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阿波羅:“……”

不像雅辛托斯,他并不了解這位陛下的脾性,只是憑借第一印象,将烏納陛下歸類為和哈迪斯差不多不茍言笑的人。

沒想到對方一張嘴,卻抛出這麽一段話,活像看見哈迪斯突然搭錯神經,關心宙斯和赫拉的夫妻生活是否和諧。

阿波羅滿臉見鬼,瞪着烏納陛下沒有絲毫笑意的臉,幾乎懷疑自己是幻聽。

雅辛托斯也卡殼了一下,無語道:“您誤會了,父親。我只是擔心他們在外面不安——”

“我不感興趣。”烏納陛下打斷,雙手搭在桌上,指尖相抵,“在你兄長來之前,我正在和元老院的人談話。”

他直接切換到下一個話題,好像真的已經對上一個話題失去了興趣。

雅辛托斯早已适應這種跳躍性的對話,順着父親的話問:“談什麽?”

烏納陛下:“很多。比如奧斯已經三十歲,為什麽還不成家。你怎麽總為了維護黑勞士,和自己的同胞過不去。你那麽偏好收希洛人做自己的情人,斯巴達難道沒有好姑娘、好小夥?你到底還能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國王。”

除了頭一句,一直在被集火的雅辛托斯:“……”

這群元老的嘴怎麽這麽碎?

雅辛托斯忍住翻白眼的沖動,保持虛假的微笑:“這麽不放心,不如請他們考慮換個王儲?”

烏納陛下沒搭話。

他們兩人都心知肚明,比起讓雅辛托斯登上王位,元老院更不能接受更換王儲。

亞基亞德家族的上一代頗為好戰,只有烏納陛下的父親活過了五十歲,留下唯一一個子嗣,也就是烏納陛下。

烏納陛下沒有兄弟,也沒有姐妹,于是他的兩個孩子,成為唯一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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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長老院寧可忍受雅辛托斯的叛逆,也不可能接受讓奧斯這個混血登上王座。

烏納陛下突然問:“你為什麽和督政官、克列歐對上?”

“?”阿波羅奇怪地看着烏納陛下,這話問的好像雅辛托斯不該這麽做一樣,他們父子之間似乎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共識。

沒有給雅辛托斯回答的時間,烏納陛下低下頭,摸出一枚徽章,丢到雅辛托斯面前:“既然打算不再藏拙,那就按照規矩,參與今年的試煉。”

阿波羅猜不透這對父子打的什麽啞謎,又不好在這種時候去戳阿卡,只好偷偷瞅了阿卡一眼。

只見阿卡正微蹙着眉頭,凝視雅辛托斯的後背,修長有力的手搭在金腰帶上懸挂的那些小包囊上,指尖一下一下地将袋口撥開,又蓋上,撥開,又蓋上。

阿波羅瞪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這可能是阿卡下意識的動作,或許阿卡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但不論是神情,還是動作,阿卡的表現都讓阿波羅差點以為這“試煉”不是好事,可雅辛托斯卻眨了眨眼,眼底漾出一絲真實的笑意:“謝謝。”

烏納陛下:“你——”

雅辛托斯摩挲着徽章表面印刻的Λ紋:“我明白,父親。請放心,我會在試煉中為家族争得榮光——”

烏納陛下盯着雅辛托斯,說完後半截話:“——記得收斂一點。”

雅辛托斯:“……”

烏納陛下似乎隐約抽了下嘴角:“和你一起參加試煉的,都是未來斯巴達的戰士。我不希望他們還沒上戰場,就對盾或者矛或者其他武器心生抵觸,甚至連盔甲都不願穿。”

阿波羅忍不住偷偷瞄向烏納陛下,嚴重懷疑這位陛下也是過來人。

但烏納陛下說完這段話,就低下頭,将目光投注在公務上了,随意地對雅辛托斯擺擺手,示意他離開。

“……”雅辛托斯覺得父親這些話簡直是無中生有,完全都是污蔑,但摸摸手裏的徽章,他擡起頭換了個話題,“剛剛那隊新兵,年紀跟我差不多大,該是受訓完畢了。但他們的攻擊毫無章法,性格也很不沉穩。到底是怎麽回事?負責他們的鼓舞者是誰?”

烏納陛下比之前稍加用力地擺擺手。

大概可以翻譯成“滾”。

雅辛托斯的腳卻絲毫沒有挪動的意思。

他收起徽章,挑眉看着烏納陛下留給自己的頭頂:“您沒別的事要對我說?”

“……”烏納陛下終于擡起頭,思索片刻,吐出一個簡潔有力的詞,“滾。”

雅辛托斯臉上保持着淡笑,心裏卻輕輕嘆了口氣。

但他很快便收起那一點偷偷漏出來的失落,轉身往外走。還沒跨出門,迎面就走來一個六十來歲、面相刻薄的男人:“——克桑陛下?”

他好不容易邁開的腿,又死死在地上定住了,看着滿面怒容、大步走來的另一位斯巴達國王。

這是打走了小的,迎來了老的?看起來歐裏龐提德家族雖然兄弟情不咋的,但父子還是情蠻深的。

——嗯,跟我們家一樣。

雅辛托斯和克桑陛下噴着火的銅鈴大眼對上,發散了會兒思維,轉過身,準備自己惹的禍自己承擔責任,別讓老父親頂鍋:“父——”

烏納陛下看他一眼:“快滾。”

雅辛托斯:“……”

得,“滾”還加了一個“快”字。

他從善如流地把擡起的腳又收回去,帶着阿卡和阿波羅往外走,一個側步避開克桑陛下伸來的手。

克桑陛下氣死,當即就想攔人,被幾步走到他身前的烏納陛下牢牢握住手:“——你放開!雅辛托斯,給我站住,今天的帳我必須和你算算!”

阿波羅被克桑中氣十足的聲音震得縮了下脖子,湊到雅辛托斯身邊:“我們不管他嗎?”

雅辛托斯聳聳肩,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大步流星往外走。

踏出私殿的時候,還能聽見克桑陛下的怒罵:“你也昏了頭了!就這麽縱容雅辛托斯帶着黑勞士進出私殿!難道就不怕他們看到軍情機要?立刻把他們喊回來!”

烏納陛下:“你在教我做事?”

阿波羅:“……”

離開私殿,巡邏的士兵就沒有那麽密集了。

阿卡在出門前,問士兵讨要了一根火把,回去的路總算沒有來時那麽摸瞎。

雅辛托斯看着躍動的火光,不自覺地笑了一下,眼底本想興師問罪的怒火像靠近暖源的薄冰,迅速坍塌融化。

他緩和了語氣,對微抿着唇,身體似乎有些緊繃的阿卡道:“你私自外出的事,等回去再說。我帶回來了一個麻煩,需要你幫我盯着。”

他一邊說,一邊把阿波羅推到阿卡身邊。

阿卡:“麻煩?”

他的目光掃向阿波羅,又轉回來看着雅辛托斯,不知道為什麽,顯得似乎有那麽幾分……不安。

雅辛托斯并未注意到,他短暫地閉了閉仍舊不太舒服的眼睛:“是。”

雅辛托斯沒搭理試圖軟磨硬泡耍賴的阿波羅,繼續對阿卡說:“情況比較複雜,暫時不能告訴你原因。總之,有賴你多盯一盯,平時就讓他和大家一起生活、勞作。務必注意,不要讓他靠近任何一座神殿。”

阿卡沉默地點點頭,繃緊的肩背微微放松了一些。

雅辛托斯話鋒一轉:“好,現在我們談談你私自外出的事吧。”

阿卡:“…………”

他剛放松的肩背一緊,接着略帶僵硬地緩緩轉過臉,總是淡泊沒什麽情緒的眼底寫着:不是說好回去再談?

雅辛托斯挑眉:“長路漫漫,後半程總不能不說話?講講吧,你是怎麽想的。早上我就提醒過你們,不要出門,今天是督政官換任的日……這是?”

阿卡掌心攤開,手掌裏托着一頂細細的花冠。并不是什麽豔麗的花種,只是一些零碎的小野花,什麽顏色的都有,開得很完整。

“哪摘來的雜草。”阿波羅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帶着點憤憤地說,他正攢着滿肚的不情願,“你不會是想用這麽俗氣的玩意兒、這麽俗氣的辦法就把雅辛打發了吧?”

“……”阿卡愣了下,眼神裏有幾分動搖。

他猶豫片刻,緊接着把手往回縮。

“等會。”雅辛托斯攔住。

他本想問你從哪掏出來的,但話在喉嚨滾了一下,又滾回去了:“給我的?”

阿卡垂着眼睛:“在地裏跟其他人學的。”

雅辛托斯頓了頓,低頭看看花冠,有些失笑,他伸手接過,直接戴到頭上:“至少算個禮物。——但這也不是你能冒險跑出去的原因。”

他還想再說幾句,步子一跨,已經邁進了院落。

好幾個黑勞士坐在門檻上等的望眼欲穿,之前那個小女孩頭一個蹦起來:“殿下!阿卡,你們沒事!”

“嗯,”雅辛托斯收回未盡的話,給阿卡遞了一個待會再繼續算賬的眼神,“塔娜,叫大家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你們的新同伴,叫做——”

他鬼扯了一個名字:“阿波。”

阿波羅的表情介于“還好沒露餡”和“叫這名字我不如死”之間。

塔娜笑嘻嘻:“我還以為只有阿卡的名字這麽奇怪,原來還有人會叫阿波!”

一句話傷害了兩個人,雅辛托斯用調侃的目光看了眼面色發僵的阿卡。

他這起名風格還真是從阿卡這兒汲取的靈感,只不過,阿波是個假名,但阿卡卻是個實實在在在斯巴達活了二十來年的真人。

或許也正是年紀長,并且經歷的磨砺也比較多的原因,阿卡才格外沉默,也格外會照顧人。

黑勞士們格外積極地行動起來,燒水的燒水,拿藥的拿藥,擁簇着滿身鞭傷的阿波羅往他們住的房間走。

雅辛托斯回過神來:“等等,阿波——跟阿卡一起,晚上在我房間守夜。”

阿波羅臉色一僵,接着一驚,緊接着變得極為惶恐,之前已經放下的手再次和衣領重逢:“你你你想幹什麽?”

雅辛托斯微笑:“反正不會是找虧吃。”

“……”再次被提醒自己醜的阿波羅,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好,還是生氣好,總之就很悲哀。

順着回廊,雅辛托斯走向自己的房間。

封閉式的屋舍和狹小的窗戶讓屋內漆黑一片,雅辛托斯站在門口,手扶着門框安靜地看了一會:“……阿卡,能把火盆點上嗎。”

阿波羅有些吃驚:“你居然怕黑?”

他突然想起之前明明已經出了私殿,阿卡卻突然停下,轉身回去問士兵索要了火把。

火盆被點亮,雅辛托斯踏進房間,這時一天的疲勞才潮水般湧來,占據身體。

他連披風都沒解,站在床邊晃蕩了兩下,便懶懶地躺平,口中還不忘澄清:“不是怕,就是不大喜歡黑咕隆咚的感覺。”

正背對這兩人,将火把挂上牆壁的阿卡動作停頓了一下,接着轉身,走到房間角落的箱子邊,從裏面拿出了什麽。

雅辛托斯揉了揉還有些幹澀得疼痛的眼睛,懶洋洋地問:“怎……”

剩下的話在嗓子裏一下卡殼住。

阿卡一手托着一小塊蜂蜜蛋糕,另一手托着一疊整齊的紅色布料,走到他床頭半跪半蹲下:“今天是你的生辰,祝你快樂。”

他一板一眼地說完,将碗碟和布料整齊放在雅辛托斯的床頭,然後迅速退了回去,嚴謹地堅持自己的距離原則。

“……”雅辛托斯緩緩支起身。

火盆中的木柴噼啪作響。

雅辛托斯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從清晨到傍晚,他遇見那麽多人,甚至還有兩個試圖向他示愛的神,卻沒有一個人,或者一個神,對他說一句“祝你快樂”。

他本以為那頂花冠就是今天能得到的最好禮物。

紅色的布料在床上展開,有一角順垂地滑落地面。金色的Λ紋用不知材質的線繡在背面,明滅不定的火光照耀下,似有金光伏在線下暗潮湧動。

披風安靜地床上鋪陳,在火光下旖旎蜿蜒,像被扯下的一小片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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