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魯斯捧着自己被咬傷的手,倒吸着冷氣,臉漲得通紅。
這該死的女仆!以為自己長得有幾分姿色,就能自持身份了嗎?
他感覺到周圍客人隐隐投來的眼神,只覺得自己像是被當做猴子一樣看戲,不禁更加氣惱,暗恨地咬着牙根道:“你這個肮髒的、低賤的奴隸,竟然敢傷害一位品德高尚、受人尊重的商人——”
酒館的小木臺上突然傳來裏拉琴清澈的聲音,打斷了他後續的咒罵,也吸引走了其他客人的注意。
在這片土地,奴隸被欺淩是常見的事情,相比較之下,時值奧林匹克運動會即将開幕,全世界最優秀的詩人聚集于此,誰也說不準正在演奏的這位會不會就是這樣一位優秀的詩人,能在這位詩人被富有的貴族雇傭前聽到他的詩歌,多聽一句都算是賺了。
酒館裏,甚至還有坐得遠的人站起來,往更近的地方湧來,魯斯被身後的人推擠得一個踉跄,攢了一肚子氣扭過頭正想罵,卻對上才輪值結束,進酒館放松的士兵。
士兵從鐵頭盔下投來瞪視,粗聲粗氣道:“看什麽?”
“……”魯斯憋住咒罵,“不,沒什麽。”
士兵需要承擔自己盔甲、武器的開銷,看這名士兵嶄新的鐵頭盔,魯斯敢打賭,這人家境一定不差,能不招惹最好就不要招惹。
他紫着一張臉,之前被所有人偷偷盯着,他不高興,現在沒人在意他了,魯斯仍然不高興。
他雖然及時拽住了妮娜,但人擠人人挨人的,他和妮娜中間甚至還隔了個老頭,魯斯擠了幾下,只招到其他客人的臭罵,根本沒能讓自己過于豐滿的身體移動半寸。
站在他後面的士兵還很不耐:“你能不能別亂動?影響我欣賞詩歌。”
臺上,奧斯正僵着臉,撥彈裏拉琴。
斯巴達雖然看起來莊肅冷峻,但卻是個盛産詩歌、慶典舞的城邦。
這些詩歌、慶典舞,要麽是獻給神明的,要麽是贊美戰士們的。在戰士們出征前,斯巴達少女們還會組織排演歌舞,在勇士們面前表演,激勵戰士英勇作戰,別讓她們看不起他的懦弱。
上戰場後,樂手和士兵們偶爾也會在安營紮寨後,吟唱這些詩歌,奧斯順帶學過,要說彈得多好,不至于,但他的嗓音條件确實得天獨厚,以至于在場的客人們完全樂意忽略馬馬虎虎的琴聲,聆聽他的哼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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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也差不多撐不住了,目光掃向臺下的雅辛托斯:快點,後面的詞記不住了!
雅辛托斯抱着手臂站在人群中,欠欠地欣賞了一會奧斯的表情,在兄長的眼神變得兇起來前,放下手臂,須臾後沖着奧斯微微颔首。
奧斯毫不猶豫地停下哼唱,背着琴掉頭就走,絲毫不顧身後的客人驚愕的呼喊:
“嘿!停下,你要去哪?”
“等等,你還沒把故事說完!”
“噢該死,我打賭這又是一個想要吸引有錢雇主的詩人,居然想出這麽殘忍的辦法吸引注意。有沒有考慮過我們該怎麽辦?”
“所以呢?這場戰役最後是贏了?還是輸了?那位将軍最後有沒有走進敵人的圈套?哦該死的詩人!”
混雜在諸多抱怨和大罵聲中,還有另一道聲音在驚愕大喊:“誰?誰偷走了我的錢袋?!”
人群随着奧斯的離開,不甘地散了開來,士兵扶着被擠歪的頭盔,震怒地掃視所有從他身邊離開的人,目光定在某個肥胖的軀體上停住:“你!你這黑心的商人,你竟然敢偷我的錢?!”
魯斯甚至沒來得及摸一下女仆的手,就被士兵一下揪住衣領,超重的身軀墜得他差點喘不過氣:“放……放手,你胡說什麽,我那麽有錢,幹什麽要偷你的錢袋?!”
士兵毫不給面子地啐了他一口:“有錢?你不知道越有錢的人怪癖越多麽?腰纏萬貫還喜歡偷盜的富豪多了去了,你腰間懸挂着的我的錢袋才是鐵證!”
士兵一把将魯斯推開。
“你瞎說什……”魯斯踉跄地站住,剛一低頭,就震驚地張大了嘴,“……我,沒有,這錢袋哪來的,我不知道啊!”
士兵冷笑:“我要是相信你,我就是傻子。跟我走一趟吧你!”
樓梯之上,雅辛托斯懶散地倚在欄杆邊,目送士兵押着魯斯離開,剛回過頭:“……赫爾,你還好嗎?”
不太好,赫爾墨斯捂着胸口急促呼吸,宙斯啊,他居然比雇傭兵吟誦的詩歌裏的形象還要完美!
他剛剛還當着偷竊兼欺騙之神的面,用一個結合了偷竊和欺騙的、精巧的小計謀,幫助了一位深陷麻煩之中的無辜姑娘!
不行了,救命,偷竊兼欺騙之神忍不住抓了一下胸口的衣服,感覺心髒快被一種滿溢的情緒脹滿,差點脫口而出“你想要什麽,爸爸都給你!”
雅辛托斯:“……”
他緩緩側過頭,決定忽略小赫爾過于閃亮——說實話有點讓他寒毛直豎的眼神。
老厄爾已經下去安撫妮娜了,給了一小筆銀幣,讓她先去休息。再上樓來有些嘆息,酒也差不多被這幾番折騰鬧醒了:“妮娜是個好姑娘,但這個世道,即便是尋常人家呢,女孩也很難保護自己。”
雅辛托斯的語氣聽起來像是随意一提:“要是能有女兵,應該就會減少出現今天這種情況的次數。”
老厄爾哈哈大笑:“怎麽可能!即便是你們斯巴達,允許女孩兒參加訓練、抛頭露面,也沒有允許女人當兵的吧?”
老厄爾沒把這當一回事,擺擺手走回房間,坐在他的老位置上:“剛剛被打斷前,你想說什麽的?”
雅辛托斯也沒在前一個話題上多逗留,順着老厄爾的話道:“赫拉克勒斯。我說到關于他的一個傳聞,聽說在阿爾戈斯有一株神奇的橄榄樹,是赫拉克勒斯進行十二項不可完成的任務時,使用的木棒化成的。你能相信嗎?阿爾戈斯的人都說,因為這根木棒沾過許多怪物的血,所以說不定有和神明一戰之力。”
“哈!”老厄爾嗤笑了一聲,“當然了,阿爾戈斯人。誰不願意吹捧自己的家鄉和神明有關?這個故事我年輕的時候也聽過,但也只是傳聞。有什麽實證呢?你知道為什麽老亞基亞德總愛在我面前射箭,還自吹自擂總想和赫拉克勒斯比較?我的祖輩,就曾經侍奉過偉大的赫拉克勒斯。”
“……?”雅辛托斯相當意外地挑起眉頭。
他也就是随口一提,誰知道兄長随意拽他進的酒館,恰好就是父親寫下的“門路”之一,又恰恰好祖輩曾侍奉過赫拉克勒斯?
老厄爾道:“那根木棒沒什麽特別的,想想它原本是用什麽做的吧——一棵海岸邊的普通葡萄樹。就算是澆淋了各種怪物的鮮血又怎樣呢?真要說神奇的,還是赫拉克勒斯的金箭。”
奧斯的表情徘徊在“我覺得你在扯淡”和“真的假的?”之間:“赫拉克勒斯有很多神明贈與的神器,不止金箭一種。而且,弓箭不是最終傳給其他人了嗎?”
老厄爾擺擺手:“那是你們聽到的傳聞,我這是代代相傳的家史。赫拉克勒斯确實有過很多神器,但最終那些神器要麽歸還,要麽折損,要麽轉贈他人,只有金箭,他保留了兩根。”
他在奧斯開口前豎起手指:“別跟我争執你聽到的傳聞裏赫拉克勒斯有幾根金箭,總之,我的祖先在安葬赫拉克勒斯時,親手在他的墳裏放下了兩根金箭,直到他被宙斯升為大力神,他都帶着兩根金箭。”
或許是事關自己家族的歷史和榮譽,老厄爾一邊說着故事,一邊一直用目光觀察衆人的表情,敏銳地察覺,原本一直眼神閃亮亮地看着雅辛托斯的小赫爾突然撇了下嘴。
這位老人立即炸毛:“怎麽,你不相信?”
赫爾墨斯聳聳肩:“別誤會,你說的有關橄榄樹、金箭的傳聞,我也都……聽說過,只是宙斯把赫拉克勒斯升為大力神……”
老厄爾機警地瞪着他:“難道你想說,事情不是這樣?你,一個凡人,難道曾親眼見證過奧林匹斯山上,沒有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存在?”
赫爾墨斯舉起雙手:“別發火,朋友,你說的都對。”為了哄好自己的老朋友,赫爾墨斯又沖雅辛托斯擔保道,“厄爾說的這些我也聽說過,那什麽橄榄木确實屁用沒有,但那些金箭是真的威力無窮。浸潤了兇獸的血液之後,的确有弑神的威力。”
老厄爾這才哼了一聲,斜着眼看了下赫爾墨斯,在對方讨好的微笑中緩緩平和了神情。
他重新舒坦地癱回椅子上,對雅辛托斯和奧斯道:“我在伊利斯,多少也聽聞過斯巴達的消息。亞基亞德家族到這一代,不是就只有你們兩個子嗣了?他們怎麽會允許你們一起出來?”
斯巴達內部的矛盾并不好向外人說,雅辛托斯随手提起一串冰葡萄,只道:“我是護送兄長來參加奧林匹克運動會的。”
“?”老厄爾瞪大眼睛,過了一會後識趣地把某些注定得不到回答的問題吞下,轉而道,“只是護送?每個城邦不止一個名額,你不打算參加?”
“……”雅辛托斯保持微笑,沒有馬上搭話。
他的指尖在葡萄表面輕觸了一下,又将這串冰葡萄原封不動地放回盤中。
如果早半年,他得知自己可以參加個什麽比賽,肯定問都不問就積極想去,但打從預示夢後,他幾乎隔段時間就會重返那個黑漆漆的夢境。
他在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奔跑,疲憊和酸痛幾乎從靈魂中擴散開,以至于有幾天在阿卡迪亞的林區中醒來,他還沒睜眼就叫了阿卡的名字,想讓阿卡幫自己按按四肢,還被奧斯警覺地拷問阿卡的各種信息、跟他有沒有不單純的關系。
奧林匹克運動會的比賽項目包括賽跑,但他現在看着長長的跑道,都有種立刻找個地方原地躺下的沖動。
雅辛托斯含混道:“有兄長在,這次就不了。而且我還有別的事要做,你們知道哪裏的鐵匠工鋪比較可靠,承接盔甲和武器的大量定制?我手頭上有很多珠寶,可以作為報酬。”
“大量定制?盔甲武器?”老厄爾的神情有點為難,“你知道在異邦大批量定制這些很容易引起麻煩,對吧?現在可是奧林匹克運動會期間,伊利斯對這種可能會引起争端的生意非常警覺。而且,現在城裏大部分靠譜的鐵匠工鋪,都已經和商會合作了。他們也不可能直接收你手上的珠寶……”
他頓了一下,又道:“如果你真想要做這筆生意,可以試試和商會會長交涉一下。不過近來,伊利斯的商會會長也才更換過人選,新會長很少露面。”
雅辛托斯:“您不能幫忙引薦一下嗎?”
老厄爾聳聳肩:“我不大喜歡和藏頭露尾的人合作,而且,最近伊利斯的變動不止商會這一個,前段時間,這裏還興建起了什麽‘雇傭兵協會’……那些雇傭兵不聚在一起就很讨人嫌了,現在弄個協會,我都怕樹大招風,哪天那群亡命之徒一起沖進門,把我殺人越貨了。”
雅辛托斯緩緩皺起眉頭,和奧斯交換了個眼神。
不怪他們敏感,這一路遭逢那麽多次雇傭兵刺殺,他們很難不懷疑這個協會會不會和老克桑陛下有關系。
老厄爾:“唔,但是我知道,新商會會長準備在明天舉辦一場晚宴。”
赫爾墨斯眼神一亮,擠過腦袋說:“想去嗎?雅辛?我可以幫你們搞來邀請函。”
“離我弟弟遠一點。”奧斯第一時間伸手抵住他的頭,并投來震懾的目光。
赫爾墨斯剛想反擊,就聽樓下傳來一聲醉醺醺的呼喊:“赫……赫爾,我最忠誠的兒子!快來,我想讓你見見美麗又火辣的俄尼娅!”
如果不聽內容,這道聲音稱得上好聽,極富成年男性的魅力,但再配上女人的嬌笑……
“……”赫爾墨斯的臉色霎時一變,在奧斯、包括雅辛托斯反應過來前,一把抓住雅辛托斯手邊的面具,動作掠向急促粗暴地胡亂帶上,确定擋住臉了還不行,他閃電一樣伸手抓住雅辛托斯的肩膀,猛地把人一下扭背過身。
雅辛托斯歪戴着面具,面對牆壁:“……?”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