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直到出門,雅辛托斯還在自得其樂地想,自己真是蠻好哄的。只是欣賞一會阿卡對着土坑皺眉的畫面,就足以保持心情愉悅,惱人夢境帶來的糟糕情緒一掃而空。

他擡手聞了聞手腕,确認出門前的沐浴已經将身上芳油的香味洗掉,才繼續晃晃悠悠地往試煉場的方向走。

和前一晚的野豬搏鬥不同,第二輪試煉受到城邦上下的重視。駿馬指揮官的三個名額,就将在這場試煉中決出。

因此,即便雅辛托斯住得偏僻,一路上還是撞見零星幾個家庭正以上戰場一樣的架勢,板着臉向試煉場進發。

這畫面又莫名戳中了雅辛托斯某個詭異的笑點,以至于他嘴角挂着笑走了好一段路,直到途徑橄榄林時,在林中不經意間望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嗎?”細碎的談話聲繞過橄榄林傳來。

那襲年歲老舊、洗得褪色發淡的紅披風移動了一下,從橄榄樹粗壯的樹幹後露出一角。

“?”雅辛托斯意外地挑了挑眉。

回到斯巴達以後,奧斯将軍就基本沒出過軍營,這還是自父親私殿前碰面後,他第二次遇見兄長。

他下意識地想了一下,最近有什麽事需要兄長出軍營,接着反應過來,今天是第二場試煉,就連國王都會到場觀看,兄長會離開軍營就很正常了。

雅辛托斯的腳步頓了一下。

姑且不論他們兄弟之間冷淡的關系,奧斯似乎正在和人講話,這會上去打招呼多少有點沒眼力見,于是他也僅僅只是停頓了一下,便收回視線,準備繼續趕路。

帶着暖意的風吹過,将橄榄林中的只言片語送入耳中:“……雅辛托斯,你……有毛病?”

“……?”雅辛托斯緩緩駐足。

林中正在對話的人更換了一下角度,從樹與樹的間隙中露出半張臉。

這張臉雖然不太熟悉,但雅辛托斯也認識,是兄長在某次戰役中結識的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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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朋友年長奧斯一歲,有着和奧斯一樣的境遇——父親是斯巴達某個古老家族的一員,母親卻是黑勞士。

同樣是摩塔克斯,同樣是被指揮官派遣去敢死隊,兩人背靠背一起浴血奮戰過,結下深厚的友誼是順理成章的事。曾經雅辛托斯的母親還在世時,奧斯還曾帶過這位朋友回家聚餐,那時候在餐桌上介紹過朋友的名字,雖然時隔舊遠,但雅辛托斯隐約記得,似乎是叫“阿蘭”。

阿蘭和奧斯所站的位置離小路還是有一段距離的,能聽見只言片語已經是極限,雅辛托斯看了看日頭,大概算了下時間,還是閃身潛入橄榄林。

為了方便試煉,他今天沒穿戴紅披風,簡樸輕便的衣着為悄然靠近提供了條件。

“……你有什麽好擔心我的,能夠被選中,成為這一屆代表斯巴達趕赴奧林匹克運動會的選手,難道不是一件好事?”阿蘭的聲音和面容都比記憶中更成熟,只有臉上那種讨人喜歡的、晴朗中帶着一絲蔫壞的笑容仍然未變。

如果不是提前認識,很難想象這樣生動的神情會出現在一個三十一歲的摩塔克斯身上。這個年紀的摩塔克斯,要麽被現實蹉跎得滄桑黯然,要麽就已經被無情的戰場吞噬生命。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證明阿蘭的實力。

即便如此,雅辛托斯聽清阿蘭的話後,仍舊不由得感到驚訝。

奧林匹克運動會代表着城邦的榮譽,元老院一向看摩塔克斯不順眼,又怎麽可能讓一個摩塔克斯代表斯巴達,站上奧林匹克運動會的賽場?

“我怕有問題。”顯然在這方面,奧斯和雅辛托斯持有相同的觀點,“元老院答應這件事,就像雅典讓女人代表雅典參加運動會一樣不可思議。他們也沒有舉行歡送選手的儀式,還偏偏選擇在今天——城邦上下都在關注試煉的日子,催促你們出發。你真相信他們說的‘對你的實力持保留意見,如果能贏,等回來了再補上凱旋儀式’這樣的鬼話?”

“……”雅辛托斯在樹後忍不住搖搖頭。

“你知道在這件事上,我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對吧?”阿蘭的笑容裏帶上一絲無奈,“這些年我們一直在為摩塔克斯的權益做争取,現在元老院主動提出讓我參加奧林匹克,如果我拒絕,元老院就會趁機表示摩塔克斯擔不起責任,給了機會卻不把握,未來我們再想替摩塔克斯說話,他們可就有現成的話柄了。”

他頓了一下,又安慰道:“也不一定真有問題。元老院裏好歹也有一半以上的人,是将城邦利益置于維護自身貴族利益之上的。這個提案能夠通過,也經過了這些元老的同意,他們不會希望我作為代表斯巴達的奧林匹克運動會選手出問題。”

這話說的倒是有道理。奧斯和雅辛托斯一樣有點被說服了,舉步和阿蘭一起往林外走:“你自己小心。”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們前進的方向正對着雅辛托斯的藏身處,雅辛托斯險險将腦袋縮回草叢,屏住呼吸的同時,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剛剛瞥見的兄長的神色。

在他的記憶裏,兄長一直是強大、沒有人能打敗的,奧斯也用赫赫戰績證明了這一點。

或許是出身的關系,奧斯對于儀表禮節的講究嚴苛得令人發指,在雅辛托斯關于兄長有限的記憶裏,很少看見奧斯臉上有除了肅穆嚴厲以外的表情。

直到剛剛。

可能是與信任的朋友相處,不需要戴上面具,奧斯的神情稱得上放松,總是繃直的嘴角微微下垂,眼神中透出一股倦意。

明明比阿蘭還小一歲,但他滿身疲倦地站在阿蘭身邊,卻硬生生像比阿蘭老了二十來歲。

“……”雅辛托斯有點想不起來,兄長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六七年前奧斯還是個會繃着害羞,把認識的朋友帶回家給王後過目的青年。

奧斯和阿蘭并沒有經過雅辛托斯潛伏的那片草叢,遠遠地拐了一個彎,走上經人踩踏出的小徑。

阿蘭的聲音重新變得活潑,帶着幾分調笑用手肘推搡了一把奧斯的肩膀:“比起我,你多久沒回家了?這天天呆在軍營裏,連面都不往家裏抛一個。”

奧斯沒說話,洗得褪色的紅披風在草叢上掠過,帶得野草撲簌擺動,抖落莖葉上未蒸發的夜露霜寒。

阿蘭的聲音逐漸遠去:“好歹和你親弟弟搞好關系吧?不管怎麽說,未來雅辛托斯殿下可就是斯巴達的王。”

“……你看看你的表情,一提回家就深仇苦恨的,不回就不回,我看你就繼續泡在軍營裏吧,看能不能在營帳裏孵出一個老婆。”

“哦對了,提到‘孵’,我那一窩雛鳥你記得幫我照看一下……”

奧斯和阿蘭都有一雙大長腿,走出橄榄林仿佛就是幾步的事情,雅辛托斯一直等到他們走得連小徑上都瞧不見聲音,才從草叢裏站了起來,一邊拍掉身上的草屑,一邊思索:雛鳥?

斯巴達軍營可沒有養寵物的習慣,阿蘭這是掏了哪個倒黴鳥媽媽的蛋?

太陽已經徹底從帕爾農山頂升起,雅辛托斯沒胡思亂想多久,就加緊速度,趕往試煉場。好在這一場試煉将地點設置在郊外,離橄榄林并不遠,雅辛托斯抵達時,離開始還有一會。

他站在入口處,環視了一圈半圓形下沉式的試煉場。

上千人已經在觀衆席上入座,視野最好的那片區域正坐着他的父親,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氣着旁邊的老克桑陛下玩兒。兩位國王的左右兩側,分別坐着斯巴達的剩餘二十八位元老。

因為距離太遠,雅辛托斯看不清這些老頭的神情,只注意到奧斯拾階而上,引起了觀衆席的一片騷動。他沒有停留地穿梭過蠢蠢欲動想要靠近的子民們,在烏納陛下身後落座。

雅辛托斯敏銳地察覺到達斯的父親似乎轉頭看了奧斯一眼,即便看不清楚表情,但雅辛托斯也能确定,達斯父親的眼神不會太愉悅。

“殿下!”艾芝的聲音從場地內不遠處帶着點氣喘籲籲傳來,他費力地擠開其他選手,走到雅辛托斯身邊,“您怎麽才來……對了,您看到了嗎?達斯今天也來了。”

仿佛是上一場試煉的重演,直到艾芝喊了這一聲,那些專心做着準備工作的選手們,才齊刷刷地扭頭過來。

和上一場試煉不同的是,幾乎所有人都或先或後地向雅辛托斯行禮,以摩塔克斯選手最為熱切。

大部分人的行禮還不那麽服氣,投來的眼神帶着審視,幾乎把心裏話都寫在臉上:“知道你通過了昨晚的試煉,姑且認可你有這個資格,但具體能力怎麽樣,還是要在這一場中見真章。”

“平民選手太多,也有一部分單幹或者和貴族有牽連的,情況比較複雜,所以諾姆沒把昨天效忠的事告訴太多人。”艾芝壓低聲音,對雅辛托斯耳語,“他只跟一些确定可以信賴的核心隊員說了一下,穩妥起見,他們準備做暗處的友軍,等這場試煉塵埃落定,結果已經板上釘釘,再公布出來。”

“哦,”雅辛托斯淡定地應了一聲,“你剛剛說達斯也來了?怎麽來的?”

就達斯那全是血窟窿的胳膊腿,能站立都費勁,來幹什麽?體驗夏風穿洞而過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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