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沒人能理解這些禮物的意義,雅辛托斯倒是有了閑情雅致。送走老厄爾和仆役後,他便斜倚在床邊,挨個理那些花草石塊。
或許是預示夢的關系,打從夢醒之後,他就對那些早該看膩的風景、厭倦的事物,重新升起了盎然的興趣。
單是整理花冠,用手指細細摩挲過或是幹枯或是新鮮的花瓣,嗅聞若有若無的花草馨香,就耗掉了他整個早晨。
直到奧斯敲門催促吃飯,雅辛托斯才懶懶地從床上起身,一個念頭不經意間冒出來:或許應該邀請阿卡共進早餐,作為對這些禮物的感謝?
他低頭看了看成堆的衣服和花冠石頭,有些好笑。
知道的人清楚阿卡離開斯巴達是為了逃難,不知道的人看見這堆東西,估計都要懷疑阿卡出門一趟,是專程為了給他搜刮禮物去的。
不管怎麽說,他都領情。
為此,雅辛托斯特地從那堆分不清邊界的紅裏揪出一件,換上以後才出門。
商會議事堂就坐落在市集旁邊。
雅辛托斯趕到時,已經有不少勤勞的商人在這裏進出。
他們需要在開始交易前,将手頭上的貨幣兌換成伊利斯通行的銀幣,并将自己的貨物逐一登記、接受督查官的檢查,方便市集的管理以及未來繳納賦稅。
雅辛托斯繞過這些排隊的商人,一眼就從門口守衛中認出一個熟面孔:“好巧,又見面了。你們會長在嗎?”
“……”昨晚的年輕仆役的表情一時變得有點苦逼,但還是回答道,“不在。事實上,昨晚的宴會就是我最近一次見到他了。”
雅辛托斯不禁挑起眉頭:“我以為,他昨晚說的‘吃住和工作都在商會’的意思,是任何時候都能在這兒找到他?”
年輕仆役提出新鮮的解題思路:“也可能是‘一旦他出門了,就誰也找不到他’?”
雅辛托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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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真是個人才。
但這話還真沒說錯,雅辛托斯在商會門前踱了幾步,還是轉身離開。
雖然阿卡沒有跟他說,但想也知道,這會兒阿卡應該是在忙。不管是因為商會,還是昨晚自己托他做的事。
雅辛托斯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搖搖頭,索性不再細想。
等他離開伊利斯的那天,阿卡應該會來。至少送個別?
……應該?
·
雅辛托斯并沒有多少空去糾結“阿卡怎麽離開去辦事也不跟我說一聲”“我走之前他還會不會來跟我碰個面”。
之前晚宴預訂好的行程足以讓他忙得馬不停蹄,就連兄長的比賽也沒能到場。
說實話,那比賽他也不太忍心去看,無非就是奧斯如何碾壓可憐的對手們。
畢竟這些能夠支付訓練費用、參加大賽的報名費的選手們,都是貴族或是大商人出身,參加比賽要麽為了贏得名氣,要麽為了興趣,沒有哪個像奧斯一樣,是在戰場上和死亡賽跑“訓練”而來的。
比起看這種實力落差懸殊的比賽,雅辛托斯寧願回去鞭策野豬或者克列歐,好歹他還能從後者獲得快樂。
為期五天的賽程眨眼就結束,雅辛托斯也在忙得後腳跟直打後腦勺的社交中,為斯巴達預先牽好第一條官方商線。
很明顯,雖然斯巴達并不鼓勵、甚至禁止本民族的人從事商業,但斯巴達領土上的邊民卻有着非常著名且高超的手工藝技巧。
商人們表示,他們非常願意先建立一條穩定商線試營,從和邊民交易開始。
除此之外,這五天內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亞伽和那位腰佩銀幣的裁判被核實作弊、涉賭,在比賽過程中被當衆摁倒。
作為作弊的處罰,裁判被同僚們鞭打并處以罰款。所有參與作弊賭局的人,除了嚴厲地罰款和政治處罰外,姓名被刻上奧林匹亞聖殿腳下的宙斯神像,這份恥辱将永遠留存。
基本可以說,這幫人的名譽在整個地中海都臭了,沒人會想和這些垃圾沾上關系。
別說參加伊利斯執政官的競争,亞伽和他的同伴們連在這裏站住腳跟都難,千年家族毀于一旦。
奧林匹克大賽的正式比賽項目,在第四天時就全部結束。
奧斯不出意料地獲得了五項全能的冠軍,但授冠直到第五天才能進行。為此,雅辛托斯和奧斯又多等了一個晚上,白天參加完授冠儀式後,便第一時間回到酒館,整裝待發。
“現在就走?”老厄爾站在房門口,整張臉都寫滿掙紮,他在思考要不要用自己的身體堵住大門,“你們瘋啦!今晚還有專門為獲得桂冠的勇士舉行的盛大慶典呢!各個城邦的客人都會參加,至少等慶典結束再走?”
雅辛托斯笑着擁抱了他一下:“現在不是好時候,厄爾。我保證,如果一切都好,下一屆的奧林匹克大賽,我們一定會留到慶典結束。”
老厄爾狂翻白眼:“我管四年後的事?我能不能活到那時候都不一定。”
但他也清楚,這對兄弟倆來伊利斯,也有自己的目的,所以這位知情識趣的老人只是抱怨了幾句,便送他們去衛城大門外:“記得你們的承……噢!”
“?”雅辛托斯順着老厄爾的視線望去。
越過橫亘在前的河流,一橋之隔的對岸。
一支由四馬雙輪戰車組成的長蛇陣整齊排列,戰士們有力的手緊握着戰車的缰繩,他們從頭盔T字型的縫隙中凝望而來,仿佛冥河的擺渡人正投來凝視,身上精良的盔甲反射着銀光。
這是一支沉默而肅穆的隊伍,唯一一個沒有穿戴盔甲的,就是坐在最前方馬匹上的阿卡。
他游離在這支肅殺的隊伍之外,微垂着眼睫,目光松散地盯着路邊的野草,直到聽見老厄爾的一聲驚呼,才擡起眼,沉沉的目光掃向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歪了下腦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阿卡的心情似乎并不怎麽好。
但這又好像是阿卡的常态,而且阿卡的視線在雅辛托斯身上的紅衣裳上停留片刻後,原本沉郁的眼神肉眼可見地亮了一點,顯然對自己的審美非常滿意。
奧斯瞬間警惕得像個單親帶娃母親:“他怎麽會在這?!你不是讓他去波塞冬神殿了?雅辛,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沒告訴我?”
他可記得清清楚楚,之前在阿卡迪亞林區裏,好幾次清晨,雅辛托斯眼睛都沒睜就喊了句“阿卡”。這不是危險信號是什麽?
雅辛托斯這才想起來:“噢,這幾天太忙,忘記跟你說了。”他慢吞吞地道,“還記得我們之前擔心的雇傭兵協會?那是阿卡建立的。新任會長也是他。看見他身後那些士兵了?那是阿蘭手底下的那群新兵。現在已經是雇傭兵協會的成員了。”
雅辛托斯也不管一次性砸下這麽多信息,奧斯會不會消化不良,他忽略了親哥頓時變得相當精彩的表情,驅馬迎向阿卡:“我還以為你會派人把盔甲武器送過來,自己就不露面了。”
但幸好沒有。不得不說,雅辛托斯的心情确實輕松了不少,甚至有閑心開始和阿卡逗悶子:“畢竟之前我去商會找了你幾次,你都不在,如果不是那些禮物,差點就以為你是故意躲着我。”
“……”阿卡聞言撩起眼皮,飛快看了他一眼,又在視線相觸前垂下濃黑的眼睫。
他踩着足蹬,筆直有力的腿夾了下馬腹,撥轉馬頭,走上離城的路:“沒有。”
“是嗎?”雅辛托斯并沒在意阿卡的态度,以阿卡一貫的作風,這種程度的悶很正常。
他一向屬于給了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的人,即便不給顏色他也能自己找根棍子來杵着往上爬。
看阿卡的架勢,明知對方多半準備和自己同行,雅辛托斯還要故意催了催馬,湊到阿卡身邊,名為閑聊,實則逗人:“你不跟我說,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你肚裏的蛔蟲。怎麽,這次日理萬機的會長閣下要忙的事情剛好和我們在同一條路上?”
後方駕駛着裝滿盔甲、武器的戰車的雇傭兵們難耐地騷動了一下。
雖然接受過令他們脫胎換骨的訓練,但心底的話痨之魂還頑強殘存着,此時如果有人注意他們的表情,就會發現頭盔之下,這群看似沉默的戰士們表情相當豐富精彩,正苦苦和自己八卦的本能搏鬥。
不過不論是雅辛托斯還是阿卡,都沒有回頭關注他們的打算。
兩匹馬并肩而行,互相打了個響鼻,阿卡騎着的黑馬順便嚼了一下雅辛托斯的棗紅馬的發鬓。
阿卡撥了下缰繩,将自己不知道是餓瘋了還是出現幻覺的馬拽離無辜又可憐的棗紅馬,和雅辛托斯之間頓時又拉開正常的社交距離:“盔甲武器算是商會接下的生意,大批量的武器運輸很容易招徕麻煩,請雇傭兵護送很正常。”
他看着前方的道路,語氣淡淡:“之前你和另一個商人談下的商線,也雇傭了我們負責未來的商路安全。商會裏開了個議會,覺得既然要打開新商路,不如一次性開徹底,在斯巴達附近建立起分會點。”
他的神情、語調一貫偏冷感,說起解釋,态度顯得有些疏離,不帶一點私人色彩。
“哦……明白。”雅辛托斯拖長聲音,點點頭。
總結一下。
就是阿卡作為雇傭兵協會兼商會會長,準備親自護送這批盔甲武器,并且親自承接未來斯巴達的商線安全問題,順便親自帶隊在斯巴達開個分會。
嗯……那确實是很疏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