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個被生命詛咒的男人。
說人話就是,我死不了。
古往今來多少人追求長生不老,長生不老的人們最大的追求則是死個透徹。這個矛盾很有趣,但确實是我一直以來在面對的問題。
我是說,沒有哪個人會想要死去之後又活過來,并且還會丢失一段記憶的。這太可怕了好嗎?我會在不小心死掉後忘記曾經學過的東西,或者會在想要逃避什麽事情的時候根本逃避不了。在真的碰上很讓人難過的事情的時候,人們才會發現,死亡其實是一種來自生命的恩賜。
我已經嘗試過無數次了,甚至快要把曾經學的東西和認識的人全都忘光了。在我嘗試整理以前的東西的時候,總有一種我其實是我的孫子,正在整理我的遺物的錯覺。我很久之前有寫日記的習慣,不過在某一次事情之後就不再寫了。在我住處的書架上擺滿了我自己的日記,它們并不齊全,有一些已經在長久的時光中損壞丢失了,最新的一本終結于1987年。
現在我所處的地方是1996年的那不勒斯,似乎每一個人都在世紀末的浪潮中有自己的位置。人與人的快樂并不相通,剛剛失業的我只覺得他們吵鬧。我打工的飯店老板因為兒子吸毒而負債累累,最終賣了店鋪回老家了,我作為好幾年的老員工,沒跟着他一起回去。
就算老板還能掙錢,那吸毒的小混蛋仍然會把他所有的價值吸幹,用敲骨吸髓來形容一點不為過。不過那是他的孩子,老板不願意放棄他,我可不能跟着一起當冤大頭。
我曾經應該是有挺不錯的學歷,只是經歷過戰争和長久的颠沛流離,加上不斷死亡,我只能從自己能夠流利使用多國語言這件事上判斷自己應該受過很好的教育,而那些應該學習過的東西,我已經全部都不記得了。這是我的大腦保護自己的機制,如果什麽都記得的話,恐怕我也不會以一種還算健康的精神狀态面對無盡的人生。
當然……這幾乎是文盲的情況也讓我很難找到好工作。并且由于不會變老,我也不敢長久的呆在哪個地方,天知道會不會有奇怪的組織把我抓去實驗室切片。我的日記告訴我,在本世紀二十年代,我曾被德國人抓去做了實驗品。我應該是在那之後就不再在任何地方長住了。
現在去思考以前的事情沒有意義,我是說,我現在只能拖着一個裝滿日記的行李箱,最應該做的是在公園找個空着的長椅睡一覺!該死的,我上一份工作能掙到的錢比想象中還要少,交掉房租後幾乎沒有剩下幾個子兒,甚至在有些時候我會需要靠着替身的光合作用來維持養分攝入。
啊,對,說起太陽,這兩天天氣不好,沒太陽給我曬,我還得分出本就不多的錢拿去買吃的。
真是令人難過,餓死可是很痛苦的,我必須快點找到下一份工作,不領錢只包吃住就行。
……
啊啊啊,可惡的Mafia,賣麻藥不說,還到處收保護費,搞得大家現在都不招工,我快要身無分文了!
人生可真是真令人不快……我應該攢錢的。如果有積蓄的話,我現在應該不會這麽落魄,話說回來,我要不直接加入Mafia好了,總得有口飯吃,大不了組織倒了我跑路就好。
做了新的打算,一同而來的就是新的問題。我該如何加入組織呢?現如今的那不勒斯有不止一個組織,哪個組織混得好,哪個組織快要涼,在此之前一直都是個底層打工仔的我根本一無所知。或許我應該打消這個念頭,再去找一份工作。
Advertisement
我拉着行李箱在大街上溜達,持續了好幾天的壞天氣讓我心情非常差,我能感受到我的替身在暴怒,事實上如果我再不曬曬太陽或者吃點東西的話,我會做一些非常違法亂紀的事情也說不定。我的替身讓我永生,并且與我融為了一體,這可不是什麽好事情……我必須時刻處于人類社會,并且保持足夠的飽腹感。如果我太餓了的話,我的替身會讓我去吃人——否則我會無法保持人類的形态,會變成一大坨藤蔓一樣的東西,然後像個陸地章魚似的大肆捕獵,直到它吃飽為止。所以我其實并沒有那麽讨厭戰争,起碼來說“食物”非常充足。
“對不起,對不起,我耽誤到您了嗎?”由于太餓了,我現在有點難以維持身體形态,保證不伸出八條腿來已經足夠耗費我的精力了。與我撞到一起的人很年輕,似乎也在思考着什麽事情,兩個人都沒看路,于是在人行道上撞了個人仰馬翻。我身無分文,唯一的財産是那個已經被撞散開了的老舊行李箱,只要我滑跪的夠快,年輕人一般都不好意思找我要賠償。
“哦不,我沒事,我才應該道歉,是我沒有看路。”他非常講禮貌,甚至還用替身來幫我收拾了散落的日記。呃,替身?
或許是我直勾勾的盯着他替身的樣子太失禮了,他将那些本子放到了我的手裏,并有些不确定的問我是否能夠看到他那個藍白配色的替身。
我當然能看到了,事實上我真的很喜歡人形的替身,如果我的替身也可以脫離我的身體,或者本來就是人形的話,我也不至于那麽費勁的活着了。最近幾年那不勒斯經常會有幫派成員操着花裏胡哨的替身打的天昏地暗,有時候是一方用替身另一方被茫然的壓着打。他們打架的時候我都會盡可能的避開,因為我非常的怕疼,被誤傷的話,那看熱鬧的代價也太大了。
“是的,您的替身非常美麗。謝謝您幫我撿回筆記,我就不打擾您了。”我分出一根藤蔓來捆住鎖扣壞掉的行李箱,接下來我還需要繼續找個工作,然後再找個住處安放我的日記們。我的日記是我曾經的記憶,即使已經很多年沒有繼續寫了,但它們仍然是我唯一的財産。
然而那個年輕人叫住了我,他甚至提出請我吃飯,并希望讓我加入他。
我沒什麽意見,誰給飯吃我和誰走,一點毛病都沒有。在飯桌上我和他互換了姓名,我也了解了他的身份。我剛打算加入幫派,就與一名需要隊員新晉小隊長撞到了一起,可謂是瞌睡了就有枕頭,也算是我這段倒黴時間中唯一的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