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噗

“……”江言笑被慈心擋在身後, 小聲問, “她是鬼嗎?”

慈心颔首, 輕聲道:“還在頭七。”

江言笑心道:【死都死了,還在乎顏面做什麽?】不過這話不能說出口,怕刺激到這只剛死的鬼。

慈心上前一步:“這位姑娘, 你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他的聲音柔和, 帶着一種奇妙的韻律,安撫了暴躁的女鬼。

女鬼緩緩擡起頭:“我……”

她話沒說完,江言笑後退一步,後背炸起一層白毛汗。

一聲“卧槽!”被壓制在喉嚨, 出口時成了一聲變調的“唔!”江言笑立即別過臉,抓緊慈心的手臂, 不忍直視。可腦海中女鬼的面容依舊揮之不去,簡直可以稱為人生十大陰影之一——

只見那女鬼滿臉是血, 皮開肉綻。不像是被鞭打的, 而像是腐爛的浸了血的土壤, 除了幾道明顯的抓痕, 其餘皮膚爛成了渣,連五官都快分辨不出來了。

她頂着這張毛骨悚然的臉,嗚咽道:“三日前,我被人害死。屍身不得安葬, 魂魄不得安息,我報不了仇,只能徘徊于此, 求大師救救我!我不想頂着這張臉死啊!”

這女鬼說話颠三倒四,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江言笑不寒而栗,心道:【怎麽這麽慘?這是被扒了皮嗎?】

他躲在慈心身後,更不願與女鬼對視。慈心卻直視女鬼,拍了拍江言笑的手背。

他面露悲憫,仿佛沒有見到那張慘絕人寰的臉:“這位姑娘,你可知自己為何人所害?”

“……不知道。”女鬼露出一個模糊不清,堪稱驚悚的表情,“但是我看見了他的模樣。”

“什麽模樣?”

“他,他一身紅衣,雌雄莫辨。”女鬼頓了頓,身體不住顫抖,“對了,他抱着個琵琶!”

江言笑悚然一驚——這不是姬九雲嗎?

什麽仇什麽怨,能讓鬼王對一個凡間女子下此毒手,毀了她的容,還殺死了她?

慈心顯然也想到了這點,面容凝重下來。

他道:“你可知那人為何要害你?”

“我不知。”女鬼道,“他還不止害我一人,我的姐妹們都難逃魔掌……”

姐妹們?

慈心與江言笑對視一眼。慈心道:“你的姐妹是誰?你生前是什麽人?出事當日發生了什麽,可還記得?”

“我、我生前是遙城人,”女鬼露出一個迷茫的表情,“其餘的,我都記不清了。”

這也正常,有的人死前受到莫大的驚吓,死後魂魄不穩,可能忘事失憶。這女鬼形容癫狂,只記得自己慘死和仇人面貌,可能真是一只被吓失憶的鬼。

慈心眉頭越蹙越緊,沉默片刻,道:“先超度吧。”

按照常理,凡人死後化作鬼魂,當再入輪回轉世,不該逗留在凡世。像女鬼這種生前慘死、執念深重的,當及時超度,化解怨氣,否則易變成兇煞厲鬼,為禍人間。

女鬼聽了,朝前爬幾步,半跪在慈心腳下:“您能為我恢複原來的容貌嗎?”

她仰着臉,期期艾艾地望向慈心。臉上血水滴滴嗒嗒落下,濃厚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慈心不避不閃,江言笑卻受不了,連退兩步,與慈心隔開一臂距離,又不敢離太遠,伸出右手勾住慈心的衣角。

慈心道:“好。”

他右手持金環錫杖,左手豎在胸前,嘴唇微動,默念出一串咒語。金色的光芒從錫杖發出,籠罩住女鬼,她臉上的血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洗淨,翻開的皮肉自動愈合,化作一張光滑的臉。

這是一個美人。雖然長相庸俗了些,但平心而論,在凡夫俗子中也算拔尖的。

女鬼似乎感受到面容的變化,伸手一摸,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是欣喜若狂。她猛地撲到慈心腳下,抱住慈心的小腿:“大師,我願意以身相許!”

江言笑:“……”

“……不必。”慈心還在施法,沒法伸手拎開女鬼,“相由心生,你放不下毀容一事,就會幻化成死前的樣子。鬼魂無形,千變萬化,只要意念足夠強大,就能變回從前的面貌。”

都說女人愛惜自己的面容,江言笑總算見識到了——連死了執念都是“希望成為一只體面貌美的鬼”。

江言笑敬佩慈心,也可以理解女鬼,但是……抱着他師父撒手不放是怎麽回事?

“額,”江言笑道,“你該放手了吧。”

女鬼斷然拒絕:“不!”

說完還挑釁一般,用臉蹭了蹭慈心的外袍。

“……”江言笑忍不了了。

反正女鬼看上去沒那麽吓人了,江言笑大步向前,一把按住女鬼的肩膀,打算把她拽開。沒想到這女鬼藤蔓似的,撒手放開慈心,又順着江言笑纏了上來。

咒語戛然而止,自己被女鬼抱腿毫無反應的慈心當即斷開往生咒,目光射向被女鬼糾纏的小徒弟。

他眉頭緊蹙,卻沒有上去幫忙。因為在女鬼的手觸摸到江言笑大腿的剎那,江言笑腿上倏地泛起一陣金光,那女鬼慘叫一聲,蒼白的手寸寸裂開,散發出焦糊味。

江言笑看向自己的大腿根:【卧槽!這是我幹的?!】

他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遠方天邊忽地傳來一陣響。大約是隔得遠,那響聲很輕,聽上去像一個泡泡在耳邊炸開。慈心卻猛地望向地平線——一道濃煙從地表升起,仿佛一道黑色飓風滾滾而上!

“走!”他沒有管那個女鬼,一把拉住江言笑,跳上一朵憑空出現的雲,朝天邊濃煙駛去。

兩人本在密林邊緣,離最近的遙城不過百裏距離。慈心加快速度,花了不到半個時辰到達遙城。

他們循着濃煙,找到事發地。從高空俯瞰,焦土綿延,大火還在熊熊燃燒,将整片府邸化為灰燼。

兩人落下時,見到兩個小厮模樣的人擡着一個男人出來。那男人灰頭土臉,官袍卻是嶄新的,留着一撮小胡子,面目不甚安詳,看上去還略有點猥瑣。

慈心攔住兩個小厮:“兩位,發生了什麽?!這是誰?”

小厮吃力的擡着男人:“這是我縣縣令!他的府邸被燒了!”

慈心:“裏面可還有人?”

“有!”小厮搖搖頭,“怕是都燒成灰了!”

也是,方才那一場爆炸,絕非普通的火災。按照慈心的判斷,當有符箓助燃,才能造成這麽大的破壞。

談話間,又有幾個小厮從濃煙中竄出。他們也擡着幾個人——不,準确說,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這些屍體被燒得面目全非,渾身焦黑,仿佛一塊人形炭。

江言笑不忍再看,心道這都是什麽世道,人命如草芥,說死就死了。

慈心看他一眼,目露憂色:“子楚,我要進去。你若是适應不了,就去縣裏的一善堂等我。”

“不,”江言笑趕緊表忠心,“師父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才不怕。”

慈心眸中閃過一絲欣慰,與江言笑一同走進被燒焦的縣府。

剛才在門口,煙熏味與焦糊味便已經很刺鼻。走進後更是濃重,江言笑差點喘不過氣。

慈心手持金環錫杖,輕輕一揮,他們面前的煙霧散去不少。他從袖中取出一疊符箓,手一松,金色符箓自動飛到燃燒的屋頂梁柱上。

猖獗的火苗一下子偃旗息鼓,跳躍幾下,滅了。

慈心口中默念咒語,攜江言笑往裏走。路旁小厮來來往往,不是救人就是搶救寶物的。他們行色匆匆,被火光熏得滿頭大汗,還不忘竊竊私語,八卦一通。

“聽說這次死的全是女的?都被燒成了焦屍!”

“是啊,太詭異了。老爺沒事,咱們也沒事,就那十九房小妾全都被火燒死了。”

“個個如花似玉啊,就這麽香消玉損了,冤孽!”

江言笑聽得雞皮疙瘩直蹦,慈心也沉下臉,一言不發往前走。

兩人來到火勢最兇的一座樓。這棟小樓外觀精巧,足足有三層。此刻每一層都被大火與濃煙包裹,火舌極猛,稍一接近就會被熱浪吞沒。

幾個小厮跑來跑去,圍着它潑水,不敢貿然沖進去。可惜杯水車薪,大火不僅沒有減弱,還越燒越旺了。

慈心拉住一人:“裏面有人?”

那小厮跑得大汗淋漓,聽到詢問,不耐煩地擡起頭,見到來人後愣了愣,語氣下意識恭敬起來:“回、回大師,有一個。”

慈心:“還活着?”

小厮撇嘴:“我們主要是滅火,順便搬出十九姨娘的屍體。”

言外之意,樓裏的人早就死了。

慈心眉心緊蹙,道:“借過。”

“哎,你!”小厮剛要阻攔,眼前倏地飛過幾道金符。那幾道符紙有生命似地飛向小樓,金箔般貼在東南西北四角。

符箓落下的一瞬,樓中火焰仿佛被按下暫停鍵,飛速縮小、減弱,乃至熄滅。

一切不過幾息之間,一大一小兩個和尚沖入火樓,不見蹤影,徒留幾個見證“仙法”的小厮在原地目瞪口呆。

江言笑跟在慈心身邊,快步走進小樓。火雖然滅了,餘溫尚在,滾滾熱浪兜臉而來,慈心一把他護在身後,金環錫杖劈山斬海般破開熱浪濃煙,辟出一條路。

宛如一堵堅實的牆護在面前,江言笑躲在慈心背後,被近乎周密地保護起來。他的心也随之熱起來,滾燙一顆,不比周遭溫度低。

慈心邊走,邊低聲道:“但願有人活着。”

江言笑點點頭,緊緊抓住慈心的手。

可惜,他們搜遍了第一層第二層,都沒有任何收獲。這棟樓早已化成一座廢墟,且因蓄意爆破,火勢持久,主梁已被燒的脆弱不堪,整棟樓搖搖欲墜。

終于,他們到了第三層,在一片殘骸中找到了一具屍體。

同樣被燒得焦黑,不僅看不出身上服飾與原本面貌,連是男是女都辨別不出。

“逝者已逝。”慈心閉了閉眼,再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子楚,先把她帶出去安葬。”

“是。”江言笑雖然心裏發怵,但面上不顯分毫,同慈心一道走過去,打算從乾坤袋中掏出白布,包裹住焦屍後再擡出去。

他從乾坤袋中翻出一塊白布,罩在女屍上,正彎腰欲擡,頭頂房梁突然“咔嚓”一聲,毫無征兆地砸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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