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在我出任之前,老克桑陛下也率軍出征過吧,大概三次。”奧斯回憶了一下,“現在基本很少有人提那三場戰役了,畢竟沒贏過。”
雅辛托斯忍俊不禁。這叫什麽,敵人的無能給予了機會?
山下的大部隊正在靠近,雅辛托斯卻在笑了一會後,有些不合時宜的走神。
像這樣和兄長說話,已經多久沒有過了?他們今天說的話,比六年來加在一起都多幾倍。
“奧斯将軍!雅辛托斯。”老克桑陛下的聲音打斷了雅辛托斯的思緒。
他總算在院落前屈尊下馬,兩只腳着了地,略帶挑剔地掃了眼周圍,目光在奧斯和雅辛托斯間來回數次,最後定在雅辛托斯身上,以一種長輩的口吻道:“多麽難得,老烏納總抱怨你不愛歸家,今天怎麽有興致突然回來看看?”
“是嗎?父親會對您抱怨這些?”雅辛托斯也以閑聊的口吻回複,順帶附贈老克桑陛下一個神定氣閑的禮貌微笑,就像所有的過節、剛剛的麻煩都沒有發生過,“不是回來看看,是我準備搬回來了。父親說的沒錯,既然我已經浪子回頭,那麽作為亞基亞德家族的王儲,繼續離群索居并不符合我的身份。”
他的目光掃向老克桑身後的那些士兵,一張張肅穆的面孔剛毅無畏,他們整齊地列着隊,肩并肩矗立在一起,連綿的斯巴達紅幾乎将下山路堵得水洩不通。
雅辛托斯收回眼神,挑起眉,對聽完他的話後,面色有些難辨的老克桑陛下道:“您呢?我也曾聽父親抱怨,您和他的關系一向不大親近,怎麽今天突然有空上門拜訪,還帶着這麽多士兵?”
短短一句,就将老克桑之前營造的虛假親近揭穿,順帶嘲諷了一下老克桑的僞善。
老克桑的臉色霎時間變得難看,克列歐想也不想地維護父親:“為什麽帶這麽多士兵,你心裏還不清楚嗎?元老院已經派出戈爾閣下傳達裁定,要麽交出那群抹黑了斯巴達榮耀的逃兵,要麽,我們将不得不用最公平的方式捍衛榮耀——對希洛人宣戰。”
他說完才意識到哪裏不大對,左右看看:“戈爾閣下呢?”
“哦,戈爾。總算知道這位督政官閣下的名字了。”雅辛托斯迎着克列歐的怒視,聳聳肩,“我也是才洗心革面好嗎?督政官一年一換,你們又沒介紹自己的名字,我怎麽會知道他叫什麽。”
他這話有些混蛋,但又特別真實,雅辛托斯無比自然地接着道:“他不是已經帶着人回去了?你們怎麽還問我們。”
“?”克列歐瞪大眼睛,“你胡說!如果不是沒等到他回來,我們幹什麽這麽興師動衆?”
“……”雅辛托斯臉上混賬欠打的微笑收斂起來,“你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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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不善演戲,被打發到後面站着當背景板,此時僵着臉看雅辛托斯暗含憤怒的神情,差點自己都信了。
雅辛托斯一個轉身,身後的紅披風一旋,誰都能看出他此時怒不可遏。
他大步走到門邊,一把拿過督政官送來的鋤頭,将這鐵器擲于衆目睽睽之下:“派人來我們亞基亞德家族的聚居地,侮辱加威脅還不夠,你還想暗喻什麽?嗯?”
克列歐還沒來得及開口,雅辛托斯就一聲冷笑,後續的話疾風暴雨般砸落:“我算看明白了。就說今天怎麽‘喜事連連’呢。前有督政官‘代克列歐殿下羞辱亞基亞德家族的行為道歉’,後有老克桑陛下率軍登門拜訪。怎麽,我們家族只剩下三個人丁還不滿足?準備在今天斬草除根?!”
他最後一句堪稱疾言厲色,上揚的尾音仿佛和着天邊滾過的殷雷,劃破黑沉的烏雲。
“……”
空氣一時間凝滞。
老克桑父子是還沒反應過來事情的發展,他們身後的士兵們則是聽着雅辛托斯的話,心頭大駭,大腦一時空白。
亞基亞德家族是斯巴達的王室之一,雅辛托斯這段話,讓他們無比動搖。
他們目光看向鐵鋤,那東西滾進雨水裏,看起來廉價又粗糙,任誰都難以接受,這是羞辱王族的賠禮。
而且這個賠禮還不是克列歐殿下親自送的,只是讓督政官代勞。這行為……簡直充滿了居高臨下的施舍,将傲慢和不屑毫無遮掩地展露出來。
克列歐目瞪口呆:“不是,這個、這個鐵鋤是你要的!你自己說要一把鋤頭作為賠禮!”他帶着幾分驚愕和憤怒,“你還逼我在上面刻字,說這是‘克列歐敗于雅辛托斯,特此賠償’!”
士兵們紛紛在頭盔下皺眉。
那場比試的結果,幾乎所有斯巴達人都知道。克列歐殿下本來就是敗于雅辛托斯殿下,又挑釁了亞基亞德家族的尊嚴,這刻字最多就是實話實說,哪還談得上什麽“逼”?
斯巴達人一向崇尚用實力說話,輸了就是輸了,輸了你就該認。像克列歐這種輸了還不認清自己的實力,仿佛蒙受委屈、有很多苦楚一樣的态度,着實讓戰士們不喜。
而且,羞辱家族榮耀這麽嚴重的矛盾,雅辛托斯殿下說要鋤頭作為賠禮,那是展示他們亞基亞德家族的寬大胸襟。你們歐裏龐提德家族作為和亞基亞德家族平起平坐的王族,是不是也該展示相應的誠意?哪怕弄個金鋤頭呢?
鐵鋤頭?還讓督政官代勞?打發誰呢?
老克桑陛下眼見得雅辛托斯寥寥幾句,就将軍心挑撥得搖擺不定,連忙開口:“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我顧左右而言他?”雅辛托斯哼笑一聲,“明明是你們說話半藏半掖,不如直說吧?反正只有傻子才聽不出來你們言下之意——你們是不是想污蔑我們,督政官人不見了,是不是我們對他做了什麽?真棒啊,前一腳将我們亞基亞德家族的尊嚴踩進泥裏踐踏,後一腳直接對準我們本身!怎麽,現在亞基亞德家族僅存的三個人,你們都容不下了嗎?!”
這話可不能亂說啊,老克桑陛下心頭都是一慌,簡直就是指着鼻子質問“你們歐裏龐提德家族是不是想搞事,獨掌斯巴達”了。
戈爾是他派出去的人,他當然知道自己沒指使戈爾搞什麽假出事那一套,現有的計劃就足以将烏納父子拖進泥潭裏了。
但這話他能說嗎?他不能。
不但不能,這會兒他還只能順着雅辛托斯的話說,以免這伶牙俐齒的小兔崽子,三兩句将戰士們的情緒挑撥得矛頭對準他們歐裏龐提德家族。
他幹咳了一聲,正想說點什麽先緩和一下局勢,就聽他那個棒槌兒子憤而開口:“你在胡說什麽?!戈爾閣下是在你們這兒消失的,你怎麽還反潑髒水?”
“……”老克桑陛下張着嘴,想好的稿子卡在了嗓子眼。
完了。
這倒黴兒子。
對面的雅辛托斯果然抓住了這個機會,高聲道:“反潑髒水?真有意思——考慮到我們家族一直都是被潑的那一個。需要我舉例嗎?從我祖父那一輩幾乎被屠戮滿門,到我的母親死于毒殺,再到之前的宣戰刺殺、現在的奧林匹克運動會……”
老克桑明顯感覺到身後的士兵們出現了一瞬間的騷動。
老亞基亞德國王的風波剛剛結束沒幾天,正是群衆對亞基亞德家族充滿遺憾和同情的時候,這種情緒還沒散去,最容易被幾句話重新挑起。
更何況雅辛托斯又提到了呂忒斯王後被毒殺之謎……又将其與“宣戰刺殺”“奧林匹克運動會”并列而談,一下就讓人滋生出懷疑,難倒宣戰刺殺、奧林匹克運動會裏也有未知的陰謀?
“……”老克桑的頭上滲出一層薄汗。
他不能不緊張,畢竟雅辛托斯提出的幾件事裏,有好幾件都确實和他有關。
還有一件他自己也沒琢磨明白,到底和自己有沒有關。
就是呂忒斯王後的事。
這件事對于老克桑來說也是個費解的謎。
誠然,當初呂忒斯王後屢屢幹涉老烏納的政務,在教養幼年雅辛托斯方面也劍走偏鋒,元老院裏某些和他志同道合的朋友,确實和他在私下裏讨論過,要不要制造一起意外。
但就老克桑自己所知,并沒有人将提出的計劃付諸實施,所以當時得知呂忒斯王後被毒殺而死,他還頗為驚愕。
他只知道自己沒出手,但并不能十拿九穩,自己那些朋友裏沒有出手的。畢竟其中有好幾個都非常激進,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幾乎什麽事都能幹,不然他也不會有機會和他們走到一塊。
軍隊裏已經有小頭領秉着對王族負責的态度,以及對本次行動的質疑,開始詢問雅辛托斯有關宣戰刺殺以及運動會的事宜了。
老克桑不得不使勁擰了一下自己的棒槌兒子,叫他閉嘴,自己微微提高聲音打斷對話:“雅辛!我親愛的孩子。你太敏感了,我和克列歐只是沒遇見戈爾,有些搞不清楚情況,才想詢問你一下。沒有別的意思,我們怎麽會質疑你們呢?”
他忍着反感,沖着雅辛托斯擠出一個和善微笑,随後收斂神情,轉頭對身後的士兵們肅然說:“想必是督政官在私底下和某些卑劣的黑勞士有不清不楚的牽扯,才如此積極地接過傳訊羁押的任務。士兵們,發出通緝令,追捕膽敢帶着黑勞士逃竄的罪人戈爾!”
雅辛托斯挑了挑眉,趁着老克桑扭過頭去,微微仰身,和木樁子一樣杵在身後的奧斯低語:“老克桑殿下倒是挺果斷,這條線說抛就抛了。看看克列歐,到現在還反應不過來他父親為什麽退讓呢。真遺憾,克列歐連他父親唯一的優點都沒繼承下來。”
“……”奧斯看着雅辛托斯毒舌完,就若無其事地直回身去,仿佛無事發生,“你倒是繼承了父親不少優點。”
比如足以支撐裝模作樣的厚臉皮。
作者有話要說: 工作有眉目啦,趁着還沒開始上班,盡量多多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