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星火
如果說賤賣的桑麻等材料只是開端, 那随後當他們發現自己收不上來糧食時,就已經進入了中局。
陳地和楚地在虛朝是很富庶的地方,與腹地的魚米之鄉也差不到哪裏去, 他們兩人能得到這樣好的封地, 也是因為昔年備受寵愛,雖不能付之以國,卻也能給選兩個不錯的地方。
這兩個地方很少鬧饑荒, 偶有天災也能靠跟朝廷哭一哭求一求就撐過來, 所以他們都忘記了自己種糧食是多重要的事,以為憑換來的錢財去買就可以高枕無憂。
于是,當陳王和楚王發現自己今年既收不到糧食, 也買不到糧食的時候, 終于開始驚慌。他們倒不怕自己吃不飽, 畢竟糧倉裏堆得滿滿的,莊子上養着成群的牲畜,雞鴨魚肉蛋更是想吃就吃,斷然不會餓着他們。
但他們也慌啊,虛朝從一統天下變成四分五裂的由頭歷歷在目,不讓人吃飽飯是會出大亂子的,哪怕不是可憐那些即将買不到糧食的老百姓,他們也要為自己臀部下面的位置和自己的腦袋給出應對的方法。
“把商隊都派出去, 買糧,多多的買, 貴兩倍、貴三倍也買!”陳王在大殿內煩躁地走來走去,“還有那幾家, 也派人過去, 告訴他們別以為躲在邬堡裏就沒事, 宛平那些泥腿子們能用人命拆了第一座,陳地這邊的泥腿子就能學着拆第二座!到時候出事了哭可來不及,也別指望本王派人去救他們!”
身邊人趕緊應下,卻沒立刻就走,而是到一旁待着,等着會議徹底結束後再說。這麽做也是有原因的,蓋因他們這位陳王委實不太靠譜,時而剛愎自用,時而優柔寡斷,還鬧出過1個時辰內連傳6次相反命令的事。
陳王不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反而怪那些傳信的侍從們太過于風風火火,話都沒聽清楚就跑去了,不沉穩,一口氣發落了好幾個,弄得現在大家都戰戰兢兢的。
吃什麽喝什麽要見誰之類的小事還好,改主意也無妨,但輪到這種明顯涉及政務和軍務的大事,侍從們寧肯多等一會,拼着被罵“磨磨蹭蹭的”,也要等到陳王和他的智囊團們商議出最終結果後再去。
智囊團的幾位謀士對此習以為常,也不去管縮在角落裏跟鹌鹑崽子一樣的侍從,開始勸陳王別那麽沖動。
“王爺也不用那麽着急,百姓們這兩年手頭也寬裕不少,自然也有餘量,我們随時監控着市場,不讓人囤貨居奇,每天都放一部分糧食流入市場就不會造成恐慌。”
“是啊,王先生說的對,咱們府上的糧倉裏也有不少陳糧,王爺萬金之軀自然不吃那些,放給那些百姓卻是好的。當然,買糧食還是要買的,只是不宜過于聲張,免得民心不穩容易生亂。”
“李兄說得有理,是穩妥的辦法,王爺,咱們與那陳家和宋家利益相關,非必要時刻最好還是不要與他們翻臉,不然真到需要他們出手的時候,若只袖手旁觀還有活路,若是他們從中再插一杠子,可就……”
陳王甩了甩袖子,只覺得自己這個王爺當得憋屈:“陳地是孤王的,怎的還要顧忌別人!就算是姓孫的來我這陳地,他也得老老實實的——更何況陳家和宋家,他們是孤王轄下子民,讓他們拿出點糧食來應急難道不是應當的嗎?”
幾位謀士相互看了看,最先開口的王謀士嘆了口氣,問出關鍵所在:“王爺剛才說讓人二倍、三倍的花錢買糧,這錢……是由王府出嗎?”
陳王冷哼一聲:“孤愛惜子民,願意用自己的人脈幫他們買糧回來,難道還要孤來承擔這筆花銷?自然是誰買由誰花錢,孤不擡價就已經很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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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士們就知道陳王會這麽說,所以才想着先穩定局面,他們不做出着急的樣子,外部會被迷惑,想賣糧的人價格不會哄擡太高,想整他們的人也要衡量這麽做的代價。
而內部也因為每日都能買到糧,雖不多卻能安撫人心,讓他們相信糧食只是不夠多,但卻夠養活陳地百姓,大家緊一點過日子就能熬過去。
若是按照陳王剛才的做法,內外都知道陳地缺糧,本就易生變故,再加上逼迫宋家和陳家兩個世家首領拿出錢糧,等同于跟他們交惡,到時候內憂外患一起,這陳地說不準就會改了姓氏。
然而還沒等王謀士再開口,就聽已經坐回主位的陳王又開口說話,語氣中充斥着不滿和鄙夷。
“孤可從沒強制百姓,不許他們種糧食,是他們自己眼皮子淺非得賺那份錢,如今沒有糧食吃,卻還得孤這個王爺幫他們想辦法——果然,愚民就是愚民,就不該給他們選擇的機會。像是宛平那樣由着泥腿子們當家作主,哼哼,亂象還在後面呢。”
陳王這麽說,謀士們也只能嘆氣,陳王一旦進入“剛愎自用”模式,那就沒人能勸得了。他們幾個很有自知之明,都是來混口飯的,真有本事早就投效朝廷了,也不至于早早窩在封地上天天奉承個喜怒不定的王爺。
勸不動,那就不勸了,趁着現在還在風暴前夕,他們盡早收拾收拾東西跑路還來得及,就是不知道這天下還有沒有如此輕松的養老之地。
——罷罷罷,還是逃命要緊,沒命了可就什麽都沒了。
陳王好歹還想着從外面弄糧進來,将成本分攤給百姓,楚王那邊則是另一種根本不管百姓死活的态度。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孤在行宮之內,緊閉宮門還能活上三年,那幫泥腿子可撐不住。孤買他們的東西又不是沒花錢,他們自己不種糧食又能怪誰。”
楚王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直接帶着王妃孩子去了行宮,然後封閉出入口,每日嚴加盤查,一副等到沒人能鬧的時候自己再出來。
因着二王起了個不好的頭,世家和富商們也有點慌亂,前者還能憑借自家底蘊有條不紊處理後續事宜,後者則多半為暴發戶,只靠這兩年開作坊工廠賺了一筆,實則如無根浮萍,随風漂流。
也就是這時候,小山子看到了行動的機會,快速打了報告回去,沒過多久就得到了孟旭派來的人手支援,一時間人心浮動,宛平那邊的故事不知怎麽的就多了起來,仿佛誰都有那麽一兩個來自于那邊的親戚朋友。
“聽說了麽?咱們沒糧了。”
“城裏的糧食鋪子已經開始限購了,價也比往年翻了三倍。”
“後悔沒聽我爺爺的話,就該老老實實種莊稼,不然也不至于落到這種田地。”
“誰說不是呢,這兩年是賺了點錢,可根本不夠買糧食的,我這一家老小可怎麽活。”
“知足吧,咱們陳地還好,楚地那邊連高價糧食都沒有,楚王老早就帶着老婆孩子跑行宮了,聽說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要不是他們做保,誰會把自家地裏的莊稼都變成不能吃不能喝的東西……今年這日子可怎麽過啊。”
“我家小舅子前一陣上我家來,說他曾經有個鄰居去了宛平那邊生活,之前還吃不飽飯呢,現在也分了十幾畝田,連媳婦都娶上了。”
“噓——小聲點,不是說那邊都是騙人的嗎?不分田,都把人拘起來幹活,跟簽了死契的奴仆一樣。”
“嗐,你這是聽誰瞎說的,我還能騙你麽?我小舅子來的時候還給我們帶東西了,說是他那個老鄰居帶來的,今年新打的稻米,讓大家嘗嘗鮮。”
“哎,那也是人家宛平好,跟咱們有什麽關系。”
“大家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咱又不是那街頭懶漢混混不肯勞作,憑什麽人家就能越過越好,咱自己連飯都吃不上。”
“你可真敢說,不怕被人聽見告密啊。”
“嗐,這不都是鄉裏鄉親的兄弟麽,換外人誰敢呦……走走走,上我家去,我跟你們詳細說說。反正現在幹着急也沒用,也許聽聽人家的經驗,咱們就有辦法了呢。”
……
滾滾暗潮之下,陳地和楚地的平民百姓中漸漸興起了一股“宛平風”,等到他們真的拿錢也買不到糧食的那天,一場預謀許久的暴動終于從最不起眼的村落興起。
随後,如同燎原野火一般,迅速點燃了陳地和楚地,一時間人人談鬥争,家家說分田,固然也有死傷,卻依舊積極不減。
一邊是沒錢沒糧只能全家餓死,一邊是豁出命跟着有經驗的人去戰鬥,輸了最多也就是賠上這條橫豎沒活路的命,若是贏了則一家老小不但有了糧食,還能分到賴以為生的田地和財物,該如何做其實不難選擇。
同時,孟旭帶着養精蓄銳三年的隊伍從宛平出發,士氣高昂勢如破竹,內外聯合之下所過之地如入無人之境。
慕容飒坐鎮後方,運用自己建立的商業帝國的渠道,為大軍送上源源不斷的物資糧草。同時慕容虎為側翼,率軍離開陳留,既是跟孟旭打配合,也是為了立下戰功,為自己這一支擁有的話語權而努力。
十二月,陳地破。
轉年三月,楚王自缢于行宮。
五月,孟旭和慕容虎合兵一處,劍指早已民不聊生的孫仲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