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慎言

衛峤滿懷心事回家，收拾了幾樣物什，又叫來衛吉仔細叮囑：“明日起我外出有事，你就呆在家中哪裏也不要去，周大娘會來給你做飯的。”

他預備多留些銀錢在家中，衛吉不懂事，他只能拘着衛吉不讓他亂跑，省得惹出什麽事端。

“那你什麽時候才能回來？”衛吉瞪大眼睛，磕磕巴巴問道。

“少則十幾日，多則一月。”衛峤把他手上快融化的糖人拿開：“你聽話些，就不要去應家飯館那邊了。”

他知道前段時日衛吉天天往人家裏跑，雖然應寶珍她們并不反感，還留下衛吉用飯，但叨擾太過還是不好。

更何況，這是和自己扯上關系，想來她也是不願意的吧。

衛峤想到吳掌櫃的敲打，心情沉重起來。

“可是……”衛吉噘嘴，委委屈屈道：“我不喜歡周大娘，她總是嫌棄我笨。”

周大娘收了銀兩，負責在衛峤不在家的時候準備衛吉的飯食。她心直口快，雖然很照顧衛吉，但是還是不免有些言語上的抱怨。

衛吉雖然心智不全，小孩子心性，還是能敏銳地察覺出周大娘對自己的嫌棄。

衛峤看着神色委屈的衛吉，覺得确實對不住他，輕嘆一聲：“那你想去哪？”

“我想去窈娘家裏！”衛吉打開話匣子，興奮道：“她姑姑做的飯可好吃了，她還會做點心果子呢。窈娘每日下書塾回來，還會教我認字，哥哥，我現在也會寫自己的名字了！”

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無非是應窈同他分享自己心得的小玩意兒，他又幫着她們做了什麽。

書塾？衛峤抓到重點，想起之前聽到的流言，問道：“秦夫子的書塾嗎？”

“不是，”衛吉撥浪鼓一般搖頭：“是隔壁鎮子上鄭夫子，窈娘說他人可好啦，比秦夫子要好上一百倍！”

衛峤蹙眉，看來他聽見的流言許是真的。應寶珍同周冕退親，而周冕又是秦夫子親近的弟子，拒絕讓應窈入學。

他腦海裏浮現出應寶珍清麗秀致的面孔，不由有些晃神。

秦夫子因為周冕的事拒絕了她，她肯定會很失望吧。

“那我可以去嗎？”衛吉眼巴巴地看着哥哥。

衛峤回過神來，無奈地敲了敲他的頭：“随你去罷，我可管不了你了。”

衛吉高高興興扒住他的脖子：“謝謝阿兄。”

但他也不能占人家飯館便宜，索性就把衛吉的餐食托付給飯館準備，按月多給銀錢。

于是應寶珍便意外地看到衛峤同衛吉一起來了。

衛吉來并不讓他驚訝，他力氣大，又聽話，給他準備些點心飯食便高高興興幫着飯館幹活。

應窈同他處得倒是不錯，還會教他在書塾學到的東西，權當複習，她自然不反對。

可衛峤來做甚麽，應寶珍不解，索性照常去竈上幹活。

“應姑娘，”衛峤喊住她，忐忑道：“我今日來是有事相求。”

應寶珍瞥他一眼：“你直接喚我珍娘便是。”

“珍娘，”衛峤從善如流：“明日我得離開鎮子，這段時日能否讓衛吉在飯館裏用飯，也請看着他一些，讓他不要亂跑。”

有事外出？應寶珍看了看呆呆傻傻的衛吉，想了想點點頭：“不麻煩，讓他來便是。”

接着她收到了衛峤準備好的錦囊，聽他說這就當是衛吉的夥食費。

應寶珍看那錦囊上的繡樣精致，掂了掂發覺他肯定給多了，推拒道：“一個月的夥食費也沒這麽多，多的拿回去吧。”

衛峤不肯，只道：“叨擾良久多有不便，還請珍娘收下。”

應寶珍挑了挑眉，便也收下了。

多的也可以給衛吉買些小玩意，筆紙什麽的，他對認字倒是有幾分興趣，覺得枯燥也坐得住。

應寶珍想了想，幹脆留衛峤用飯，順道再試試她新研發的口味：“你想留下試一試飯館裏的新品嗎？”

回來時應寶珍廢了大力氣把胡椒粒全部研磨成粉，還留下了些許種子備用，試試看能不能種出來。

衛峤看她一臉認真，心底煩悶一掃而空，笑了笑：“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應寶珍叮囑休沐回家的應窈帶着衛吉玩耍，挽上頭發便去竈房忙活。

胡椒粉可是個好東西，她在現世時最喜歡胡椒牛肉飯，切成小塊的牛肉粒裹着香嫩的滑蛋，撒些調好的醬汁和胡椒粉，炒到米粒分明，金黃鮮香的時候便能出鍋。

不過給胡氏和李柔娘品嘗的時候，都說接受不了這個口味，不願再嘗試。至于應窈這個機靈鬼，聞見味道便跑了，喊也喊不回來。

就是不知道衛峤能不能接受胡椒粉的味道。

想到這裏，她隔着門板看向外面，卻發現衛峤在帶着應窈他們玩葉子戲。

衛吉興奮地擺弄圖案不同的竹牌，讓衛峤給他解釋游戲規則。

他指節修長白皙，單看手背倒像是文弱書生一般，但目光觸及手心，便能看見細碎的，陳年的傷疤。

應寶珍有些怔松，而衛峤也察覺到她直愣愣的目光，擡起頭朝她粲然一笑。

他笑起來容貌愈盛，目光灼灼。眉如刀鋒，弱化眉眼過分精致帶來的陰柔氣，堪稱骨秀神清，應寶珍只覺得整個小飯館都亮堂幾分。

深色勁裝更稱出他高挑勻稱的身形，露出幾分屬于少年人的朝氣。

這小白臉長得确實不錯。

經常看美人有助于放松心情，應寶珍也笑了笑，低下頭繼續準備飯食。

沒有黃油，她只能勉強用豬油代替。熱油在鍋中冒出滋滋聲響，她把切好的牛肉粒先倒下去，冒出點點青煙。

裏面的滑蛋更講究，金黃滑嫩，炒到凝固也不幹澀，澆在飯上讓人食指大動。

火光躍躍，應寶珍心情也平複下來，喜歡做飯，原本只是為了改善生計，也為了緩和和應窈的關系。後來更是因為在竈房忙活的時候，她才能什麽都不去想。

胡氏對她很好，李柔娘和應窈也不錯，但她知道這終究不是她的家。

但既然她來了這裏，還綁定了系統，就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對待。

她只得告訴自己，既來之，則安之。

應寶珍微微偏過頭，薄薄日光透過窗棂勾勒出她秀麗的側影。

另一口鍋也預熱好，重新倒入涼油。她敲了兩枚雞子，往蛋液裏加入濕澱粉和鹽調勻。調好的蛋液倒入鍋中，不斷翻炒，直至凝固成形。

醬汁是先前就調好的，秋油、蚝油加上碎糖熬好，鹽粒和胡椒粉混合，預備撒上去。

滑蛋加入鍋中，同牛肉粒和飯粒一起烹炒，出鍋後倒上調好的醬汁，最後撒一撮胡椒粉，一盤色香味俱全的胡椒牛肉飯便做好了。

應寶珍端到衛峤面前，沖他擡擡下巴：“嘗嘗看。”

衛峤乖乖拿起筷子。

他的吃相倒很乖巧，讓應寶珍突然想起來他也比自己還小一歲。

應窈和衛吉嘗的時候都說不喜歡胡椒的味道，說太刺鼻，不知道衛峤覺得怎麽樣。

應寶珍看他嘗了幾口，眉頭深深蹙起，還是堅持動筷子。

“算了，你不喜歡就別吃了。”應寶珍看他臉皺得什麽樣，有些好笑：“這是我從市集上收來的胡椒粉，味道的确有些辛辣。”

胡椒氣味辛辣，若是鎮上人不喜歡這種味道，她便留着給自己改善夥食罷了。

目前她能接觸到的食材太少，調料也粗糙，這段時日屬實讓她有些食不下咽。

若是臨江臨海，她還能下河撈些江鮮河鮮換換口味，奈何青州幹燥，只能偶爾從河上撈些小魚小蝦。

“可是，”衛峤擡起頭看她，欲言又止：“你好像有點不高興。”

外頭人來人往，應窈在另一桌上和衛吉打葉子戲，有些吵鬧，應寶珍疑心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衛峤頓了頓：“我是說，你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得出這個答案，明明應寶珍還是挂着一如往日的笑容，如同她向每一個客人打招呼。

鎮上人都說應家珍娘勤懇本分，落落大方，做飯食的手藝也是一等一的好，誰能娶回家便是哪家的福氣。

他也許多次經過飯館，透過木窗看見她忙碌的身影。看她瘦削的身影在飯館間穿梭，端上一盤又一盤飯食。看她晨起早早送應窈去書塾，又披着夜色歸來，繼續在飯館忙活。

她換下原先顏色鮮豔的釵裙，着素衣戴銀簪，素淨如水，終日奔走。

衛峤有些惴惴不安，她會為先前的抉擇而後悔嗎？她會覺得自己做錯了嗎？

“我，”應寶珍看着衛峤在光下近乎透明的眼眸，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不開心？”

他為什麽要這麽問她，又為什麽能看出她情緒低落。

應寶珍下意識否決：“怎麽會呢，你看錯了吧。”

衛峤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試圖緩和氣氛：“是我有些冒昧了，權當我沒說過。”

應寶珍扯出一個笑：“也罷。”

氣氛頓時有些僵硬。

“我，”衛峤忐忑開口：“我不是那個意思。”

應窈像是察覺到什麽，有些不敢說話。衛吉卻不懂看人眼色，興高采烈跑過來扯衛峤的袖子，喊道：“阿兄，我想和窈娘去買糖人，你陪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應寶珍順勢接過話茬：“你陪他們一起去吧，等會客人也要來了，我還得忙着準備飯食。”

她神色如常，衛峤也有心不再談，點點頭便帶着應窈和衛吉走出去。

應寶珍坐了好一會，思潮翻湧。等有客人來買鹵串才回過神，重新挂上熱情洋溢的笑容，用油紙包好鹵串。

“剛出國的鹵串，請慢慢品嘗。”應寶珍笑着遞給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