,讓她能夠順利脫身。

時至如今,謝思染已經顧不得四丫了,若是趕在事情發生之前倒計時結束,她直接就會揣着藏在身上的種子離開。

若是在事情發生之後……她怕是沒有那個餘力再接近四丫,也就無從談起該如何帶她走。

萬幸,謝思染還沒跟小姑娘說過這事,也談不上爽約與否。

……

倒計時20分鐘,後殿內一片其樂融融,飯菜是早就準備好的,由着訓練有素的宮娥們将之依次端了進來,宴飲之間不興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衆位夫人彼此間小聲交談,盡量不讓自己的目光過多看向那邊的貴妃。

不管街面上的流言是真是假,也不管心中是否鄙夷皇帝做得不合規矩,在場夫人們沒有一個想要摻合進皇家的紛争,只管扮演好自己今天捧場的角色。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恰逢一曲彈奏完畢,場面氣氛剛剛安靜,就見一直沉默不語的貴妃突然起身,招招手,身後自有宮娥手捧托盤上前。

“皇後娘娘,臣妾深知自己前幾日行為不妥,特意為您熬了一碗甜湯,還望娘娘寬宏原諒則個。”

“貴妃”将姿态擺得很低,一番話語将殿內衆人目光吸引過去,皇後立刻露出一副驚喜的樣子,趕忙讓人将東西呈上去。

“貴妃能想通實在是太好了,我們姐妹日後要好好服侍陛下,他若是得知這個消息必然開心——快去個人,告訴陛下貴妃想通了。”

宮娥将那碗甜湯送到皇後面前,她用勺子攪了攪,做勢欲喝,卻在即将觸碰到嘴唇時停了下來,對着正欲從保姆嬷嬷懷裏掙紮出來的四丫露出一個笑容。

“瞧瞧我們四公主,還是個孩子呢,這是饞貴妃親手做的甜湯了?好好,皇嫂不跟你搶——去,把甜湯給四公主送去,慢些喂,莫要燙着。”

底下有人歌頌皇後的款和仁慈,待小姑子如同自家妹子一樣親昵,各種恭維話流水一般傾瀉而出,直至四公主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為止。

“皇後娘娘!四公主吐血了,這甜湯有毒!”

尖銳的喊聲劃破後殿虛假的和睦氛圍,衆人先是一靜,之後目光瞬間全都轉移到貴妃身上,這時才發現她不知什麽時候退到了殿內陰影處,被發覺後轉身朝着靠近皇後等人一側的出口跑去。

一番兵荒馬亂之後,狼狽的貴妃被幾個嬷嬷押送回來,卻不再是之前的那個替身,而是謝思染本人。

皇後并不在乎這種拙劣的戲碼能不能騙過在場之人,她只想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要了對方的命,順帶震懾那些各懷鬼胎的婦人們,別以為自己不知道她們心裏打得什麽主意。

不外乎皇帝後宮空虛,馬上又是選秀之年,若是将自家水蔥兒一樣如花似玉的女兒送進宮,必能得一場潑天富貴。

現在皇後露了這麽一手,的确震懾住不少人,她們實在沒想過皇後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劍指貴妃也便罷了,連小姑子的命都可以搭上做添頭,不得不說是個狠人。

然而皇帝若是并不追責,便是皇後睜眼說瞎話、指鹿為馬,誰又能拿她怎麽做呢?

罷了罷了,這宮裏不是人待的地方,這種富貴不要也罷。

謝思染進來之後,目光全都放在奄奄一息的四丫身上,小姑娘胸前好大一片血漬,光是看就讓人覺得膽戰心驚。

“四丫!”

謝思染只覺得腦子嗡嗡的,心髒一抽抽的疼,她從沒有在如此切實地感受到人性之惡,兩輩子加一起第一次直面這種血淋淋的沖擊。

她以為對方的目标是自己,她計劃了無數的方案,甚至在與時空亂流修複小隊交流之前也想過自己離開後,四丫要怎麽辦。

但、但——

憤怒猶如吹脹的氣球一般,将謝思染腦海中的理智擠到邊緣,她現在只想掙脫束縛,撲上去撕碎了那個惺惺作态的惡毒家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