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可憐小貓
歡呼聲和尖叫聲争相地湧入耳朵,初賽結束後,段州霖摘下發帶,在和興奮的隊友一一擊掌後往邊上走去。後勤人員給他遞來一瓶礦泉水,段州霖接過擰開,正仰頭往喉嚨裏灌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麽,目光往一邊的看臺瞥去。
只是一眼便讓他愣怔——許浣原本的位置上沒了人。
在他預想裏,對方應該一直看着他比賽才對。這一眼産生的失落,讓段州霖忽然覺得,他剛剛那麽努力地贏下這場比賽,都好像失去了大部分的意義。
本雀躍着的胸腔忽然便鎮靜下來。段州霖斂下眼,盯着手裏捏着的礦泉水瓶,手指用力到泛白,将塑料殼捏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礦泉水。
被他盯着的礦泉水瓶,卻讓他驟然回憶起什麽。段州霖猛地擡頭,向看臺望去——許浣原本的位置上,赫然是一瓶橫着的礦泉水,像是被主人在倉促下碰倒,水從裏面流出來,聚在椅中央的凹陷裏,成為一小灘水泊。
旁邊的陳牧還在笑意滿面地跟隊友商量着要去哪裏吃頓好的慶祝一下,正轉頭想詢問段州霖的意見,卻看到對方臉色驟變,扔下手裏的礦泉水,邁開腿往外面跑去。
“……喂!你去哪!”他大喊一聲,卻只看到段州霖頭也不回地往外面跑,背影很快成為一個小的黑點,不由得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陳牧轉頭看了一眼同樣目露茫然的其他隊友,忍不住地問了一句。
“……他瘋了嗎?”
這一層的教學樓幾乎是空的。今天比賽的班級恰恰都聚在這個樓層,除球員外的學生,也基本去了操場做觀衆。寂靜的走廊卻站着一個人影,靠着欄杆,靜靜地注視着遠處染上霞色的天空。
走廊遠處傳來隐約的動靜,他卻毫不在意,甚至不屑于瞥去一眼。那些人将許浣帶來的動靜太大,他知道他們就在走廊盡頭的廁所裏,在與他相隔不遠的地方,實施一場殘忍的欺淩。
周雲樓對一切都很清楚。包括他那天讓所有人看到許浣對自己告白後,對方因為同性戀的身份被揭露,經歷了多少的麻煩。他知道那些人在許浣的桌上塗畫惡意的字句,也知道他們将許浣圍在沒有人的地方,一刀一刀地刻下傷口——他不是施害者,卻将所有的施害都旁觀得清晰分明。
他卻并不阻止,或者說,放任。
許浣遭受這些并不是因為他。與他無關,所以他無理由阻止,也無理由為對方惹上一身腥——即便這身腥對他無傷大雅,随便地洗滌便能褪去。
周雲樓眯起眼睛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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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他注意到許浣,是因為什麽呢?
人群中的邊緣人,格格不入的異類。卑賤得如同塵土,即便跟他人裝入同一副場景,也會不起眼到讓人下意識地忽略——許浣所扮演的,正是這樣的角色。從未參與進任何人的人生,因此顯得可有可無。
周雲樓卻覺得有趣。
他站在備受矚目的位置,站在光芒照射的地方,卻低頭看向卑微如塵土的許浣,高高在上地想——如果讓這樣好像什麽都不在意的人感受到希望,再親手打碎,會在對方身上看到一副什麽有趣的模樣。
他想看。便這樣做了。
許浣實在太好接近。對方太缺愛、太可憐,只是施與一點善意,便會巴巴地湊上來。周雲樓幾乎沒做什麽努力,便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
那天,哪怕是周雲樓也不得不承認,許浣的眼睛很漂亮。一剎而過的脆弱很漂亮,失去希望的絕望很漂亮,打碎一樣地、湮滅在對方眼裏的光也很漂亮。
他在這種摧毀漂亮東西的快感中達到至上的愉悅。
……而現在呢。
不遠處的走廊,傳來一陣吵吵鬧鬧的聲音。是那些男生——他們結束了游戲,先進行了施害者的退場。
喧鬧的聲音逐漸消失在樓道裏。周雲樓盯着燦金色天空上魚鱗似的雲彩,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扣着面前的臺面,目光有些漫不經心。
不需要過多的想象,他就能知道廁所裏現在還剩下什麽。一片狼藉的施暴場合,和一個脆弱的、瀕臨崩潰的受害者。
周雲樓望着遠處的天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零碎的腳步聲響起,從遠處慢慢地靠近。周雲樓沒轉頭,因此出乎他意料地,那人像沒看路似的,直直地撞到了他身上。
這次他終于肯施舍般地,向着有些莽撞的那人,投去了居高臨下的一眼。周雲樓望進一雙濕漉漉的眼睛,許浣似乎也沒想到會遇見他,眼裏有一瞬的愣怔,卻在下意識地咬住嘴唇後,又重新轉開視線。
他們離得太近,甚至周雲樓的鼻腔都好像鑽進一股對方身上的潮氣。他能清晰地看到,許浣整個人都被打濕,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眼睛也濕潤,卻在看到周雲樓的瞬間,便做出一副與脆弱外表截然相反的、故作冷淡的無視姿态。
像只受傷的可憐小貓。
突然地撞進周雲樓懷裏,卻又因為發現是自己讨厭着的人,于是毫不猶疑地離去。
周雲樓轉過身,盯着許浣小跑着離開的背影,唇角噙着笑,眼裏卻沒什麽笑意。
現在還感到有趣嗎。
他有些漫不經心地想。
好像沒有了。
只是一味地被欺淩,又一味地承受。這樣重複上演的無聊戲碼,實在讓他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