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反胃感

異樣的目光。許浣在走進教室的時候就感受到了。所有人的視線都聚在他身上,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真諷刺,許浣想。也許這是他自開學以來,受到最多關注的一刻。

他目不斜視地往自己的座位走,前邊卻突然伸出一只腳。許浣來不及反應,被那只腳絆得一個踉跄。背包從他手中飛出去,許浣吃痛地悶哼一聲,跌倒在地面上。

身後傳來一些細碎的笑聲。

許浣默不作聲地站起來,拎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包,低着頭拍掉上面的灰塵,又一言不發地回到座位。

他甚至沒有勇氣回頭瞪上絆他的人一眼。懦弱是他的天性,他慣于用妥協和沉默來包裝自己,因為長久的習慣,已然對躲進自己的舒适區産生依賴性。

只是他卻不明白,妥協和軟弱只會造就愈演愈烈的惡意。

被所有人用這種異樣的目光看着,許浣哪怕想要僞裝得毫不在意,卻也終究因為格格不入而感到委屈。下課鈴響後,許浣終于無法在這讓他感到壓抑的教室裏待下去,低着頭沖出門,跑到一處無人的角落才停下來。

他沒有哭,只是怔怔地盯着地面失神。許浣沒有撒嬌和得到安慰的權利,像上次那樣的情緒崩潰,他只允許自己發生一次。

不被愛的人沒有哭泣的資格。

許浣很清楚,所以他有再多的眼淚也只能往肚子裏吞,再苦再撐也要咬着牙咽下去。

竭力地排解自己糟糕的情緒後,許浣慢慢地走回教室,無視走廊上站着的學生頻頻投來的目光,和他們自以為很小聲的議論。

“聽說了嗎,他是同性戀,昨天還跟他們班的班長表白了。”

“當然聽說了,據說還纏了對方很久,他們班班長可真夠倒黴的。”

“離他遠點,小心我們也被纏上了。”

“想啥呢,人家眼光高得很,喜歡的是他們班班長那種類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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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知道他挑不挑啊。說不定只要是個男人,他都願意爬對方的床呢。”

下流的笑聲。

許浣覺得有些反胃。無論是這些人臉上醜陋的表情,還是說出的颠倒黑白的話,都讓他感到作嘔。

他加快腳步,往教室的方向走去,卻忽然停了下來。

在他對面,周雲樓正向着他的方向走來,臉上依然帶着那種熟悉到讓許浣感到恍惚的、溫柔的笑容。

許浣聽到自己的心髒在跳。他卻沒做什麽表情,只是平靜地望着那個人向他走過來。

然後,看着對方目不斜視地跟他擦肩而過。

許浣站在原地,突然忍不住地、吃吃地笑了起來。

跟他的想象沒有分毫區別,甚至好上太多,至少對方沒有再做出像昨天那樣,讓他受傷又心碎的表情。

只是他為什麽……仍抑制不住地感到心髒疼。

昨晚他一夜沒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睜眼閉眼都是周雲樓的臉龐。那樣溫柔的周雲樓,那些讓他想小心翼翼珍藏起來的善意,怎麽會是假的,怎麽會全部都是假的。

他到底犯了什麽錯。

……為什麽要這樣騙他啊。

在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邊上也聚了很多看熱鬧的學生。所有人都将周雲樓的目不斜視,和孤零零站着的許浣面無表情的臉盡收眼底。

身後傳來周雲樓和一個男生帶笑的交談聲,許浣也感受到向他投來的那些看笑話的眼神。他知道自己這樣很可笑。

明明他才是占據事理的那個,明明他應該質問周雲樓,質問對方為何要這樣作弄他。偏偏許浣是個膽小鬼,他開不了口。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假裝無事發生地往自己的教室走。

走進教室後,許浣卻看到一群人圍在他的桌子旁。他心一沉,恰好也有人發現了他的到來,喊了一聲,圍在他桌子旁的那些人便一股腦地散去。

許浣一步一步地往自己的座位走過去。

離得愈近,他便将桌上那些惡意的塗鴉看得愈清晰。攤在桌上的作業本被紅色的粉筆塗得亂七八糟,那些充滿惡意的字寫得很大,筆畫拉得長,鮮紅的一道一道,只是看着便叫人感到心驚。

我是惡心的同性戀。

許浣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地顫抖起來。

我喜歡被男人操。

反胃感從他喉間冒上來。許浣又想吐了,五髒六腑都在翻江倒海。他死死地咬着牙,咬自己的舌頭,咬出鮮血,嘗到苦腥的鐵鏽味,才終于堪堪忍下。

他閉了閉眼睛,那些惡毒的字眼卻殘留在他腦中,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筆盒被碰撞在地上。許浣捏起桌上的橡皮,手指顫抖,卻極為用力地擦着那些塗鴉。

粉筆灰弄髒他的手指,他卻沒心思去在意,只是固執地、拼命地擦着那些讓他反胃的字眼。眼眶發熱,他也只死死地咬着嘴唇,竭力将眼淚憋回去。

展露脆弱只會讓那些人的惡作劇得逞。許浣無法阻止自己被欺負,卻依舊争強好勝。

他不要自己輸給那些人。

擦到最後,許浣的手指都在發軟。無論是桌面上的還是本子上的,他始終擦不幹淨——就好像傷害一經造成,無論怎樣粉飾,都無法掩蓋受傷者本身。

他慢慢地停下動作,盯着那些殘留的紅色痕跡,忽然在一瞬間感到無盡的茫然和脆弱。

不想再擦了。

橡皮被輕輕地扔到桌面上,在滾了一圈後靜止。

許浣拿起作業本,走到垃圾桶旁邊,面色平靜地、一頁一頁地将它撕下,看着白色的碎紙片紛紛揚揚地落在垃圾桶裏,像是下了一場雪。

他這樣面無表情地做完這一切,又回到座位上,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坐下來。

許浣知道有很多人在看他,也目睹了他從看到那些塗鴉之後的一舉一動,但他忽然不想去在意了。

放學鈴一響,許浣就拎着背包起身,直接往教室外走。

“劉叔。”

出校之後,他一路快步走到小賣鋪,跟坐在前臺的男人打了聲招呼。男人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朝他揮了揮手,“你來啦,小許。”

許浣眼睛一酸。在對方看不見的角度,他飛快地低了低頭,伸手揩了一下濕潤的眼尾。

明明在學校裏遭受那樣的對待都能忍住的,只是這再普通不過的五個字,就讓他所有嚴密的僞裝都止不住地動搖起來。

再擡頭的時候,許浣看到男人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我回去了,這裏接下來就交給你。”

“劉叔,”許浣帶着幾分猶豫,輕輕地喚了一聲對方的名字。聽出他話音中包含的異樣情緒,劉叔擡起頭,有些驚訝地朝他瞥來一眼,“怎麽了?”

他的眼裏有幾分擔憂,“出什麽事了嗎?”

“沒事。”許浣勾起唇角,竭力露出一個放松的笑容。他把視線投到邊上,落在貨架上的作業本,出口的話音帶了幾分艱澀,“我只是想問問,我能不能……能不能拿一本作業本?”

向別人讨要東西的難堪讓他下意識地咬住嘴唇,在說出口後便避開了劉叔的眼睛。許浣緊張地等待着,卻聽到不假思索的一句,“當然可以。”

他猛地擡頭。

劉叔嘆了一口氣,走到他身邊,揉了揉他的頭頂,“你還是學生,當然要好好學習。別說一本,你就是說要拿十本,我也怎麽會不給你。”

“小許,”他叫着許浣的名字,“雖然我只是雇傭你來幫我看店,但是我看着你長大,已經把你當做我的家人。”

“在我的面前,永遠不要對我生分。”

許浣攥緊了手指。

他的視線有些模糊,喉頭也哽咽得要命,醞釀很久,才終于能用平穩的聲調說出一個藏匿了太多情緒的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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