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告白

“你想要跟我說什麽嗎?”

周雲樓問出這句的時候,許浣正盯着地面。鞋邊有一顆小石子,他下意識地擡腳把那顆小石子踢到一邊的草叢,在它消失不見的時候,才如夢初醒地重新擡頭。

遠處有很多背着包往校外走的人,他們所在的這處角落無人又安靜。許浣心想,哪怕他大膽一點地開口,洩露再多的心思,也僅有他們兩個人聽見。

可他為什麽就是張不了口呢。

“我……”

嘴唇張開,許浣盯着周雲樓的臉,卻半天只吐出這一個字。他的喉嚨裏像是卡了東西,每多發出一個音節,便多出一分成聲的艱澀。

“我……”

“你到底想說什麽?”周雲樓又問了一遍。許浣實在是太緊張了,他背在身後的手指不停地摩挲着,連周雲樓的臉龐都不敢仔細地看,也就錯過了周雲樓眼底明顯的不耐。

他有些慌張地把手伸進口袋,手指卻突然觸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許浣有些恍惚地把它攥進手心,感受着這份觸感。

是一枚汽水的瓶蓋。

物品也許真的能夠儲存記憶——只是簡單的碰觸,便讓許浣想起長椅、夏日和周雲樓帶笑的臉龐。他的心像是觸到了什麽柔軟的部分,忽然在一瞬間安定了下來。

“我喜歡你。”

許浣擡頭,看向周雲樓的眼睛,認真地重複了一遍。

“我想說的是——我喜歡你。”

……人在什麽情況下,會突然覺得四周很安靜?

或許是吵鬧的賓客離開後的家裏,或許是極致的熱鬧結束後,襯托出的孤寂與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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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許只是,滿懷期待、反複練習後說出口的愛意……卻得不到回應。

周雲樓靜靜地注視着許浣。

他沉默的時間愈長,許浣愈覺得難挨,唇角的笑容變僵,站着也讓他感覺不安。

他忍不住地想——對方這樣的沉默意味着什麽,驚訝,考量,還是……拒絕?

“……聽到了吧?”

“什麽?”

沒料到自己會等到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回答,許浣張開嘴唇,有些茫然地看向周雲樓的臉龐。

周雲樓卻移開了視線。在他身後,那些面孔熟悉的男生,一個接一個地從那些草叢後走了出來。

許浣愣愣地看着這一切。

他看到剛剛面無表情的周雲樓勾起唇角,扯開一個讓他感到有些陌生的笑容。剛剛他夢寐以求跟周雲樓對視,現在周雲樓轉過臉來,面上卻帶着他從未見過的、冰冷而嘲諷的表情。

“我就說了。”

周雲樓的每一個字都好像傷人的冰刃,殘忍地帶着棱角,血肉模糊地割開喉管,被許浣不要命似的往心裏吞。

“——他是個同性戀。”

……奇怪。

許浣咽下從喉間冒上來的血腥氣。他竭力忍住由之引發的反胃感,盯着地面,有些茫然地想。

明明現在是夏天。

他為什麽……會感到這麽冷啊。

好像有嘲諷的笑聲響在他耳邊。許浣擡起眼睛,他模糊的視線裏,那些人影的臉龐被扭曲,變得陌生,一成不變的只有眼底明晃晃的漠然與惡意。

“太好笑了,他居然真的是同性戀。”

有人感嘆似的說,“哇,他怎麽還有勇氣跟班長表白啊。”

“被他像條流浪狗一樣地纏了這麽多天,班長你一定感到很煩吧?”

沒有回音。

許浣的眼眶升起幾分熱意。

不要回答他。拜托。

他像個小醜一樣格格不入地站在這裏,卻還是因為這樣的一句問話,擡起眼睛,含有幾分希冀地向那個人望過去。

“對啊,”他卻看到周雲樓垂着眼,聲音裏帶着幾分高高在上的鄙夷,“煩死了。”

咔嚓。

許浣擡起腳。

他怔怔地盯着地面——在他原來的腳底,赫然躺着一顆熟悉的小石子。

原來它消失不見,不是因為被他踢進了草叢,而是從最開始就沒有被他踢出去,藏在了他的腳底。

你看,許浣突然笑了起來。你這麽愚笨、這麽天真,根本沒有能力趕走自己讨厭的東西。

讨厭的東西也是,讨厭的人也是。

他是這樣讨厭自己,可兜兜轉轉……終究還是無法擺脫他所厭惡的過去。

一枚瓶蓋随着他将手抽出口袋的動作,從縫隙裏掉出來,落在地上,在滾了幾圈後靜止。

一只破了洞的帆布鞋踩過那枚瓶蓋。

許浣單手拎着背包帶,面無表情地繞開擋在他面前的那些人,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

少年人的喜歡真的很簡單。

許浣走着走着,突然跑了起來。風刮在他兩側的臉頰,就好像被周雲樓拽着在走廊上跑的那天。可不光那個人變得讓他感到陌生,連此刻的風也變得陌生了,原先溫柔的撫摸,也化作了讓他吃痛的,一道道殘忍的鞭撻。

他是這樣相信周雲樓,一股腦地将自己所有青澀的心思都投了進去。如果将他比作賭徒,他懷着天真的遐想将所有的籌碼推進去,根本沒有為自己考慮過退路。

也因此輸得體無完膚。

大概是風刮得實在太痛了,有什麽滾燙的東西順着風的力道從他的眼角不住地流下來,滑過他的臉頰、嘴唇、下巴,最終消失在這場風裏。

許浣哭得厲害,哭得全身都在顫抖。風聲很大,卻沒有一個人注意。他哭得這樣卑微,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唇角殘留的鹹澀味道是這場無聲的哭泣裏唯一的證明。

雖然這場告白起源于他一時的沖動,但從大膽地提出約定到放學,在這之間的幾個小時裏,許浣已經用大腦排練了無數次構想。

夏日很熱,教室外的那一處角落亦然。偶爾吹過的微風都是帶着滾燙溫度的,空氣幹燥又悶熱,只是站着便讓人感到無盡的心煩。

許浣終于停下了腳步。他在一處無人的階梯坐下來,将臉埋入膝蓋,泣不成聲。

……但他最後還是帶着周雲樓去了那裏。

因為,只是和周雲樓面對面站着,只是看着對方的眼睛,順從心意地說出那四個字……

就已經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盛大的告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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