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雅辛托斯:“……”

剛剛在試煉場裏你可不是這個樣子,看着我的眼神就差說不孝子,怎麽現在就助纣為虐上了,同流合污得就這麽快嗎?

“行吧,”他帶着幾分好笑,還是給了兩人一點面子,“我去叮囑幾句,你們坐在這兒等會,吃點宵夜。”

雅辛托斯站起身,動作熟練地捕捉住沒來得及後撤的阿卡,轉進此時無人的後院:“本來打算和你一起去的……辛苦你單獨跑一趟了。以防萬一,我用神力幫你隐匿身形,這會兒試煉場應該已經關閉,祭品要到日出後才有神殿的祭司來運走,你先去祭壇挑揀一下水果,帶回來種植,另外我還相中了一頭豬,藏在石林旁邊的小山洞裏,你幫我把它送到我父親的後院裏去。”

阿卡:“……”

相中這個詞用的就很魔性。

也很有雅辛托斯一貫的風格。

阿卡的眼神顯得有些無語,他啓了啓唇,看起來有很多話想說,猶豫片刻,最後低聲道:“你的眼睛呢?”

“不舒服得有這麽明顯?”雅辛托斯對着井水照了照,結果自然是照了個寂寞,“其實還行,最多有點幹澀。等你回來,要是來得及,麻煩幫我按按。”

“……不麻煩。”阿卡的神色看起來放緩了一些,“烏納陛下的衛兵會喂豬?院裏突然多了一頭豬,不會覺得奇怪?”

雅辛托斯不在意地擺擺手:“奇怪什麽?這又不是第一次。也別擔心衛兵,我父親從來不讓外人進他的房間或者後院,那些小可愛送過去都是他自己養的,喂個豬不在話下。”

他突然有些若有所思。

那照這麽講,他父親還挺忙。白天要處理公務,晚上回家還要面對一大群嗷嗷待哺的動物……

之所以動物送得越多,父親就越不來,該不會是養動物沒時間吧?

“……”阿卡眼神複雜地離開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內心吐槽他們這對奇葩王室父子。

雅辛托斯則忖着“這麽多年,我該不會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轉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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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芝和諾姆兩人已經吃上了,根本沒空擡頭跟雅辛托斯打招呼,雅辛托斯不得不敲敲桌角:“朋友們,你們似乎不是為了幹光我的宵夜留下的。”

諾姆耳朵一紅,有些窘迫地放下碗筷,艾芝則又哧溜了幾口肉:“很難相信,我以為我家的經濟條件不錯,廚師、食材也該是最好的了,跟您這兒比起來,簡直天差地別。”

艾芝的贊美戳中了雅辛托斯的某個點,他樂意為這件事短暫地浪費一會時間,小小地驕傲一下:“當然。廚師是我母親從前的侍女,她從我母親那兒學來的手藝。”

艾芝訝異:“從王後那兒?”

在斯巴達,一切農活、家務都由黑勞士包辦,即便是平民家中,只要有黑勞士,都是如此。艾芝很難想象雅辛托斯的母親貴為王後,竟會親自下廚,而且廚藝超群。

雅辛托斯漾起一抹很淡的笑意:“她有一根很挑剔的金舌頭。其他人做的食物,她都吃不下去。從前她還在世時,即便是兄長也常受她邀請,夜晚從軍營回來,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宵夜。”

只是後來,作為紐帶的人不在了,這小型的家庭聚會也就散了。

雅辛托斯停頓了一下,岔開話題:“你們或許不會相信,小時候我胖得能有兩層下巴,都是被她養出的肥膘。”

他點了點桌面,将艾芝感興趣的追問堵回嘴裏:“但我們在這兒不是聊我的過往的。諾姆?”

“殿下。”諾姆臉上的赤紅還沒消下去,欲蓋彌彰地把殘留着湯汁的碗勺往遠處推了推,端正地坐好。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慢慢道:“按照律法,斯巴達人禁止從商,禁止從事手工業。”

“我見過很多同齡人,他們的父母都是斯巴達人,但家中土地很早被大貴族奪走,又不能從商。他們沒有經濟來源,就無法購買武器,沒有武器,就無法通過試煉。”

“而在試煉中失敗,則意味着失去作為斯巴達公民的權利。他們無法再從政、從軍,還要被人當做‘無能的失敗者’嫌棄地戳脊梁骨。”

“沒有糧食收成、沒有公民權利、沒有經濟來源,他們日子過得還比不上像艾芝這樣的邊民混血。”

“嘿,”艾芝發出低聲的抗議,“你覺得我們混血的日子就好過嗎?我們連參加訓練的合法權利都沒有。斯巴達幾年下來能出多少個摩塔克斯新兵?”

不等諾姆說話,艾芝又加重語氣道:“上戰場後,能不被指揮官當做敢死隊弄死,活着回家的,又有幾個?”

諾姆沒說話。

艾芝長長的停頓了一下,最後重重吐出一口郁氣:“十年了。就一個,就奧斯将軍一個!”

奧斯将軍能在斯巴達士兵心中享有威望,當然不是因為他是國王的私生子。

而是他身為混血,多次被指揮官派進敢死隊送死,卻又次次凱旋,用強硬的實力和輝煌的戰績,硬生生将指揮官碾壓,才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

或許大貴族們對于這種情況并不滿意,但在絕大部分斯巴達士兵心目中,奧斯将軍俨然是一個神話,他憑借強橫的實力,跨越了血統給他劃下的、原本該不可逾越的鴻溝。

艾芝悶聲道:“而且,雖然斯巴達允許邊民經商,我母親的家族通過經商确實很富有,但因為斯巴達禁止通婚,她到現在都沒有一個名份。我的父親為了我的母親,堅持不娶。你知道咱們城邦的老規矩的,一個斯巴達男人,超過三十五歲還沒結婚,每年都要被拖上小廣場,被婦女羞辱他的無能。”

兩人同時沉默了片刻。

斯巴達的等級制度實在是太混蛋了,更混蛋的是,沒有留給人一點改變現狀的機會。

諾姆悶聲道:“我希望允許沒有土地的斯巴達人開拓商業。”

艾芝:“我希望斯巴達允許通婚。”

“——那麽,我希望你們的願望都能實現。”雅辛托斯的語氣聽起來很淡,又似乎承載着再重的的語氣也無法表達的鄭重。

“……”諾姆愣了一下。

又好像愣了很久,總之似乎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的大腦才反應過來,雅辛托斯剛剛說了什麽,這又意味着什麽。

他的眼睛驟然被點亮,沉悶的情緒一掃而空。

諾姆張張嘴,好像想說點什麽,但情緒激蕩下,他又說不出來。

笨嘴拙舌地在原地開合了一會嘴巴後,他猛地站起來,幾個踏步跨到雅辛托斯面前。

雅辛托斯挑眉:“幹什麽?”

諾姆醞釀了半天措辭,實在激動得組織不出語言,只好照抄了一下艾芝的作業:“只要您的政見不變,我代表我身後所有的平民之子,向您獻上我們的忠誠。”

“阿波羅見證此誓,我們願用生命和鮮血鑄成您手中的刀鋒。”

他的臉上充滿了光亮,情不自禁地想說出更多贊美的話:“真的……”

他說了兩個字,就卡住了,斯巴達軍營的訓練并不重視文學教育,他努力憋了半天,言不達意、磕磕絆絆道:“我選擇跟來是做對了,殿下,您是萬裏挑一,斯巴達歷史上頭一個……”

我他媽的在說什麽狗屁玩意兒。諾姆臉上簡直寫滿了這麽一句話。

雅辛托斯忍笑,幹咳一聲:“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

“誇,他當然是誇。”即便不是第一次聽到雅辛托斯贊同通婚,艾芝的眼睛仍舊忍不住被希望和期待點亮,“世上再不會有第二個王儲會像您一樣容忍我們這些發言,甚至贊同。”

如果不是雅辛托斯剛剛那句“是誇還是損”,艾芝真想說“您知不知道這稀罕得就像老虎窩裏生了一個只吃草的崽”。

他艱難地吞下這個讨打的比喻,又不禁喃喃道:“但究竟為什麽呢?您不知道,當初我聽到父親說您在議事廳裏的那些發言,我就一直在想,這樣的政見由混血、黑勞士、邊民,任何一種出身的人提出來,都很正常,可您是養尊處優的王儲,是大貴族,為什麽您會認為黑勞士、邊民應當和斯巴達人享有平等的權利,認為應該允許黑勞士、邊民和斯巴達人通婚?”

雅辛托斯聳聳肩:“為什麽不?——順便糾正一下,同樣的話你們對我父親說,只要是私下裏,不需要對外做表面功夫,他也會告訴你,他非常贊同。”

他笑了一下:“我的父親深愛過一位黑勞士,我也曾愛過一個奴隸,雖然因為種種原因,結果都并不很好,但自始至終,我們從未認為我們的愛人該低人一等。”

艾芝緩緩睜大眼。

有關于奧斯将軍的母親,外界流傳的消息很少,大家多半認為那只是烏納陛下的一夜風流。但聽雅辛托斯殿下的用詞,“深愛”?

……我是不是又聽到了一件皇室秘聞?

艾芝莫名有些亞歷山大,但他還是堅持問完:“但大部分斯巴達貴族都認為黑勞士連豬狗都不如。”

雅辛托斯挑眉:“真有意思,那和豬狗上床生子的他們算什麽狗東西?”

雅辛托斯罵完,又慢條斯理地敲了下桌面:“不好意思,有點侮辱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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