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奧斯經歷過的戰役多了去了,敢死隊員也做了幾十來次。

對他而言,對戰波斯不比他以前面臨的戰争更嚴峻些,相比較之下,還是他的寶貝弟弟重要。

過于沉重的愛就變成了負擔,雅辛托斯發出不堪重負的驅趕聲:“信件從波斯傳到斯巴達再傳過來,折騰這麽一番,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你還不去把它告知其他城邦嗎?”

奧斯擡手,指指自己嚴厲的眼睛,又指指雅辛托斯,做了個“我會一直盯着你”的手勢,才揣起信:“還要處理一下,再給那些麻煩精們看。”

·

奧斯說的處理,就是指抹掉那些信紙背後的圖紙。

他特地回營帳重抄了一份,才帶着重抄的信去參加會議,過程中只字未提涅琉,只說這是斯巴達安插在波斯的間諜發回的情報。

這很聰明,免去了外人對信件的懷疑。

各城邦本來就不是一條心,迪西亞又在一旁虎視眈眈,如果奧斯直說這是涅琉發回的信件,這位将軍肯定會逮住機會,質問憑什麽相信一個曾被斯巴達屠殺滿門、倉皇逃離的王室,會願意為斯巴達放棄自己在波斯争取到的地位,冒着生命危險發來情報。

攀扯得再深一點,指不定還會質疑斯巴達在這場戰争中的立場,是不是早已偏向波斯,借此将斯巴達排擠在戰場外。

這辦法相當有效,領袖們毫無懷疑地接受了奧斯的說法,第一時間整肅軍隊,前往溫泉關。

“就是有一點麻煩……”雅辛托斯騎在馬上都沒個正形,懶洋洋地握着缰繩,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瞅着這邊的城邦領袖們,很不優雅地翻了個白眼,對着阿卡抱怨,“這群人相信了我兄長的鬼話,以為我們斯巴達真有這麽深謀遠慮,總想來問這釘子是怎麽埋進波斯的。”

原本,這話是奧斯說的,問也應該問奧斯。

但這位陛下除了對待弟弟時有點笑臉,在好友阿蘭面前放松一點,連對着親生父親都板着一張臉。

面對這些讓他厭煩的“麻煩精”們就更沒好臉色了,神情肅穆嚴苛得能止小兒夜啼。

與會的領袖有一半以上都和奧斯在戰場上碰過面,一看奧斯的棺材臉,頓時不戰自退,轉而瞅上了雅辛托斯,這一路總有人跑來找雅辛托斯搭讪。

“陛下!雅辛!”

不知道是不是雅辛托斯的回頭給了這些人錯誤的信號,一小撮将領終于催動馬匹,排衆而出,那位福基斯的執政官相當自來熟地沖他揮手:“我的朋友,等等,能聊聊嗎?”

不能,雅辛托斯在心裏回完,臉上帶着微笑,放慢馬匹的行進速度:“當然。”

領袖們立即迫不及待地簇擁過來,雖然誰都清楚,沒有哪個城邦會白癡或者大方到把安插間諜的法子分享出來。但萬一呢?總得試試。

雅辛托斯也做好了準備,維持着禮節性的微笑,面對趕上來的衆人:“想聊什麽?”

他盤算得清清楚楚,這時候說什麽“純粹是無心插柳”,沒人會信。

他只要在衆人的擁簇中,聽他們七嘴八舌地猜測斯巴達是如何深謀遠慮的,适時點點頭,在被追問細節的時候保持神秘微笑,就能度過這一波麻煩。

他的算盤打得是挺完美,結果福基斯執政官剛趕上來,就笑着開口道:“我們都聽奧斯陛下說了!探子這事兒是您想出來的,斯巴達的情報也由您獨自負責,哎呀……真是年少有為啊!”

“??”雅辛托斯睜大雙眼。

什麽玩意兒?

兄長為什麽要這麽說?

他表現得是很驚愕,但周圍的人們卻紛紛笑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恭維,像是已經篤定安插間諜是雅辛托斯一手操辦,試圖用好話撬開他的嘴。

至于福基斯的執政官,又開始用那種兼混着“我懂你”和欣賞的眼光看着雅辛托斯。

反正在德爾菲神廟的清洗事件發生後,福基斯已經和斯巴達達成了友盟。

在這位老執政官眼裏,友邦的年輕國王心思越深沉越好。

也免得福基斯的議士們總擔心斯巴達的兩位國王年紀輕輕,萬一斯巴達一蹶不振,會不會反過來扯福基斯的後腿。

科林斯的執政官也混跡在人群後探頭探腦,悄悄沖雅辛托斯豎起大拇指。

難怪這位陛下能在神明中周旋,混得如魚得水,原來容貌只是他的僞裝!真正厲害的其實是他的心機和手段。

“……”雅辛托斯解釋了幾次,表情逐漸變得麻木。

衆人锲而不舍的包圍中,雅辛托斯和已經策馬走開、落得清閑的阿卡遙遙相望,過了一會,将麻木的眼神轉向不遠處的兄長。

這位靠棺材臉吓退了一重領袖的将軍,此時神情愉悅,一點看不出之前如何令人望而卻步的,甚至還沖着雅辛托斯笑了一下。

“……”雅辛托斯緩緩收回眼神,深吸一口氣,沖着周圍叽叽呱呱的人們誠懇道,“你們誤會了,其實這些都是兄長的計謀。他知道你們不撬開我的嘴就絕不會放棄,想借此打擾我追求愛人罷了。”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您!故事一編一個真,”衆人紛紛笑起來,“誰不知道奧斯陛下的性格?當年我們也是和他打過仗的。這人在戰場上有多奸詐,在戰場下就有多老實,不然為什麽每次戰役結束,和平條約總簽訂得格外順利?”

雅辛托斯:“……”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兀自大笑,自覺大占便宜的衆人:對啊,為什麽格外順利?

你們就不會往深了想想嗎?嗯?

悲哀,當初父親還擔心兄長會吃虧,叫他教兄長“學壞”,豈知這人根本從底子裏就是黑的,只是缺乏一點正确的引導……

雅辛托斯望着兄長,長嘆一口氣,用譴責的眼神看着奧斯:我把你教的這麽好,你就這麽對我?

奧斯面不改色地錯開和弟弟對上的視線:好耶!

·

同盟軍并非全部前往溫泉關,畢竟還要在其他海港進行布防,做好萬全的準備,以免波斯臨時更改計劃。

雅典的執政官尼刻也算是個妙人,直接将這個布防任務交給了迪西亞,一來完善了防禦戰線,二來也将迪西亞調離了溫泉關。

最妙的是,也不知道尼刻是怎麽誘導的,這計劃還是迪西亞主動提出。

雅辛托斯目送迪西亞率領一部分同盟軍及艦隊離開的時候,瞅見迪西亞屢屢投來忌憚的目光,嚴重懷疑是尼刻在迪西亞面前說了什麽關于他的話,挑撥起迪西亞對他的不信任,才讓這位疑心病重的将軍主動提出脫離大部隊,跑去後方戰場布防線。

不過只要事情往有利的方向發展,雅辛托斯也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如何。

令人忌憚對于一名國王來說,又不是什麽壞品質。

同盟軍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溫泉關。軍隊駐紮下來時,波斯遠航而來的艦隊還沒個蹤影。

趕來和雅辛托斯彙合的海因看着軍師地圖咂嘴:“我都不知道該不該感慨‘幸好’。”

雅辛托斯在旁邊睨了眼地圖,明了海因的意思。

波斯海軍來的這麽遲,完全是因為波斯占據的地盤太大,海軍要行駛過來幾乎相當于環繞整個希臘一圈。

“波斯艦隊要想抵達溫泉關,勢必要從色薩利和優卑亞島之間的海峽穿過,”海因指着軍事地圖,咧嘴一笑,“很不巧,這個時節,這個地形……波斯艦隊要想穿越海峽,就得迎接一片相當浪漫的海霧。”

海因抛了抛手中的煙霧彈,本意是營造一個深沉的形象,順便展現一下海盜潇灑不羁的作風,結果還沒抛接兩下,就被進門的阿卡第一時間請出營帳。

“誰準你在營帳裏玩這種東西?”把人丢出刺骨的冬風時,阿卡還硬邦邦地砸了海因一句。

海因扒着門邊:“別趕我走啊,你們陛下還得跟我們一塊兒上船呢。咱們得在海峽早做埋——唔唔唔!!”

海因被阿卡用手糊着臉就推出去了。

雅辛托斯從工作狀态無縫切換到戀愛狀态,眼神含笑地望向阿卡:“今天這麽主動?”

他吸取過往教訓,敏捷地站起身,大步繞開桌子,走向阿卡,正準備什麽話都不說,先啵為敬,阿卡就垂眼看着他撩開門簾。

冷風夾着細雨,一下把雅辛托斯拍打得退回篝火邊:“有……有什麽話都好說,不要随便掀門簾。”

阿卡并沒有放下營帳的簾子:“想泡溫泉嗎?”

他黑沉的眸子望着雅辛托斯,透出幾分專注:“為了給戰役做準備,軍隊已經遷走了附近的村民,現在楷翠和潘滋兩個溫泉都空着。”

“……?”雅辛托斯搓着凍僵的臉的手停頓下來,微微愣神之後,厚臉皮地驚喜道,“你在邀請我共浴?”

阿卡的表情像是在說“吹着風你怎麽還能頭腦發熱”:“不,我只是說你。”

雅辛托斯頓時滿臉失望:“一個人有什麽好泡的。大冬天的下着雨,跑去露天泡溫泉……”他一本正經地诓騙阿卡,“說實話,我對溫泉沒什麽興趣。我覺得這個東西,就是要和相愛的人一起泡才有意……嗯?”

雅辛托斯也不是頭一次打直球,雖然每次阿卡都會面無表情地紅耳朵,但沒有哪次像現在這樣。

往常阿卡的害羞或是緊繃總是克制又細微,如果不細看,悄無聲息就過去了。

但就在剛才,在他發表完關于溫泉的言論之後,對方渾身一顫得那麽明顯,黑眸直直地投來眼神,眼底的情緒像是克制不住,幾乎滿溢出來。

阿卡沒有給雅辛托斯細細分辨的機會,猛然擡手虛遮住眼睛,腳下一轉:“抱歉。”

“嗯?”雅辛托斯有點反應不過來,幾步想追上去,對方卻足下生風,邁開大長腿,眨眼就走了個沒影。

“嗯?”營帳腳也探出一個腦袋,跟着他一塊遙望阿卡的背影,海因探頭探腦,“陛下你是不是逼得太急了啊,你看人給你吓的。”

雅辛托斯一巴掌糊在海因的後腦勺上:“就你最懂。”

他擡起頭,望着阿卡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即便阿卡遮的及時,沒讓他看清眼神,但遮這個動作本身就透露出許多信息。

比如對方不希望他知道自己的心情,為什麽?他剛剛說的話,有哪點戳中對方了?

看來主動喊他泡溫泉這件事,阿卡并不是單純因為看到了,順口問一下,這裏頭或許有點其他的故事……

有沒有可能,源自上一世?

如果是這樣,那就能解釋為什麽阿卡一聲不吭潛藏到他身邊,明明在此之前,除了西風神和阿波羅他并沒有見過任何神明。

一旦有一個推測做起始點,後續的推論就變得順暢起來。

雅辛托斯幾乎剎那間就捋出了可能的順序,比如或許是自己上輩子在逃出冥界後,遇見了阿卡,和對方發展出了一段感情,所以在他逆轉時間後,阿卡第一時間趕到他身邊,默不作聲地陪伴他。

這有可能嗎?雅辛托斯想,如果真是這樣,阿卡為什麽還總是躲避他的觸碰?

……是因為上輩子發生了什麽嗎?他們的感情或許并未以幸福告終。

雅辛托斯有太多想問,又心裏亂糟糟地想着阿卡被他追問,會不會就像現在這樣遠遠逃開。

他煩惱着煩惱着,突然失笑地搖搖頭。

這些重要嗎?也沒那麽重要到讓他如臨大敵地杵在這裏沉思吧。

誠如當初他對阿波羅說的,他的愛不分貴賤,不在乎身份,不論愛人是奴隸或者乞丐,還是來自奧林匹斯的神明,他在乎的始終是那個人。

那麽阿卡是誰還重要嗎?

至于上輩子他們的關系如何?他現在過得都已經是第二輩子了,誰在乎上輩子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海因瞅着雅辛托斯多雲轉晴的表情,自己都為這位陛下心急:“可快別發呆了,人都給您吓跑了,您不去追?”

“嗯,”雅辛托斯邁開長腿,“希望他是往溫泉的方向走。”

海因:“沒吧——哦,我看到他和奧斯将軍一塊回來了。”

“……”雅辛托斯腳下一個疾轉,面不改色地轉回營帳。

兄長你好,溫泉拜拜。

作者有話要說:  雅辛:橫在我和阿卡之間的是過往嗎?是身份的鴻溝嗎?不,是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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