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紛亂

利益當頭, 很少有人還能堅持本心,尤其是當身邊人都因改變而富裕,只有自己固守觀念而貧苦時。

不患寡而患不均, 不患貧而患不安, 有的人辛苦種一年地,繳了賦稅之後也沒剩幾個錢。有的人将家中的地租出去,進了各種作坊工廠, 雖勞累卻幾個月就能賺出往日一年的嚼用。

還有的人趁着新的糧食還沒播種, 将自家的田地該做他用,專門種植桑麻等物,還有上面專門下發的棉花種子, 說是日後會以高價收購。

第一年, 還有人擔憂不種莊稼可怎麽能行, 可等見到人家賺到錢之後,不但買了夠吃的糧食,還給家裏添置不少東西後,就也跟着動心了。

或許還有老派的人堅持不肯,但大多數人都緊跟風向,也都種植起那些能賣大錢的作物。

第二年依舊賺了個盆滿缽滿,讓那些堅持種莊稼的人眼紅不已,哪怕是再老派的人也有些受不住家裏的人埋怨和唠叨, 在秋收後默默劃出一大塊土地改種它物。

好在如今有了從謝姑娘那邊買來的良種,畝産比往年翻了幾倍, 少種一些就少種一些,不會讓家裏人餓了肚子。

第三年這些人也賺到了錢, 但總體要比前兩年少, 蓋因種植的人多了, 材料也就越發的不值錢。

“我們工廠本就用不到這許多東西,自然要挑又便宜又實惠的買,這些亂糟糟的拿上來,還要白搭人工去收拾,價格也不合适,總不能讓主家賠錢。”

管事的不再像去年那樣拿錢去砸,反而擺起了他們熟悉的架子,在一堆貨物中間走來走去,挑挑揀揀,就等着看誰穩不住先降價。

誰不想把成本壓到最低呢?況且這兩年也的确讓他們賺了不少,還有什麽可抱怨的呢?

織出的布匹在陳地和楚地已經占領了大部分市場,雖不如小戶人家自己織出的結實,但它便宜啊,同樣的價格以前的布只能買一匹,現在卻可以買上一匹半還有餘,誰都知道該怎麽選。

陳留那邊的市場他們擠不進去,但還有朝廷的領地,幾個世家大族聯合起來開通了新的商道,沿着西邊一直走,賣到衆多名不見經傳的小國去了。

他們那邊不盛産布匹,卻需要穿衣打扮,粗布給下人,綢緞給皇族,換回他們當地的特産再賺一波,金銀玉器堆滿了世家大族的錢庫。

當然,楚王和陳王也賺了不少,他們和轄區內的世家大族達成了微妙的平衡,對方借助他們的權勢和名號,他們收下對方送來的金銀財寶各種賄賂。

兩方合作愉快,誰還在乎轄區內的那些韭菜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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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去年已經降價了,今年又要每斤少5文,我們還得拿錢買糧食,這樣根本賺不到什麽。”

“是啊是啊,不是說好你們會高價收麽?”

“我聽我陳留那邊的親戚說,他們那邊收購的價格一直很平均,之前是比咱們這裏少點,但這兩年可是高了。”

“對,人家那邊商行都是定好的,既不許哄擡,也不許壓價,縱然是價格有起伏也不像咱們這邊一樣。”

“蘇管事,你這太欺負人了,怎麽能壓到這麽低!你這樣下去,明年大夥可就不種了!”

“對對對,不種了,看你們上誰家收去!”

蘇管事面對群情激奮,眼皮都不帶撩一下的,嗤笑一聲慢條斯理開口,聲音帶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蔑視。

“大人吩咐過,就是5文一斤,愛賣不賣,不賣自然有人賣。至于說往後……哼哼,真當大人們手裏沒自己的田嗎?現在是大人們好心,帶你們這些泥腿子們賺點錢,誰能想到你們貪心沒夠,真是不知羞恥!”

這話立刻引了衆怒,有那年輕火氣旺盛的,就想上前跟他理論,可還沒等身邊人拉他一把,就見蘇管事帶來的人都亮了家夥,虎視眈眈盯着他們。

“我看看誰敢動!”蘇管事得意地擡起下巴,狗仗人勢的樣子叫人恨得牙癢癢,卻又拿他沒辦法,“我就直白的告訴你們,大人這次給了兩個收貨方案,要麽5文每斤全收,要麽12文每斤收購數為止——至于剩下的,你們自尋出路吧。”

蘇管事擺擺手,他帶來的人有序退到兩旁,一看就是要走的架勢。果不其然,蘇管事說完話徑直走到轎子旁邊,掀開簾子後才回頭又補充了一句。

“你們盡快商量,想賣的就明天盡早到商行來,橫豎我就帶了那麽多錢,早幹完早回去,誰也不樂意在鄉下待着是不是。”

說完之後,蘇管事也不管身後的人鬧得沸反盈天,徑直坐進轎子由人擡回了自家這邊的別院。

……

謝思染是事後才知道這場鬧劇的,還是跟孟旭交流的時候對方說的,她這時候才知道他手下有個特殊的組織,經過培訓後撒到二王和朝廷的領地去,專門負責搜羅類似的情報,彙總後由上級決定下一步該怎麽辦。

這份情報就是由陳地分部送上來的,負責收集的人叫小山子,原先是宛平的一個乞兒,在孟旭轟轟烈烈進行的分田地的運動中得了好處,又聽他們宣講了為什麽這樣做的信念後,自告奮勇加入,死心塌地為這份理想奉獻自己。

“那孩子很有意思。”孟旭是這麽跟謝思染說的,“他從看光幕的時候就羨慕你們水藍國的孩子,但也知道杜絕不了這種事,所以就想憑自己的力量也做點什麽,讓虛朝的小孩子也少受些苦。”

“挺好的理想,做起來很難。”謝思染非常清楚這件事有多難辦,也知道真心願意付出的人有多令人尊敬。

孟旭也是相同的看法,同樣的,他也沒說什麽類似于“難做就別做了”、“沒有用的,這是無法杜絕的”之類的話。

“他自己還是個孩子呢,正處于學習的時候,本來我不贊成讓那麽小的孩子去宛平之外的地界,可軍師他們都說這是一種歷練……況且掩飾身份什麽的,有個孩子更不容易引人懷疑。”

謝思染:“所以,你想從內部分化他們?”

孟旭點頭:“陳地和楚地都有天塹,易守難攻,強行殺入會造成很大損失,讓他們自己亂起來才是最好的。”

謝思染明白對方的意思,就是想走群衆路線,她略微想了一下水藍國的歷史,猶豫片刻還是問了出來:“以後你想怎麽做呢?”

孟旭楞了一下:“以後?謝姑娘你問的是哪方面?”

謝思染沒兜圈子,直接說道:“你什麽時候稱帝?”

孟旭沉默了,似乎他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半晌才開口說話,聲音裏不複剛才的輕松,多了幾分鄭重:“若說我不想當皇帝,那純粹是在騙人,萬人之上的權力誘惑沒多少人能抵抗。”

謝思染點頭,知道他說的是對的,那個身份要真能輕易就被人放棄,歷史上也不會有那麽多精彩的故事。

而且有時候不是你想不當就不當,想退一步就能退一步的,真到了進則功成名就,退則落入深淵的那一天,有多少人會選擇為他人作嫁,而不是自己戴上那頂王冠。

孟旭只是一個普通的虛朝人,自小接受的是虛朝的教育,縱然他看了光幕,看了水藍國的一切,有了謝思染給他的知識和理念,又能真的改變多少。

臀部決定腦袋,這句話流行那麽多年,是有其道理存在的。

當孟旭是普通農人、是活不下去的災民、是勞苦大衆的一員時,他仇恨朝廷,仇恨皇權,仇恨世家大族帶給他和家鄉父老的折磨和壓迫。

所以他造反、他抗争、他帶領跟他同樣階級的兄弟們去應對這個殘酷的世界,他想帶着他們掙出一條活路,殺出一片能讓大家痛快活着的天空。

目前而言,孟旭一直做得不錯,他将世家大族和為富不仁的家夥們樹立為敵人,帶着貧苦的弟兄們攻擊他們,用繳獲的財物來充當軍饷,同時分配敵人的田地給更多的人,換取他們的支持和響應。

孟旭不能一直這麽下去,土地是有窮盡的,可供他們擊殺的世家大族也一樣,而且因為他之前的所作所為已經傳開,很多世家們躲入邬堡,訓練家丁來保衛自己的人身和財産安全。

起義軍開始不能再勢如破竹了,好在孟旭依舊能憑借自己打下來的地盤休養生息,讓大家能夠好好活下去。

他做決斷,他分配財物,他身邊圍繞了諸多親信和功臣——不管孟旭是否承認,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幾年前那個一無所有的貧窮災民,他擁有的權勢和威望并不比孫仲差。

或者說,現在朝廷那邊孫仲差不多已經被世家和臣子架空,他是個空有名頭但無實權的皇帝。

而孟旭恰恰相反,他沒有皇帝的名頭,卻是實權在握、完完全全的宛平等地區最高領導人。

緩稱王是策略,是占據那份模糊的名義,不讓所有人的矛頭都對準自己,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可這不表示孟旭不想當皇帝。

所以,在面對謝思染的詢問時,他猶豫了,雖沒選擇隐瞞,卻也将自己的野心表露無遺。

“我不會輕易将現在得到的一切拱手相讓,便是我想退,我身邊的人也不會允許。”孟旭正襟危坐,态度嚴肅而誠懇,“但我也不想弄出新的世家大族,那會跟我們一直執行的理念相悖,會出亂子的。”

謝思染沒有說話,擺出了一副專心聆聽的樣子,不管孟旭做出什麽選擇她都不會幹涉,畢竟那是虛朝的事,而她是個水藍人。

“所以我會登基,之後垂拱而治,組建內閣處理國事,弱化和限制皇權的存在,允許更多的聲音出現在朝堂之上,創建一個士、農、工、商都可以說話的多元素的國家——慕容飒也覺得這個提議不錯,因為女子可以滲入每個行業,自然也能憑借能力為自己所代表的群體發聲。”

孟旭說完,目光灼灼看向謝思染,搭在膝上的手指微蜷,似乎在等待一個答案。

一個被認可、被稱贊的答案。

對此,謝思染露出笑容,這比單純的帝制前進了很大一步,她不能要求更多了。

至于以後到底會如何,孟旭是否會再改變心意,那都是日後的事了,至少現在,謝思染可以肯定對方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心的。

此時此刻,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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