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二天,江言笑還是感冒了。
倒不是凍的,而是在李玄清用如此清奇方式給他幹發後,江言笑沒蓋被子發呆了小半個時辰。
——他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李玄清明明不喜與人接觸,為何三番五次碰觸他?
難道是因為之前躲開導致江言笑摔倒心裏過意不去?還是拿他做脫敏治療,借此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前世江言笑是個孤兒,長那麽大也沒人給他吹過頭發,沒想到穿到這本書中,到體驗了一番冷酷的“父愛”。
不知是喝鹿血或紮馬步的原因,江言笑體質有所改善,天剛朦朦亮他就自動醒了,不像前世總會賴好久床。
穿好衣服,推門走出。寒風一吹,江言笑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他吸吸鼻子,望向不遠處雪丘上負手而立的身影。
“仙尊。”
他喊了一聲,因受寒帶上鼻音,聲音微微發糯。
李玄清轉過身:“過來。”
江言笑乖乖跑過去。
上真境冰封雪蓋,太陽尚在地平線下,整片雪原已亮如白晝。江言笑停住腳步時,寒風正吹過李玄清的衣角。淡淡的降真香撲鼻而來,他一個沒忍住,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李玄清眉尖極輕地一皺:“你昨夜……”
“意外,真是意外啊仙尊……”江言笑忙道,“我不是故意着涼想偷懶的!”
“……”李玄清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麽,只道:“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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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言笑頓了頓,伸出胳膊。
李玄清一挽廣袖,将二指搭在江言笑右手手腕上。江言笑被冰的一顫。
“風寒入體,解表發汗可愈。”李玄清道,“繞上真境跑五圈。”
江言笑:“啊?!”
真被他猜中了!江言笑望了望一眼不見盡頭的上真境邊緣,邊跑邊想,再這樣下去,不長八塊腹肌都對不起他的努力!
他邊慢跑邊按照李玄清所說調整呼吸,吐納愈發自如,吸一口氣可以跑好幾步。跑了一會兒,身體真的熱起來,背後微微出汗,昏沉沉的腦袋清明了些許。
可上真境太大了,且一片白茫茫,跑久了頭暈眼花,怕是要得雪盲症。
恰好今日李玄清沒盯着他,不妨做點別的。
雲浮山有三境。到這兒這麽久,他卻只去過上真境和萬象境。江言笑尤其想知道歸元境得是個什麽樣,才讓李玄羽避之不及,不願久留。
他在雪山頂上奔跑時,望見遠處有一塊山脈未被白雪覆蓋,似乎是黑褐色的。江言笑便朝着那黑褐色跑去,大約跑了三個時辰,終于抵達。
此時已是正午,日頭高懸,江言笑呼出一口白氣,抹掉頭上的汗珠。
體內因受寒而致的淤堵之感全然不見,他的臉色泛出健康的粉,筋脈舒展,渾身暢快。
看來太微清尊雖嚴苛,但的确是個靠譜的師父。江言笑甚至覺得,照李玄清的法子,他還能再跑上一天一夜。
他環視歸元境——同他料想的一樣,之前所見黑褐色正是大片大片裸露在外的山岩。這裏不如上真境那般嚴寒,溫度卻也不高,像是萬物蕭瑟的深秋。
江言笑走了幾步,腳下忽然吧唧一聲響。他默默挪開腳步,從靴底拎出一只被踩扁的蠍子。
江言笑:“……”
如果說上真境白雪皚皚,尚且有一番風雅趣味,這裏一望無際的山岩與戈壁,卻只有無限的寂寥與未知的危險。
江言笑很能理解李玄羽為何好好的歸元境境主不做,執意游歷四方了。
他沒有久留,避開一路冒出的蛇蠍蜈蚣,繼續朝萬象境奔去。跑着跑着,江言笑發覺面前的景色變了——風化的山石上開始出現細嫩的小草,地上也出現了零星的野花。
江言笑的肚子咕咕叫了幾聲。
“……”
他一直推測這幾天他不餓是因為喝過鹿血,如今藥效已過,他并未達到辟谷的層級,自然還是會餓。
不餓則已,一餓驚人。仿佛幾日未食的餓意報複性歸來,江言笑越發頭昏目眩,捂着胃一路朝萬象境跑去。
上真境沒吃的,歸元境的東西不能吃——萬象境總該有些食物吧?
抱着這樣的想法,江言笑來到兩境邊緣。正捂着胃蹲下休息,一抹鮮紅忽地一閃而過,似乎有什麽從他身後游了過去。
江言笑:?
他連忙轉頭,只見到身後的一片草地。江言笑揉揉眼睛,以為自己餓的眼花了,沒有深究,朝前走去。
萬象境倒是草木豐盛,展現出各種各樣的地形與生态。有樹林、山丘、小河、湖泊……不足而一。江言笑擔心萬象境不得殺生,不敢捕鳥捉魚,打算只采點野果子飽腹。
可他繞了一圈又一圈,愣是沒找到什麽常見食材!
沒辦法,只能将就。江言笑剛到萬象境時,曾見過一株銀杏樹。此時此刻,他站在那株一人環抱粗的銀杏樹下,仰頭望了望繁茂如蓋的樹頂。
枝葉間綴着密密麻麻的白果,乳白色,芸豆大小。江言笑抱住樹幹,運氣用力搖了幾下,噼裏啪啦,白果撒落了一地。
他脫下外衫,包起白果,又回到之前經過的一塊野人參地。
他蹲下身,拽住一簇綠葉,用力一拔。
“哇哇哇哇哇!!”人參發出凄慘的哭叫聲。江言笑趕緊把這株成精的埋回去,拔了幾株不會哭的,和白果放在一起。
等他揣着鼓鼓囊囊的外袍跑回上真境,天已經黑了。
李玄清不在石屋裏,不知是去喂鶴還是去修煉了。
不在正好。
江言笑抱着食材來到木屋後的簡陋廚房,熟練地生火、洗菜、涮鍋。不一會兒,鍋裏的雪水融化,咕嚕咕嚕翻騰起來,放入食材後,微苦的香氣在石屋中彌散開來。
江言笑拿着木勺攪了攪,正想舀一勺嘗嘗什麽味兒,餘光裏,一抹略微熟悉的紅色又是一閃。
江言笑登時跑出去,手裏還舉着鍋勺。
“出來!我看見你了!”他盯着牆角柴堆裏露出的一截紅色尾巴,兇狠道,“一路鬼鬼祟祟跟蹤我,你想幹什麽?”
“剛好我好幾天沒吃肉了,”江言笑露出一口白牙,“是紅燒蛇肉,還是幹脆做一鍋蛇湯?”
聞言,那一截紅色的尾巴猛然顫抖起來。
江言笑見它還縮着,三兩步上前,一把撥開柴火。一只赤紅的小蛇趴在柴堆中,正埋着頭,渾身抖如篩糠。
江言笑:“……”
這條小蛇約嬰兒手腕粗,三尺長,通體鮮紅,沒有花紋。大約是聽得懂人話,正努力隐藏自己,裝作不存在。
可它實在是太鮮豔,太顯眼了。江言笑出手如電,一下子抓起蛇尾巴,刷刷抖了三下。
小蛇軟綿綿地垂下,金色的豎瞳中滿是驚恐。見狀,江言笑一笑,用湯勺指着它的腦門兒,道:“落到我手裏了,就得乖乖聽我的話。我問什麽就得答什麽,聽到沒有?”
小蛇連忙點頭。
江言笑:“你跟蹤我,是想要下毒害我?”
小蛇瘋狂擺頭,扭成一朵麻花。
江言笑一想,也是——這裏可是李玄清的地盤。太微清尊出了名的兇殘,尋常毒物哪敢在他面前造次?
他又問:“那你是歸元境的生靈?”
小蛇頓了頓,又重重點頭。
江言笑不禁更同情李玄羽了。
“好吧,既然你是歸元境的,我就放你一馬,”江言笑道,“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不是餓了,聞到香味才跟到這裏?”
這一次,小蛇猶豫更久,點了點頭。
江言笑頗為滿意,這可是對他廚藝的肯定!他進屋盛了一碗野參白果湯,置在桌上,又将小蛇也放在桌上,道:“喝吧。”
小蛇弓起前半身,被熱氣沖得後仰。它一直折着身子,似乎想後退,最終還是挪到碗邊,幽幽地盯了一會兒清湯,選擇認命。
它閉上眼睛,将整個頭紮進碗裏,很快将一碗湯喝了個精光。
蛇肚變得圓滾滾,它垂下腦袋,卧着不動了。
江言笑驚喜道:“要不要再來一碗?”
小蛇艱難地搖了搖頭,堅決拒絕了江言笑的好意。
江言笑:“那你明天一定要過來,我再煮給你喝。”
小蛇:“……”
送走紅色的小蛇後,江言笑又等了一會兒,李玄清才出現在山頂。
江言笑立即跑過去:“仙尊!”
李玄清看向他:“你去了萬象境。”
“……哈哈,是。”江言笑早就料到會被李玄清看穿,幹脆地承認了。
“我雖然擅自改變了路徑,但跑的路程比您規定的多,”江言笑道,“實話實說,我去萬象境是為了找點吃的。雖然您要求我辟谷,但我認為應循序漸進,餓着肚子于修煉并無好處。”
李玄清:“萬象境只有藥材。”
江言笑:“……”
他想了想,強行解釋:“其實,很多藥材亦可食用。我做了一菜一湯,還是熱的,仙尊不妨嘗一嘗?”
李玄清沉默須臾,道:“不必。”
說完,他轉身回到自己的石屋,卻沒有關門。
江言笑心道有戲,不一會兒,端着幾個直冒熱氣的碗,出現在石屋門外。
“仙尊,嘗一下吧。”江言笑笑盈盈的,也不等李玄清應許,膽大包天地邁了進去。
李玄清:“……”
江言笑将碗碟擺好,放上筷子又挪來石凳,殷勤的用袖口擦了擦:“——請。”
到這種地步,連李玄清也不好再拂他的面子。他走過去坐下,拾起竹筷,目光凝在蒸騰的熱氣上,定了許久。
“我來介紹一下,”江言笑以為他不知這是什麽菜,忙道,“這湯名為珍珠玉片湯,由白果與野參熬制而成,十分滋補;這道菜叫雙拼翡翠,由白芨與茴香合炒而成,更是清爽。”
李玄清:“嗯。”
他先看一下那碗青菜,夾了一筷子,送到嘴邊。
江言笑便見他面無表情地将茴香與白芨葉吃了下去,神色并無變化。
所以是好吃還是不好吃?
李玄清又開始喝江言笑為他盛的湯。先小飲一口,頓了頓,慢慢地飲盡了。
看來是很好喝了?江言笑喜形于色,連忙低頭,也嘗了一口湯。
噗——這都是什麽玩意兒?!
江言笑強忍着才沒有噴出來,咕咚一聲咽了,只想狂奔出去抓一把雪,塞進嘴巴漱口。
李玄清又開始吃青菜。江言笑心道,這至少說明青菜還能吃,于是也夾了一筷子,送到嘴裏。
“……”他又差點噴出來!
如此一來,只能說明李玄清是在強行忍耐,就為了給他面子!江言笑心中一時百味陳雜,有點懊惱,又有點兒感動,還很想勸李玄清不要再吃了,畢竟這玩意兒有毒。
他一時興起做菜,一方面是實在餓極,哪怕吃點中藥也認了。另一方面卻是靈機一動,想變着法兒讨好李玄清。
試想李玄清辟谷多年,又一人呆在上真境,活得沒有一絲人氣,倘若有一天突然有人給他做了熱菜熱湯,他會不會很感動?
他江言笑再加一把火兒,日日如此,用精美的料理征服太微清尊的胃,讓太微清尊吃慣他做的菜,離不開他……這樣一來,不論是拜師還是獲取絕密劍籍,不都是早晚的事兒?
可惜雲浮山壓根沒有能吃的食材。江言笑自問廚藝不差,難得做一次黑暗料理,都是被現實逼的……
“仙尊……”江言笑的嘴唇動了動,正要勸說,卻發現面前盛青菜的小蝶空了。
“你……額……”江言笑瞪大眼睛,原本的勸說在嗓子中轉了一個彎兒,出口時化作另一個問題,“這菜……好吃麽?”
李玄清放下筷子,面色依舊冷白,嘴唇卻因吃了熱食而泛起濕潤的粉:“……不錯。”
“…………”江言笑踯躅道,“那,我再給你多盛點?”
李玄清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江言笑:“……”
他抄起碗碟,刷地沖出石屋。深呼吸好幾口氣後才去廚房,再次盛滿湯和菜。
如此,來來回回跑了幾趟。李玄清終于将筷子放在石桌上,道:“不必再盛。”
江言笑:“……”
我也沒法再盛了!您老人家可把一鍋湯和一鍋菜全都吃完了!
如此魔幻現實的一幕就發生在眼前,江言笑簡直不知道李玄清是怎麽做到的。
若要類比,那就是将鸩酒當水喝,将毒藥當飯吃啊!
只能說,太微清尊不愧是太微清尊,不僅是天下第一劍劍主,還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男人。
江言笑默默收拾好碗筷,退出石屋。肚子咕咕連叫幾聲,他一時不知該喜該悲。
……這飯,明天還做嗎?
最終,為了避免自己活活餓死,江言笑還是每天按時做飯,只不過盡量挑能飽腹的食材,沒敢做過偏的嘗試。
他本以為那條小蛇在被他逼吃如此一言難盡的食物後不會再來了,沒想到第二天他做好飯,那條小蛇居然如期而至,又閉着眼睛把他當日做的菜吃光了。
見小蛇吃飯時狼吞虎咽,只求速食,吃完後攤在那裏一動不動,意識不清。江言笑難得起了憐憫之心。
“吃不下就別吃了,”他捧着飯碗,強迫自己咽下,“我是為了不餓肚子,你又是何苦。”
小蛇搖搖頭,第三天還是來了。
如此,一連五天,江言笑都用藥材做飯。只要他去請李玄清,李玄清就會賞臉吃不少。紅色小蛇也會日日來吃,與江言笑堪稱一對難兄難弟。
江言笑每日的築基訓練也不斷加強,除了紮馬步、長跑,他還要挑水、爬坡、蛙跳……從日出到日落,沒有一刻閑下來。
令人欣慰的是,雖強度增加,江言笑适應得也很快。他按照李玄清教的法子訓練不過一周多,便感覺身體發生了質的變化,似乎有氣生于內腑,可收放自如,為他所用。
這日,江言笑做了清炒茯苓與涼拌馬齒苋。他還在萬象境發現了一種野米,正好做主食。
石屋內,兩人靜靜對坐,執箸用膳。
江言笑小口小口的吃,心道這野米雖口感粗糙,飽腹倒是不錯。涼拌馬齒苋細嫩爽滑,也堪堪可入口。
李玄清仍舊不發一言,下筷快而準,不知怎麽地,沒一會兒面前碗碟中食物便見了底。
咽下最後一口,江言笑偷瞄一眼李玄清,準備收拾碗碟。
石屋外忽然傳來一聲尖鳴,随後是越來越近的撲翅聲。
李玄清站起身,走到門口。一只雪白的身影從天而降,落在他擡起的手臂上。
小白?
江言笑手上動作一停,探頭望去——小白淡黃色的喙中似乎夾雜着一封信,它将信遞給李玄清後,彎折長頸,蹭了蹭李玄清的手心。
江言笑過去跟它打招呼:“喲,白少。”
小白立馬扭過腦袋,裝作看不見他。
李玄清摸摸它的背,捏着信走回石屋,在石桌旁坐下。江言笑也回去繼續收拾,目光無意中一瞥,正瞥見信封上的落款。
那字跡是正楷,筆觸清隽,溫潤不失洞達。
——大昭恩慈寺,慈心。
作者有話要說: 李玄清:吃出了小時候的味道。
師祖:^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