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耀眼的段州霖

球賽是以班級為單位進行的。當天下午,操場都被清空,只剩看臺上坐着的觀衆。球員接連入場的時候,坐在看臺後排的學生看不清楚人臉,只能憑球員身上穿着的球服認人。

球服是統一定制的。上面是什麽數字就代表是哪個班級。

段州霖入場的時候,正在往頭上套運動發帶。跟他們打比賽的球員還沒全部到場,段州霖無意似的,轉頭往看臺上掃了一眼。

他一眼便看到第一排坐着的許浣,坐姿筆直,手裏攥着一瓶礦泉水。

修長脖頸上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明明剛剛還一切正常,現在段州霖看着許浣手裏的那瓶礦泉水,卻莫名地渴起來,不由得舔了舔幹澀的唇瓣。

“這次我們班怎麽說也要進前三名。”邊上的陳牧正跟另一名隊友開着玩笑,“就是可惜,班長他前些日子受了腿傷不能參加,不然哪怕是第一名也一定能輕松拿下來。”

班長。

這個詞彙敏銳地鑽進段州霖的耳朵,叫他收回轉向看臺的視線,輕微地皺了皺眉——怎麽哪裏都有他?

莫名地,段州霖對這個人緣極好的班長卻沒什麽好感。

正笑鬧着的時候,對面的球員已經陸陸續續地到了場。比賽即将開始,段州霖便抛去那些雜亂的念頭,将注意力盡數投到了場上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收回視線的瞬間,看臺上的許浣便把目光投到了他身上。段州霖生得又高又帥,在人群中太亮眼,叫人實在沒法看不見。

許浣看到光眷顧一樣地落在段州霖身上,照得他淌汗的脖頸都泛起瑩瑩的碎光。段州霖在場上運球跑,發帶固定着他額前的碎發,發尾卻随着他的步伐,依舊揚起又落下。

看臺上的歡呼聲實在太吵。許浣甚至聽到有人在喊段州霖的名字。

太耀眼。在一片吵鬧的加油聲裏,他卻只是盯着那個場地裏奔跑的人影,愣愣地想,段州霖這副模樣……實在太耀眼了。

耀眼到讓他感到陌生,也感到不真實——向着他笑的段州霖,救他兩次的段州霖,和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段州霖,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他?

頭上突然傳來一陣極大的拉扯力道,有人拽起他的頭發,讓許浣下意識地發出一聲吃痛的叫喊。站在後面一級看臺上的孫宇,就這樣用力地扯着他的頭發,在許浣驚慌地往上望去時,居高臨下地向他看來。

Advertisement

他蹲下身,在往前探的同時低下頭,幾乎湊到許浣眼前。許浣盯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除卻恐慌,只有讓他整個人簌簌抖起來的懼意。

濕熱的吐息撲到他臉上,和那天跟段州霖待在隔間時體會到的卻不同,明明是相似的觸感,在濕熱氣息滲入皮膚時,許浣卻覺得好像是毒蛇在他面前嘶嘶地吐着信子。

明明是熱氣,卻讓他渾身發涼。

“我沒來陪你玩的這些日子,看來你過得很不錯,”孫宇壓低着聲音,語氣看似親昵,卻抑着森寒的意味,“那小子對我們做了什麽,他跟你說了麽?”

他的手指落在許浣臉側,溫柔地撩起他耳畔的碎發,撫摸過許浣的臉頰。之前曾腫起掌印的地方,此刻卻被他不住地、親密地摩挲着。

“我們可是為了你受了很多傷呢。”許浣的眼睫撲朔着亂顫,慌張地避開視線,卻又被孫宇用力地捏着下巴擡頭,“總得讨點回來,對吧?”

原來真的是段州霖。先前短暫的安逸,真的是因為他。

場外的歡呼聲不斷,許浣沒看,卻也知道段州霖就在下面奔跑着。在相隔不遠的看臺上,他被這個惡徒掐着下巴,不住地發抖,卻無處逃。

不會有人來救他。他偶爾的餘光瞥到邊上,凡是看到他被孫宇壓迫着的模樣的人,都好似什麽也沒看到地移開視線。

只有段州霖會将這些看進眼底,并對他施與援手。許浣從未如此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卻太晚了。

“看什麽,想着誰來救你麽?”孫宇察覺了許浣偏移的目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唇角咧開,“段州霖這次可不在。”

“走吧,”磨蹭太久,他的耐心已經告罄,徹底失去逗弄許浣的心思,“我們的游戲可以開始了。”

被他強硬拽起的許浣步伐踉跄,手裏的礦泉水掉落在座位上,因為瓶蓋未扣牢,水便從縫隙裏不斷地溢出來,淌到座位中央的凹陷處裏。

“球賽會持續很久——我們可以慢慢玩呢。”

盛着水的臉盆,被高高地舉到許浣的頭頂。

孫宇的手腕輕輕一轉,那些水便傾盆地覆下來,自許浣的頭頂澆下。許浣緊緊閉着眼,感受着水流淌過他的面頰,浸透他的襯衫,最後不斷地沿着他的褲腿往下滴答。

像是局部的小雨。濕透的發尾在滴水,輕顫的眼睫亦然。許浣沒有哭,沉默着忍受欺淩的模樣卻比哭泣更可憐。

對面的那些男生在笑。嘲諷,或是看笑話,許浣聽不出來,只聽到太過明顯的惡意。他們舉起手機,對着許浣渾身濕透的狼狽模樣拍照。空了的臉盆被拿去重新接水,在滿溢後又再次被遞進孫宇手裏。

許浣這副一成不變的受氣包模樣被孫宇看在眼底。沉默是受害者的武器,也是會突然激怒施害者的導火線。孫宇突然揚手,水流便從他手中的臉盆飛出,幾乎是砸到許浣臉上。

這次的為難來得實在太突然,許浣沒做準備,被逼得踉跄後退幾步才堪堪站穩。

多餘的水珠從他眼角滾落,在擡眼的那一瞬,就好像流下的眼淚。

孫宇終于滿意地勾起唇角。

他拿過身旁男生的手機,手指劃動幾下,翻轉手機,展示般地呈在許浣眼前。

屏幕上是那些男生剛剛拍下的、許浣的照片。全身濕透,面色蒼白,從發絲到褲腿,無一處不顯得狼狽又難堪。

許浣的眼前全是水霧,即便孫宇把手機屏幕湊到了他面前,他也根本看不清上面是什麽,但心裏卻清楚得要命。

将人逼入最卑微的處境,又将成果展示給對方,湮滅對方眼裏最後的一絲光,就是這些惡徒最擅長的把戲。

許浣太清楚自己怎樣做才能令他們滿意。

于是他咬住嘴唇,一副搖搖欲墜、脆弱到了極點的模樣,任誰看都覺得可憐,好像被這些人逼到了絕境。

他整個人都被打濕,睫毛粘成一簇簇,頭發胡亂地貼在依舊淌着水珠的面頰,泛白的嘴唇也潮濕,被投入廁所的、稀稀落落的太陽,隐約照出一點模糊的反光。

孫宇盯着他的臉龐,目光突然變得有些怪異——他以前怎麽沒發覺,這個讓人惡心的同性戀,居然長得還挺像個女生。

這樣想着,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想要看得更仔細些,卻無意看到從對方眼角墜下的,一小滴剔透的淚珠。

輕輕的一滴。卻好像瞬間便将他砸醒。

他剛剛在想什麽。孫宇的臉色變了又變。他居然會覺得,這種貨色的長相也尚能入眼。

明明只是最低級的貨色而已。

旁邊的男生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指了指腕上的表,似乎在示意他球賽即将結束。孫宇便放下向許浣舉着的手機,伸出手,拍了拍許浣冰涼的面頰。

“今天玩得很愉快。”他吹了聲愉悅的口哨,“下次再來找你。”

被打濕的襯衫不斷地将冷意滲進許浣的身體。他的眼前幾乎看不清東西,只在孫宇的話音落下後,模糊地看到那些男生離去的背影。

在他們消失在門口的時候,許浣倏然松懈下來。仿佛被瞬間抽幹力氣,卸去所有強裝的鎮靜後,他崩潰一樣地、緩緩地沿着背後的牆跌坐在地。

好冷。他的目光凝視着虛空中的一點,嘴唇顫動着。

現在不是夏天嗎。

他好冷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