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水靈面容,笑眯眯的說。
林若惜也跟着笑,“怎麽能及聖主半分美呢?”
“啊呀,你這麽說我好開心。”她上前親熱的牽住林若惜的手,口中滔滔不絕,“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前些日子若沒你幫襯,可能我還沒那麽容易過關。”
論到這件事,林若惜心裏其實還是有些不順的。然則她原本不過是個替代,這樁事也只能委屈的藏在心裏。
緋夕煙也不急着問自己為何而來,反倒是林若惜張嘴想要說卻又被按了回去,她直直的擺手說:“難得來一趟,別急別急,總歸蕭子涼知道你在我這。”
默默的将話咽了回去,林若惜被拉到了一排珍寶前。她興奮的拿起一個精心雕琢的紅珊瑚含玉翠仙女望月擺件,問道:“你覺着這個好看嗎?”
林若惜怔忡的看着。
赫然想起她幼時所在的宮殿之中,奇花異草、珍寶異獸都有專人伺候,不過只是個仙女望月的擺件而已,雖稱得上尚可觀之,但與她曾經親手賞玩過的紅珊瑚原石比起來,相差甚遠。
林若惜本也不是寡淡之人,于是微微一笑,“的确很美啊……”
“送你了!”緋夕煙倒是爽快的很,直接将這仙女望月放在了林若惜手中。林若惜愣住,看着手裏的東西,沁涼入手卻感覺到異常滾燙。
她嗫嚅了句:“謝謝。”
緋夕煙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好生奇怪,往常那個下人能從自己這裏拿走樣東西都是感激涕零的,怎麽她不但不卑不亢,卻也沒什麽喜悅之『色』。
讓林若惜如何歡喜。如今這天地之別更讓她覺出了蕭子涼心中所選不會是自己,往日那榮光歲月不再,如今的心情卻愈加低落。
好一個爽利的女子。
不覺又苦笑了下,“謝謝聖主子,奴婢很開心。”
緋夕煙忽覺有些沒趣,擺了擺手坐回玉石圓凳上,“來這裏找我做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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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惜思索着如何開始,如何結束。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個揣測,但火焰洞三字分明就是刻心的刀,戳的她多少失了分寸。勉強立住腳跟,将事情的來龍去脈順了一遍,過程中她也不斷瞧着緋夕煙,注意了她的表情。
原本她是笑『吟』『吟』的,當說到最後,卻變得越來越冷。
“你說的這是真事?”
“不能保證此事會不會牽扯到後幾日的閉關大典,但只希望能讓你們戒備些,好提前有個準備。”
“此事牽扯重大,我為何要信你?”
林若惜深吸口氣,“信不信也無妨,只是奴婢來提個醒,若是真有差池,怕是要連累到您……”
緋夕煙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桌上。她的聲音豁然擡高:“那若是沒有呢?豈不是連累了阮齊副舵主?你有沒有想過後果?單憑一己之言就可以不用門主令直闖我的住處?”
林若惜豁然擡頭,不敢置信的看着緋夕煙。任她如何揣測也是沒有想到她會是如此反應。
她後退一步,“此事千真萬确,無冤無仇我何苦編排阮齊副舵主?”
緋夕煙的手突然抽出長鞭,朝着林若惜卷去,勁風撲面,淩厲異常。
她絕對有問題。心中只是掠過此想,整個身子已然飄向後方,淩燕掌法同時切出,将緋夕煙的長鞭擊向了另一側。
緋夕煙冷冷的站在樓梯臺階之上,看着林若惜說:“你當真是有問題。一個婢女何來的武功。找打!”
長鞭若蛇形扭動,在空中噼啪作響。緋夕煙的這條長鞭名為索命鞭,與她相伴十餘年,可謂是浸『淫』良久使用熟練的武器。而林若惜卻連個趁手兵器也沒有,相形之下,淩燕掌法輕盈飄渺,本是木長雪所創,她也就學了個基礎,堪堪站在閣樓欄杆之上,用自己上好的輕功及掌切躲避着長鞭的襲擊。
林若惜拍開掠過自己腰間的襲擊,口中說道:“聖主子你講點理行不行?”
忽然她不再說話了,而是震驚的看着緋夕煙。
碧海波濤定神珠!她看見了那個寶貝。那是五歲時候父皇為了讓其能安穩睡着,特地從海外畢海國買來的定神珠,凝于自己的床頭。
眼神複雜的再移回緋夕煙身上,心寒透底,緣何前朝宮廷之物會流落在她這裏,緣何她不聽自己所說起手就要困住自己。
恐怕她與當今朝廷……有點牽連。
火焰洞那天,怕是眼前此人便是要行使詭計的那個人。
必須離開這裏!不能被其拿下!
一見君子誤終身 022 青萍之末
林若惜如是想着,乘着下一鞭子來的瞬間,忽然擲出手中那仙女望月的擺件。紅光閃過,空中滑過一道非常美妙的弧線,的确分去了緋夕煙部分心神。
一掌“淩海碧波”乘勢擊出,情急之餘她使出了全身的氣力,耳聽緋夕煙一聲輕呼,她的身子後縱,朝着樓下飛去。
卻與此刻樓下的兩個白衣女侍持劍圍上,一前一後的将她再度圍在了中間。
心猛然一沉,今天看來真是難逃此關了。
侍女的劍招雖然不算犀利,她錯身躲開之後,卻被『逼』着往樓裏走。此時樓上卻又傳來聲喊叫:“蕭子涼,別讓她跑了!”
一聽這名字,她的手微微一顫,居然停了下來。恰于此刻,一條長鞭再度狠狠抽來,後背頓時感覺到皮開肉綻之感,而後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怎麽了?”
頭頂傳來那個男人的聲音,冷漠而又平淡,仿若腳下躺着的這人與自己毫無幹系。
緋夕煙收了鞭子,捂着胸口說:“這個女人,假傳說有你的門主令,栽贓嫁禍洛景寒,定說他們要對我們幾日後的閉關大典不利。我剛反駁了她幾句後,居然先行動手,把我打傷。你看,這是要如何處理?”
林若惜撐着身子,看向蕭子涼。想要說話但毫無氣力,硬是『逼』出了兩個字後,終于再度伏在地上。好狠的緋夕煙,居然下了如此重手。
蕭子涼垂首看向地上已近昏『迷』中的林若惜,不知如何作想,只是半晌不說話。
洛景寒聽聞此事後趕來廣場,聽見緋夕煙所說更是不敢置信。
他站在林若惜面前,躬身說:“門主,惜兒是如何也不會陷害我的……”
“呸,你太把這女人當回事了吧。要不然她趁你不在來我這裏做什麽?”緋夕煙狠狠的道,甚至向前緊『逼』一步,“蕭子涼我就問你。是信我還是信她?”
林若惜緩緩伸手,緊緊抓住洛景寒的衣擺,她想要告訴他們,一定要小心緋夕煙,一定要小心她,她此番突然回來是有陰謀,她是要陷蕭子涼為萬劫不複之地。
可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最後那鞭居然封住了自己的聲音。
洛景寒回身看向她,心中已是百感交集,只是分毫之差的時間,居然發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先将她送去……”蕭子涼緩緩張口。
“定玉樓。”緋夕煙斬釘截鐵。
“絕對不可!”洛景寒從地上抱起林若惜,呈護持之勢。
定玉樓,是地獄門囚禁叛門之人的所在地,那裏可以說是九死一生之所。曹新就是在那裏被活活『逼』死。
緋夕煙杏目圓睜,銀牙咬碎的問洛景寒,“我再問一遍,你們當真是信這麽個婢女而不信我?她如今所犯已是地獄門大忌!”
蕭子涼回答:“她尚有些用處,還未到送去那裏的地步,可以了夕煙。”
此時廣場之上,幾大堂主都已到達。能如此回答她,已經是蕭子涼的讓步。畢竟林若惜的身份并非任何人都能知曉。
緋夕煙與他四目相對,往年的回憶紛然疊至。
曹新死了的那日,她的心就死了。日日噩夢,都是他死無全屍的模樣,甚至于最後那句密語,也讓她飽受煎熬。
她恨蕭子涼,恨他鐵石心腸,無情至極。
咬牙拿出聖主令,緋夕煙噙着冷笑,昂首看他,“送去定玉樓!”
——對不起,林若惜,你是個好姑娘,我卻是個罪人。我必須送你去死,因為你已經是我與蕭子涼博弈的那顆棋。輸贏都在你,你卻根本不應該來找我。
風起處,硝煙四起。
一見君子誤終身 023 定玉樓內
黑暗、陰霾,不知從哪裏傳出的哀鳴,都充斥着林若惜的五感。她感覺不出自己身上的痛楚,卻分明淚如雨下。
被架在這定玉樓天蠶鎖上,腳下是血水漫漫,頭頂是陰風陣陣,恰若十八層地獄。這裏是第幾層……呢?好痛,一滴水滴在胳膊上,頓時燙的她渾身戰栗。
正在她大腦一片虛無之時,就聽見聲溫柔的呼喚,是他?那個始終對自己很好的男人。強自睜開雙眼,卻看洛景寒已是愁容滿面。
林若惜想,為什麽他就如此相信自己呢……為什麽要對自己如此好呢……
虛弱的扯開一絲微笑,張了張嘴将自己想說的告訴他。
你們……要小心。
“傻丫頭……”洛景寒走上前,毫不介意腳下那片血池。
他『摸』出塊白『色』手絹,在她面上緩緩擦拭着,說道:“放心,等過了幾日,門主便能想辦法将你放出去。”
“即便是他沒辦法,我也會救你出去。”洛景寒看着她面上流下的淚,心痛不已。
那讓人如沐春風的軟侬細語,那讓人溫暖如昔的美麗微笑,擁有這一切的善良女子,卻要在這裏受着苦楚。
自己真的能扛下去麽?林若惜不知,卻感覺到那手絹忽然放在自己的鼻下,已是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洛景寒輕聲說:“再等幾日……”
一腳踏地,狠狠下去,只聽見整個大牢之中傳來嘎嘎作響的聲音,天蠶鎖赫然停下運轉。
很快跑進幾個守樓之人,又驚又怕的問:“洛堂主,你怎麽能将天蠶鎖給……”
洛景寒擺了擺手,将手絹放回懷中,“門主與聖主正在準備閉關事宜,如今我是代門主,等閉關之後再論懲處,現在聽我的就好。”
“是……是……”來人諾諾應下,卻也不無擔憂的相互看了一眼。
真的沒有問題麽?
閉關大典是地獄門十年一度最重要的典禮,從清晨開始就一直忙碌不堪。
蕭子涼從早起便感覺十分不适。
原因很明了,他的随身婢女如今正被關押在定玉樓中受盡折磨,換來的五個人都不及她一人頂用。不論是穿衣亦或者是吃飯,都讓他,非常不滿意!就連泡出的碧茶,也被他扔出房外,簡直是無法忍受。
如今整個地獄門中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分外謹慎。生怕誰觸了眉頭自己遭了秧。終于是到了準備閉關日,雖無人員傷亡,但周遭的人紛紛表示,已經快要到忍耐的極限了。蕭子涼冷着臉,任由随侍的兩名女子替自己換好大典的服飾,黑金『色』冠服着身,繡十二金絲日輪,用玄狐之『毛』鑲的绲邊,只是那面具罩面顯得有些陰森可怕,旁的人是一句話不敢說。
他問旁邊的人:“還需多久?”
那女子吓的一激靈,抖抖索索的說了聲:“馬上就好門主。”
“我問的是離大典開始尚需多久?”
“一、一個時辰!”聽着他語氣不善,一屋子的人都趕緊跪了下來,瑟瑟發抖。
蕭子涼冷哼一聲,忽然什麽也不說的就朝外走去。沒有一個人敢攔他,等其中一人下意識的擡起頭時候,不覺驚慌的喊了聲:“門主不見了!”
蕭子涼是去了哪裏?
其實他也不知道要往哪裏去,只是莫名的心煩,尤其是不想看見這滿屋子的人,往常的清淨全沒了,只剩下些沒用的東西。
信步在花園之中閑逛,思緒萬千。
想起了那軟軟的聲音仿若江南細雨綿綿不絕,想起了那張泫然欲泣的臉上始終挂着的柔和微笑,也想起了那被吻到幾欲斷氣後羞紅的臉蛋。
不知怎麽的,就走到了定玉樓。外面守衛不敢吭氣,但忽然吓的不敢吭聲,他們是沒料到居然在今天門主就來了,若是發現那天蠶鎖停止了運轉,豈不是會責罰他們。
蕭子涼淡淡的問:“她還活着麽……”
停在外面,他沒有進去。他知道她肯定還沒死,畢竟對自己還有用,給她選了最容易續命的刑罰,然則不論哪種都不太好受,他停在外面就是怕看見曾經自己都非常喜愛的那張臉,傷痕累累。
守衛一聽,吓得跪在了地上,不停的磕着頭。
“門主饒命門主饒命啊!她……她……”
聞聽此言,蕭子涼猛然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見君子誤終身 024 君情妾意
——伊人尚在,徒有餘氣。而面白如玉,卻絲毫未損。微微垂下的眼就恰似剛剛睡着,只是憔悴不堪,教人心疼。
雖蕭子涼是個不太憐香惜玉的主,這一幕卻也教他微微松了口氣。他轉身問:“誰來過?”
“水、洛堂主!洛堂主将這天蠶鎖給斷掉了,還說如果有問題一切由他擔着!我……我們不知的啊門主……”
睡夢之中,似乎有誰在面前的感覺。這個氣息如此熟悉,熟悉到林若惜幾乎要落下淚來。
是他來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人。他居然來看自己了,只是脖子好重,喉中也很疼,原本有千言萬語想說,一刻寧輝,再無言語。
激動、落寞、心痛、憤恨,萬般感情襲上心頭,化作眼角一滴眼淚,緩緩滑下白淨的面龐。
——是呢,為什麽在傾煙閣前,你不替我多說一句?還是說你壓根也不信我?
——也是,緋夕煙是你自小結識的夥伴,更是你救命恩人的女兒。
——若我不是前朝公主,沒有半分利用價值……如今的我,還能活麽?
——要小心啊,閉關大典上那個将要與你祈望日月、教你信任百倍的女子,已然殺機暗藏。
蕭子涼就靜靜站在她面前,意外的那狂躁的心情忽然舒緩開來,這眼角滲出的淚水仿佛在訴說着自己的冤屈,讓他皺着眉頭伸手緩緩拭去。
這時,門外跑進一個下人,抱拳說道:“門主,大典即将開始,洛堂主請你速度前往後山。”
蕭子涼點了點頭,移步朝外面走去。
這一場未知的硝煙,卻将卷起。只是在那一場滾滾紅塵中,究竟有多少情真,有多少情假,誰輸誰贏,誰生誰死,尚未可知。
後山處人頭攢動,所有的地獄門弟子已經集合在火焰洞外,準備送自己的門主與聖主入洞中閉關。
這一日的地獄門最是守備森嚴,怪石崚峋的峰頂,星羅密布着各『色』旗幟,分金木水火土五『色』,當前便是各門堂主,只是依舊有兩堂未到,便是木堂木長雪、土堂言涼。
而洛景寒則作為代門主立于中央等候着蕭子涼和緋夕煙的出現。天上九曜連星日漸明晰,身後的火焰洞似乎在熊熊燃燒着,即便是背部朝向也能感覺出那灼燒炙熱的感覺。
峰頂廣場正中置放着一個幾人高的大鼎,鼎內沸騰着一股特制的香料,整個峰頂都彌漫着股奇異的香味。門衆皆以頂禮膜拜的姿勢跪在地上,廣場之上鴉雀無聲。洛景寒深吸了口氣後,持着把劍高高舉起,單手一彈,長劍豁然『射』出,勁風刮起,弧光忽綻,便淹沒在衆人頂上那最高的旗杆挑起的金『色』球體之中。
下方諸人皆是屏氣凝神,耳聽“砰”的一聲巨響,青天白雲之下,豁然黑煙滾滾,若群魔『亂』『摸』,若百鬼盡出,靡靡之音頓時在廣場上散播,盡顯魔教本『色』。若放個常人在此,恐怕已是難以忍受,然則這些地獄門中人,皆是面『露』喜『色』,似乎極為享受。
一聲鑼鼓音後,衆人齊喊:“恭迎門主、聖主!”
他着玄衣,戴玉冠,氣勢威嚴,若非有那半面殘缺以面具遮掩,當是世上獨一無二的風神俊秀。
她着輕裳,罩月紗,清麗脫俗,雙眸微垂瞧不清內中情緒,只是如此卻也讓所有人驚為天人。
如果沒有曹新那件往事,或許他二人堪稱佳偶天成。
蕭子涼立于主位之上,單手扶過面無表情的緋夕煙,側頭對洛景寒說:“此番閉關,地獄門便交托于你了。”
洛景寒含笑點頭,拱手說道:“門主放心,屬下定當效犬馬之勞。”
蕭子涼滿意的颔首,低低的說了句:“啓門!”
火焰洞外盤着數十條粗大的鎖鏈,當他說出此話時候,黃紅『色』衣裳的門衆分兩邊,同時拖動鎖鏈,衆人只覺一陣熱浪撲面,還未有別的反應,就看洛景寒及緋夕煙默契的攜手掠入。
洞門瞬間封鎖,一入了其中,緋夕煙還是覺出了幾分熱意,運功将那日寒泉之力漸漸釋出,才微有緩意。
蕭子涼道:“知道要如何做吧?”
緋夕煙看了他一眼,就冷笑了下,“還需你說麽?”
“我若是不說,再如同十年前一樣,你是想毀去我另一半臉麽?”
緋夕煙瞳眸微收,面『色』鐵青,不滿的回答:“我看你如今這般,即便是毀了另一半也沒什麽所謂的。”
蕭子涼周遭氣焰豁然降低,緋夕煙以為他定是要與自己吵上一架了,誰料他居然會冷靜下來,竟然有幾分哀傷。
“你我二人,何以至此。”
緋夕煙淡淡的回了句,“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
“好、好一個各自東西流。”
一見君子誤終身 025 誰入地獄
身前是熱浪熏人的熊熊火焰陣,不敵蕭子涼心中越發寒冷。他也不再多言,朗聲說:“我這便入陣。”
騰躍掠起,完全不懼腳下火舌猛然撲向自己的勢頭,整個身子瞬時沒于火焰之中。半晌沒聽見動靜,已然是穩穩坐于居中的所畫星宿陣圖之中。
緋夕煙也緩緩坐下,透過火苗的搖晃,能見到那雙直視人內心的眸子已然緩緩閉上,放下心來,口中僵硬的念着那所謂的清心咒,耳中是火焰撲騰的聲音,心中卻是百态萬千,往事連綿。
依舊是綿綿陰雨的天氣,,青瓦白牆迎天『露』,繁花綠樹掩晴空。整個小鎮籠于水霧之中,恰似一幅舒展開的水墨畫,分外『迷』人。
而此刻的緋夕煙卻根本毫無心情,居于一座佛塔之上,眺望遠方。
連綿江水浩『蕩』不息,九曲連環玉帶澄澈,佛在身後,她在忏悔。三千菩提三千樹,三千花語三千路,業海莫如三更燭,夢盡花落是故土,哪裏是她的歸處,她已不知,只希望這心途,可以盡快尋到出路。煎熬,一切都是煎熬。
身後忽然微暖,已經被擁進了別人的懷抱。
似乎感覺到她在流淚,一只手溫柔的挪上,輕輕覆在她的眼睛上。
“怎麽在哭?”
她嗫嚅了幾句,不知道如何去說,慢慢轉身,印入眼簾的是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着的是銀絲白邊的長衫,而面上卻也如同蕭子涼一般罩着銀白『色』的軟絲面具。
此人正是江湖傳聞中赫赫有名的九天門門主南宮錦,卻也從未『露』出過真容。有人說他的面相也同蕭子涼般,怕也是個毀了容的;也有人說他長得太像女子,所以就如同歷史上蘭陵王那般,以甲覆面;然則卻還有人說不小心見過他的真容,簡直是傾世容顏,再沒有能比的過他的男子。
若說緋夕煙信哪個,她卻是信第三個。單他的舉止,他的言行,便已經讓人有些着『迷』。
不覺微微泛紅了臉,扭頭過去,輕聲說:“我沒有哭。”
“你是怨了我的吧?把你扔在那地方這麽些年。” 南宮錦讓出幾步,細雨蒙蒙零落在二人身上。
緋夕煙捂着眼,笑說着:“怎麽會。若是為了你,怎樣都值得。”
只是餘了那回,生生瞧見曹新的死狀,教她夜夜夢裏都會聽見那聲慘叫,自心底穿起的痛苦,撕心裂肺。
“若是不為我,你要如何做?”
緋夕煙微微一愣。
“你不是恨蕭子涼麽?”南宮錦緊『逼』一步。
“是,我恨他。”緋夕煙甫一轉身,當先卻有一尊白玉菩薩映入眼簾,這是這個佛塔最著名的風格,每一面牆都有佛像雕刻,栩栩如生,慈眉順目,淨化心靈。
身子擋住那尊佛像,南宮錦問:“我聽門中人說。你在蕭子涼即将閉關之前,跑出來了。”
“嗯,那害人害己的魔功,我如何能去摻和?”緋夕煙毫不諱言的說。
南宮錦扶住她的肩,只有那雙秋水眸子能透出幾分情緒,他循循善誘的道:“你難道不知道,這一次是個大好機會麽?”
“我……”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南宮錦的眼神很認真,一語雙關的話讓緋夕煙瞬間陷入了沉思。
業火啊,燃燒我的靈魂吧……
緋夕煙的手微微一抖,看着內中火勢漸旺,口中的清心咒都有些不穩當,直到蕭子涼輕咳了聲後,終于又清晰了起來。
一股淡淡煙氣在火間缭繞了下,便自消失不見。
緋夕煙不自主的雙手合十,若那日所在菩薩面前端莊的模樣,合着這身白衣,當真若天上仙女。
煙氣緩緩的流動着,在火焰之間看之不清,仿若與其合為一體。而此時,蕭子涼也尚在陣中持續的修煉着冥心大法的法門,只要沖了這一關,他的功力就會更勝一籌,下一次武林大會的時候,定要挑去九天門南宮錦的臉面,讓他一敗塗地。
時間流逝,也不知道是過了多少時辰。
緋夕煙只覺渾身冷熱交替,有些難熬,清心咒雖還是順利出口,卻已經有些虛弱。她深提了口氣,估量着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腦中依舊是南宮錦說的那句話: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我已在地獄,誰能救贖?
我若出地獄,誰焉能活?
手中劃出蓮花寶印,額上冒出微汗,三股冒着寒氣的煙霧再度湧向火焰之中。
再熬一會……便要解脫。
火中的蕭子涼毫無聲音,她卻忽然想起兒時的二人,那時候天真浪漫,毫無芥蒂。
一樹櫻華,青梅竹馬。她在樹上,他坐在樹下,時而扔下幾個果子砸在對方頭上,他也是一聲不吭。那會雖覺着此人沉悶不堪,倒也能平安相處。大小姐脾氣的緋夕煙當真是将蕭子涼做了個跟班。
誰知道年華轉瞬飛過,總是跟在自己後頭的那個小男孩,居然做了地獄門的門主。那一身收放自如的氣場,也是時而将自己壓于下風的。
彼此間終歸是沒什麽太令自己激動的回憶,只除了那日……
三十三座高塔,三十三生涅槃,三十三個願望,三十三日守望。
她及笄日的第二天,蕭子涼忽然将她帶到一個地方。那裏一望無垠,四野遼闊,三十三座高塔錯落有致,落日餘晖之下,顯出萬分莊嚴。
往日最是沉默的少年,卻告訴自己,守了三十三日,許了三十三個願望,便是希望她,永遠都好,永遠都是那個善良的緋夕煙。
罪孽,還是讓他一直背着的好。
“不——”
一見君子誤終身 026 天意無罪
緋夕煙輕喃了聲,赫然睜開眼,剎那間煙氣帶着寒意萬千席卷向陣中的蕭子涼。耳聽一聲低喝,她慌張起身,就看蕭子涼口中吐出一口污血,已是被寒氣夾在了當中。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緋夕煙,“你……”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罪孽,就讓我來背吧。這世上,一個蕭子涼,一個南宮錦,都與自己說過這句話,然則,她卻必須選擇一人。
罪孽這種事,還是得由自己來背……
狠下心來,又灑出一把從木長雪房中尋來的冰蠶絲,火毒、冰/毒夾擊,蕭子涼,你若是還能活,就是天意眷顧了。
可是那一刻,她為什麽哭了。是心痛、是情動,也許只有她自己心裏知曉,為什麽對眼前這個男人愛恨交加,不能自拔。
蕭子涼坐于陣中不動,因着痛苦,表情已是有些猙獰。
他問:“為……什麽……”
緋夕煙靠在門邊,撫着猶自不安的心口,說道:“怪只怪!你壞事做盡,正道難容。”
“地獄門一直如此,你是想借你自己的手,毀了你父親一手創建的地獄門?”
“對。”她捏緊了拳頭,表情也随之憤慨起來,“原本它就不應存在,借我的手毀去它也是應該。”
“我若死了,地獄門即便是由你統領,你認為憑你爹那令牌就可一勞永逸嗎?”
緋夕煙的手微微一顫,面容苦澀,“不用令牌,自有人來接管一切。”
“南宮錦麽?他許了你什麽好處?要你為他連父親的基業也可抛棄?”
緋夕煙倒退幾步,不冷靜的怒道:“還不是因為你!因為你……!”
聲音逐漸轉低,她又開始倉皇的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到了如今……”
火焰大盛,她已然看不見蕭子涼的身影,那被火吞沒的世界,便是自己的舊時記憶,來日,她便可在自己想要的一切中延續生命。
其實,她何嘗不是曾經愛過面前這個男人。
眼淚逐漸模糊了雙眼,她輕聲說:“蕭子涼,我二人日後奈何橋上見,十八層地獄之中始終會有你我一席之地。”
“轟——”
這是地獄門閉關大典第三日,衆人還未反應過來之時,就聽內中聖主子從裏震開密封洞口,凄惶的喊着:“蕭子涼……蕭子涼……”
洛景寒與其餘兩堂堂主:風茗軒、雷諾然,都震驚的起身,看着兀自落淚不止的緋夕煙。
還未待洛景寒問及什麽,風茗軒已然張口說道:“門主怎麽了?”
“蕭子涼……他走火入魔,已然先登極樂……”
在地獄門中,極樂也便是亡故之意,此話一出,四座皆驚,然洛景寒立刻醒悟過來,先行轉身持出門主令,對着猶自不太清楚狀況的門人們喊道:“餘人聽令,先行回門中自處事宜,任何情況不許對外透『露』,若有違者,斬無赦!”
使了個眼『色』讓風茗軒穩住緋夕煙情緒,他又立刻下令讓雷諾然,前往前山門堂處,負責管住門人及下屬們的口,若當真有胡『亂』猜疑及肆意謠言者,必須殺雞儆猴。
待洞外只剩下他與風茗軒、緋夕煙三人之時,他才長出一口氣問:“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我二人入洞這兩日其實并無異樣,然則卻在今日,蕭子涼坐下陣中卻忽然出現了木長雪堂主的天蠶絲,此天蠶絲為至陰至寒之物,與蕭子涼所習冥心大法本是相克之物,陰寒攻心之下,他……他就……”
洛景寒拂了下擺,待要進去查看,卻被緋夕煙攔住。
她搖着頭說:“非是我不允許你進去,而是這火焰洞,未作好完全準備,進去也是受不住那火焰熏天,終至死無葬身之地的後果。”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任門主一人在內,是生是死總要有個定論。”洛景寒不待阻撓,硬是要拼死進入查看究竟。
風茗軒忽然站在他面前,手中的扇子頂住洛景寒的胸口,向來嬉笑無常的面『色』居然冷然起來,“你向來與門主情同手足,但也不能枉自丢了『性』命。方才你的冷靜去哪裏了?”
洛景寒微微一顫,只聽風茗軒繼續說着:“代門主,眼下除了聖主子還有一人能進去。”
“誰?”緋夕煙的嗓子豁然擡高。
而洛景寒則猛烈的搖着頭,“不行,她重傷在身,如何可以冒這個險。”
“聖主已經這般了,你還要她受第二次折磨麽?除了她,再沒有別的辦法。行也是行,不行,也是行。”
風茗軒湊到洛景寒耳畔,聲音更冷,“我知你愛她也深,但此番不能心軟。眼下你是代門主,不是洛景寒。”
洛景寒那俊朗無雙的面上終于是松動了,松開的手瞬間握緊了拳頭,咬牙說道:“我去接她。”
一見君子誤終身 027 飛蛾撲火
林若惜好似做了很長時間的夢,夢裏頭她的父皇健在,王朝猶在,盛世繁華皆在這長公主手下,浮雲之上任其戲耍。
一會又是戰火紛飛,少年鳳帝攜着萬千大軍揮師北上,天下大『亂』,王朝崩塌,父皇倉惶下攜皇室子孫偏安一隅。那一日,是大元清裏年,她正在殿中與五弟抱着小兔兒玩耍,走的時候,連最喜愛的小兔兒都沒能帶上。
一會是水中沉浮,是生是死早不能定論,累到極處只想起了身後的大船已然燒毀成灰,家族亡故再無大元後裔,索『性』想着,走吧,一起都走吧……放了那雙堅持的手,卻被命運扼住喉嚨,留了她一人與世搏掙。
一會是她與蕭子涼攜手走在山野之中,繁花盡開,千樹搖動,幽香滿鼻,笑語嫣然。樹下他吻着她,說着愛她,憐她一輩子,或許這才是她至終追求,當真堅持到最後,終于有一場好夢。
耳畔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喚:“惜兒,醒醒。”
三千繁華三千夢,三千宏願三千重,莫問生死三般若,黃粱夢醒總是空。
睜開眼,定定的看着面前的洛景寒,他面『色』凄苦,卻堅定的将自己摟在懷中,不知何故,只是虛弱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