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逼宮
孫仲不知道事情怎麽就發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明明幾年前他還是個風光無限的新帝王,如今卻淪落到幾乎人人喊打的地步。
他做錯了什麽嗎?不,什麽都沒有!是老天爺對不起他, 才會先降下天災, 再引起人禍,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
若是風調雨順,他也能做個很好的皇帝, 縱然上位的時候他用了點手段, 可他也是真心想讓這個國家好下去的啊,畢竟只有大虛朝江山永固,他孫家才能子子孫孫都坐在這大殿內的龍椅之上。
他作為第一個成為皇帝的人, 會被供奉在祠堂上最高的地方, 永遠享受子孫們的香火, 再不用擔心會回到那個破爛的小村子,随着日月流逝慢慢不再被人記得。
都怪謝思染!都怪她的光幕!
孫仲将手中的酒杯猛然丢到地上,酒液潤濕了大塊的地毯,四周的宮娥和內侍忙不疊低頭,各個屏氣凝神,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哪裏太顯眼而成為出氣的靶子。
前一陣陛下還只是下令将人帶出去打一頓,發配到漿洗房之類的地方, 別管怎樣至少還能留條命在。然則最近幾天,陛下卻越發的瘋狂, 下令帶出去的人就沒有再能活着回來的,就連去那種腌臜地方幹活也成了奢望。
沒人敢招惹孫仲, 禦前不再是人人打破頭都要來的地方——現在也依舊打破頭——卻是打破頭都不想來。
就是在這個時候, 由皇後為首, 十幾名大臣跟在身後出現在大殿門口,他們頂着孫仲陰恻恻的目光一路前行,直到站在距離他不足十米的地方。
“誰讓你們進來的?”孫仲面色蒼白,臉頰卻異常潮紅,像是喝多了酒,又像是嗑了許多藥,“誰準許你們進來的?你們還有沒有把我這個皇帝放在眼裏——來人!”
若是往常,不管情願與否,總有幾個內侍會出來聽候孫仲的命令,可今天他話音落下猶如銀針落地,大殿內除了克制的呼吸聲之外,竟沒有一個人做出回應。
孫仲緩緩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往日合身的龍袍穿在他身上竟有一些空蕩蕩的感覺,顯然是驟然消瘦,衣服來不及做新的,只能将就着穿。
雖然站起身,孫仲的手依舊摳在龍椅的扶手上,似乎借此穩定自己的身體,他目光陰鸷從殿內衆人面上一一掃過,最終停在了皇後身側的太子身上。
“固兒,過來到父皇身邊。”孫仲對将近八歲的太子招手,臉上硬擠出一副慈愛的表情,“前兒你不還說想和父皇下棋嗎?之前是朕沒空,今天時間剛好,你來,到這邊坐,朕這就讓他們把棋盤擺上。”
太子胡固抿抿唇,眼中閃過一抹掙紮,最終還是慢慢掙脫了皇後牽着他的手,緩緩上前一步,對着孫仲跪倒在地。
“近日國事繁忙,父皇思慮過甚,太醫說已有油盡燈枯之相。兒臣身為人子,焉能看父親如此操勞而自己袖手旁觀,還請父皇多多保重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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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仲盯着趴在地上的兒子半晌,嗤笑一聲:“朕去保重龍體,那這朝堂上的事又交給誰呢?”
胡固擡起頭,挺直腰板跪坐在地:“兒願為父皇分憂。”
孫仲短促冷笑兩聲:“你乃稚童,如何擔得起如此重擔。”
胡固半分不讓,直視孫仲布滿血絲的雙眸,坦然開口:“兒雖年齡尚幼,一顆為國為民之心日月可鑒——且兒并非孤身一人,內有父皇母後的支持,外有忠心耿耿的臣子出謀劃策,想來有再多的難題也可迎刃而解。”
“哈哈哈,好一個內有父母支持,外有臣子謀劃,真不愧是胡氏子孫,說起冠冕堂皇的話和你母親真是一模一樣,但你有沒有想過,若朕不肯呢?你又要怎麽做,弑父殺君嗎?”
孫仲凝視着自己并不怎麽喜歡的長子,或者說在對方最初降生時,他初為人父還是欣喜過的,後來一直到登基之前,這孩子都跟他的姓,他也曾寵愛過對方。
他現在都記得那小小的一團,會軟糯的喊他“爹爹”,他也曾像其他的父親一樣,親手教他讀書寫字,年節裏帶他去街上看燈。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變的呢?是他一心為了皇位,挑起皇子之間的争鬥時,還是他為了争奪當時還是公主的皇後擁有的那一支人馬的支持呢?亦或者,是當他成了帝王,長子卻因要穩定人心,需要延續岳父江山所以改姓為“胡”的時候……
往年的事孫仲記不清了,他只記得自己和這個孩子在感情上越發疏遠,縱然每日見面,也是一個謹守禮儀地客套請安,一個敷衍應答。
思緒回轉,孫仲不再盯着自己的長子看,而是看向他身後的皇後以及熟悉的大臣們。
“這也是你們的意思?”孫仲明知道答案,卻依舊問了出來,仿佛只是想親口聽他們承認,“逼宮,讓朕退位就是你們的目的——還是說,朕待會就得死在這裏?”
能同意來逼宮的大臣自然不是什麽忠臣,或者說他們的忠心給的并非孫仲,而是場上的皇後和太子母子二人,在很多人心裏虛朝就該由胡家血脈來當皇帝,孫仲這個外人早就該退場了。
尤其是他還把朝政弄得一團糟,招惹了水藍國的謝思染,若非如此,對方怎麽會唆使百姓造反,并且拒絕提供給他們新技術和良種,還不是因為厭惡孫仲這個皇帝,不然隔着那麽遠,他們又怎麽招惹人家了呢。
至于說皇後和謝思染之間的矛盾,在場這些人倒是沒當回事,橫豎對方也說了,對不起她的人是孫仲,冤有頭債有主,到時候再讓皇後給她道個歉,送上一些禮物,對方應該也不會再與他們生氣。
不過做這些的前提是孫仲下臺,只有先把他這個沒用的皇帝解決掉,才好進行下一步計劃。最主要的,他們也厭煩孫仲了,厭煩對方在朝堂上的喜怒無常,厭煩自己動辄得咎。
大家同朝為官那麽多年,縱然因政見不同,恨不得将對方貶谪到偏遠山區吃土,卻絕不想看對方只因多說兩句話,就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他們很難不聯想到自己身上,畢竟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觸怒孫仲的哪根神經,這個皇帝就像是謝思染光幕上提到過的那種“不定時炸弓單”一樣,令人精神緊繃,惶惶不可終日。
更有甚者,聽說有的同僚将上朝視為闖鬼門關,家中棺材壽衣齊備,從他出門就預備着接消息辦喪事,直到他平安回家才算過了這一天。
這樣的日子誰也不想天天過,與其他們被孫仲這個皇帝折磨死,不如讓他盡早退位,将龍椅讓給雖年幼但至少神智清明、可以正常溝通的太子來坐。
最重要的是,太子姓胡,不姓孫,是虛朝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面對孫仲的逼問,胡固沒有說話而是再次拜倒,此時無聲勝有聲,大家都明白是什麽意思。
孫仲突然癫狂大笑,像是知道自己大勢已去,跌坐在椅子上,他垂着頭,左手撐在膝蓋上,右手依舊沒有離開椅子扶手,就這麽斷斷續續笑了足有五分多鐘,這才緩緩擡頭。
“朕知道,這裏裏外外都是你們的人,若是答應退位,還有幾年好日子過。若是不答應……怕是今日就得辦國喪是不是?”
太子抿唇不言,大臣垂首肅立,只有皇後步履款款上前兩步,望向孫仲的目光帶着複雜。
“仲哥哥,我也不想走到這一步,實是你最近的樣子太讓人害怕了……你将皇位傳給固兒,我定然保你性命無憂,你不是皇帝也依舊是太上皇,有我陪你住在皇宮裏,吃穿用度照舊不說,還不用去想前朝的麻煩事,這樣難道不好嗎?”
孫仲斜眼觑看皇後,冷笑兩聲:“前朝的麻煩?你們以為前朝還有救嗎?有救的話,朕還會如此頹廢嗎?朕即便本事差了點,眼光可不差,虛朝……虛朝已經沒救了。就算這皇位傳給他,他又能坐幾天,還不如讓朕來頂這個亡國之君的名號,他還能落個好名頭。”
這話說完,又是一陣沉默,顯然逼宮這件事雖然開了頭就必須有結果,但對土生土長的虛朝人而言還是挺挑戰自我的,況且這還牽扯到太子和皇帝之間的倫理孝道……能和平解決最好,動用武力是最後迫不得已的手段。
最終,孫仲像是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整個人都沒了精神,那種困獸的氣勢一旦去掉,又有點像他從前的樣子了。
“皇後,我再最後這麽叫你一次,畢竟再過過就該是皇太後了。還有你,太子,過來讓朕瞧瞧,待你繼承大統之後,朕也不好再總往前朝來,就讓朕在這裏再最後坐那麽一會,跟你們說說話,然後再去寫退位诏書好不好?”
鳥之将死其鳴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孫仲擺出的樣子明顯認命了,底下眼觀鼻,鼻觀心的大臣們松了口氣,縱然師出有名,但能不弑君還是不弑君的好,不然史書上寫出來當真就好看麽。
既然陛下想開了,那自然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