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本書

又走了一段時間,易憐真有些沮喪地發現,他心中現在連興奮和恐懼都沒有了,只剩下滿滿的不自在感。

他與書裏的世界簡直格格不入。

不算寬敞的街道邊店鋪林立,行人不算多,卻也三三兩兩從未中斷。

大概是書中世界的緣故,這裏的建築并沒有多麽古風,人群的衣着打扮各式各樣無甚拘束。

可到底也算是古代,這裏的人都是長發,衣服也以長袍和短打為主。

易憐真摸摸自己後腦勺不到脖子的短發,後世大學生常見的碎劉海在這裏都是獨一份,更別提他身上即使21世紀穿出去也會惹人注目的灰格子睡衣。

好在衣服是珊瑚絨的,穿在外面也不冷……易憐真四處看了看,覺得當務之急是換一身“正常”的衣服。

易憐真掏了掏兜,很好,沒有錢。

他心情複雜地看着被掏出來的肥宅快樂水。

手機被放在宿舍,前一天晚上他好不容易從抽屜的角落翻出來兩個鋼镚,還都買可樂用了。

這世上,無本生意最是難做,但他現在有的還真就只有這瓶可樂。

這種大家都愛的飲料喝了能補充糖分,不喝……憑它這個顏色應該會被懷疑有毒,大概率賣不出去。

易憐真用手掂着可樂,目光突然凝住。

打不了可樂的主意,但這不還有個易拉罐呢?

如果他沒有記錯,這種輕量又環保的易拉罐通常由鋁或者鋁合金做成。

而鋁十九世紀才被發現,最初因為冶煉技術落後,它的價格甚至超越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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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古代,應當還沒有鋁吧?

易憐真思忖片刻,拉開易拉罐拉環,把可樂噸噸灌進肚子,找了塊磚将罐子上面的小字磨掉。

目光猶疑地停在不遠處一家典當行的招牌上,易憐真深吸一口氣,拿着空易拉罐走了進去。

半個小時後,易憐真穿着格子睡衣,拿着易拉罐,在大街上懷疑人生。

典當行的夥計說老板不在,他不敢收這種仙家寶物。

任易憐真怎麽說都不行。

“這……至于嗎?”易憐真把易拉罐翻來覆去,不太理解這怎麽就仙家寶物了。

除了最開始的那片虛空與遭遇任無道,他還真沒覺得這裏有什麽“仙家”的痕跡。

無論是人們出行的方式還是路邊的建築,都普普通通,就像影視城裏的街道和場景,連武俠氣都沒有。

這種情況下,一個典當鋪的夥計不該認識什麽仙家寶物。估計是剛剛易憐真讓他開價,他沒見過易拉罐,怕被人騙了。

痛定思痛,易憐真決定再遇到典當行的時候,對方給錢就賣。

然而他走過了一整條街,再沒遇到任何一家典當行。

天氣陰沉,易憐真只能靠着直覺模糊判斷已快正午。再這樣下去,可能就不僅是奇裝異服,而是餓肚子的問題了。

就在這時,易憐真突然感覺側臉熱了起來。

他詫異地轉過身去,看到了街道盡頭的陽光與那座建築。

那座宏偉入雲的建築。

原本成片成片的烏雲散開,露出被遮蓋的光輝璀璨。

很難用語言恰如其分地描述那樣的景象,不是金字塔,也不是布達拉宮,易憐真從未見過這樣巨大高聳的宮殿。

它仿佛是深海魚蝦頭頂的一頭巨鯨,悍然聳立于所有人的頭頂,在天空之上熠熠生輝,每一塊磚瓦都閃耀着陽光的色澤。

最上方的拱脊幾乎與太陽相連,下端卻淹沒于雲海之中。易憐真看不出它的遠近,只本能地吞咽一下,向後退了一小步。

這就是玄幻小說嗎……?

他茫然地看了看旁邊的路人,只見所有人都神情自若地繼續走着,偶爾有幾個人向上看,也是很快收回目光,繼續自己的行程。

看來這裏的人都對上面的宮殿司空見慣了,易憐真卻控制不住自己,心神不寧地頻頻向上看,搞得走起路來都左腳拌右腳般不穩當。

現在想來,那位典當行的夥計倒是真有可能認識仙家寶物,畢竟這麽大一個神跡杵在這裏,平時總要有機會接觸到超凡者的。

可易憐真現在真沒心思再找什麽典當行了,他左右看了看,進了最近的一家客棧。

七塵客棧。

客棧很小,裏面的人也不多,但穿着打扮奇怪的易憐真還是引起了大半客人矚目。

他在袖口下不自在地握着手,盡量忽視這些目光,徑直走到櫃臺前。

櫃臺後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女人正在刺繡,看到易憐真過來,擡頭好奇地打量他。

女人穿得富貴,也不拘謹,易憐真猶豫片刻,把“阿姨”兩個字咽進嗓子裏,換上了更适合古代也更讨人喜歡的稱呼。

“這位大姐,”他說,“我是個剛來此地的外鄉人,錢都被人偷了,只剩下這個水罐……”

說着他把易拉罐小心翼翼地放在櫃臺上,帶着些拘謹問:“這水罐是我祖上傳下來的,不值什麽錢,所以我只想問問能不能換一點食物和衣服。”

女人驚訝地看着他。

易憐真做出最真誠的表情看着女人,在心底拼命祈禱。

上天保佑他可以成功,不然真就吃不上飯了!

“你長得真像我家伢子,”女人忽然笑了,“不過比他還俊些。”

易憐真松了口氣。

“年輕後生來平城不容易的,我不要你的東西,吃的穿的而已。”她爽快招手叫來個小二,“給他弄點吃的過來!”

“好嘞!”小二應了一聲小跑着走了。

“我家伢子也是去外面謀生活,知道你們年輕人不容易,”女人從櫃臺下面掏出來幾塊石頭放在櫃臺上,“這幾塊靈石你先拿去置辦東西。”

易憐真看着從沒見過的半透明小石頭:“大姐這是不是不太好……”

“這有什麽?”女人清脆地笑了一聲,“不過幾塊靈石而已,店都是我開的。”

原來運氣這麽好,直接遇到了老板娘嗎?

只是沒想到,最後搞來東西的,居然不是易拉罐,而是自己的長得像她兒子。

長相這種東西……易憐真高中的時候也是能一個月收到好幾封情書的小帥哥,只可惜學習太忙。

到了大學……對不起,他們物理系這一屆沒有女生,一群糙老爺們在一起說什麽長相?

“謝謝大姐!”正是需要的時候,沒有推拒的道理,易憐真收起靈石,還不忘趁熱打鐵,“大姐,我初來乍到,您能給我講講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嗎?”

“叫我大娘就行,”女人說,“平城沒什麽要注意的,和別的地方一樣。”

“那……”易憐真猶疑地向門的方向看了一眼,“天上的那座宮殿是什麽?”

這下反倒是女人驚訝地反問:“你不知道?”

易憐真茫然地看着她。

像是為了解答他的疑惑,女人接着道:“我之前去的地方都有神廟啊?你們那裏難道沒有?”

易憐真心中大叫不好,原來這東西是個常識。

“我……我們那裏沒有這個,”他忐忑不安地支吾道,“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

女人狐疑地看了他一會兒,最終點了點頭:“你這打扮,倒也是,我沒見過這麽奇怪的——不過沒什麽比不知道神廟更奇怪了。”

這時候小二端着一碗面條過來,女人用下巴點了點旁邊的桌子,示意他邊吃邊說。

易憐真的确有點餓了,尤其是當面條上還堆着好多肉塊的時候。

心中感謝着老板娘,易憐真邊吃邊開口問:“那神廟是什麽東西?”

“神廟啊……”老板娘不自覺地向上方看了一眼,話語也不複之前的輕快灑脫,“神廟自然是神住的地方。”

“神?”易憐真同樣壓低聲音,有些震驚。

神不是已經被任無道殺了嗎?整個神域都被他通關後變成虛空了。

“是啊,”老板娘輕嘆一聲,“神力維系着世界的存在,而世人為了感激神靈,日夜供奉飨食讨他們歡心,并祈求恩惠。”

她忽地有些惆悵:“只是神靈們居于神廟之上,從不下來,如果可以,我倒是期望能親自去侍奉他們。”

聽起來老板娘是個虔誠的信徒,易憐真卻突然覺得有哪裏不對勁,連面都忘了繼續吃。

知道穿書之後,他自然會不自覺地将這個世界與自己看過的小說相比較。

只是,任無道所在的《天地無道》裏世界分為九州六域,只有神域而沒有神廟。

反而是另一本叫做《真言之城》的書,設定和女人所說的差不多,裏面無論什麽地方,人都會看到一座空中神廟。

這個世界不是《天地無道》,應該是《真言之城》才對。

他到底穿的是什麽書?

難道之前遇到任無道,真是他穿錯了?只是個意外?

還是任無道太厲害,直接打通了兩本書之間的壁壘?

《真言之城》的結局是什麽來着?好像是主角弑神之後滅世……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老板娘便又開口了。

她起身将易憐真放在櫃臺上的易拉罐拿了過來,仔細看了看,接着将它連同一些食物共同放進一個包袱裏,遞給易憐真。

“這水罐既然是你家傳的,便要仔細收好了,”她不贊同地掃了一眼易憐真,“年輕後生不能這麽丢三落四的。”

易憐真急忙收起包袱點頭。

“不過這東西倒是奇怪,”老板娘頗感興趣道,“上面的花紋我之前從未見過,還有‘可口可樂’這四個字,完全理解不了其中的含義。”

易憐真:“……?”

之前為了節省時間和更好賣,他只磨掉了易拉罐上的生産日期和保質期之類的小字,把大一些的和英文字母留了下來。

可……事到如今,他哪裏好意思解釋說這只是一個易拉罐。

而且估計解釋了對方也聽不懂。

“這個……先祖曾經有過一番奇遇,”他艱難胡謅道,“我也不知道它是用什麽東西做的,只知道它像是白銀,卻比白銀更輕……”

老板娘若有所思地點頭。

“我剛丢了錢的時候還曾想把它典當出去,”易憐真又想到一點,補充道,“結果那典當行的小二非說它是仙家寶物,怎麽都不肯收,不過我倒是沒發現它有什麽特殊的。”

硬要說有什麽特殊的……大概它是唯一獲此殊榮的易拉罐吧。

可接下來老板娘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

她眉頭一皺:“你去的哪個典當行?”

“啊?”易憐真,“這條街上不是只有一個……”

“狗日的!”老板娘當即罵了一聲。

易憐真:“什麽?”

“出門不露白你懂不懂啊伢子!”老板娘恨其不争,“那家是個黑鋪子!”

易憐真這下真傻了。

“專坑你這種啥都不知道的外鄉人的!”老板娘急急道,“會收你的東西才怪!等着背地裏殺人奪寶呢!”

“……?”易憐真瞠目結舌。

殺人奪寶這不是小說裏才會出現的橋段嗎?

半晌他才想起來自己好像真的在小說裏,這時候老板娘已經幫他打點好了東西:“這面別吃了!我打不過他們的打手,幫不了你,你拿着東西往外跑,先出城再說,跑得越遠越好!”

心裏三分感謝着老板娘,七分懵逼着一個易拉罐招來的殺身之禍,易憐真很快被老板娘帶出了門,在一條對方指好的狹窄小巷上奔跑着。

這都是什麽世道啊,換做一天之前,易憐真絕對無法想象,自己穿書之後要做的居然會是逃命。

好在這條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對方似乎還沒有追上來——如果老板娘判斷錯了,對方根本沒有殺人奪“寶”的意思就更好了!

易憐真的體質實在不怎麽樣,跑了不一會兒,他就抱着包袱停下來喘氣。

這條小巷和大路之間只隔着一排店鋪,因為出入口太少而常年沒有人走,卻能聽到大路上熙攘的人聲。

與大聲的喊叫聲。

易憐真愕然地望着天空。

大路上傳來的人聲,那些恐懼、絕望的嘶吼與叫喊越來越清晰。

他知道自己不用再跑了。

“神廟!”

“神廟塌了!!!”

有人在喊,有人在哭着,慌亂的腳步聲不絕于耳,卻都與獨自一人在小巷裏的易憐真無關。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天空之上那座城池般龐大高聳的建築碎裂成巨石殘壁,頭腦一片空白。

怎麽會這樣?

《真言之城》的劇情是什麽來着?結尾呢?結尾是什麽?

易憐真該死地全都想不起來!

他腳下的地面已經在搖晃了!

地面裂開,房屋塌掉,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在晃動着消失。易憐真驚慌地向前奔跑,手裏的包袱都沒拿穩丢了,睜到最大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不真實的一切。

他面前的小巷裏依舊沒有一個人,可周圍原本此起彼伏的驚呼與求救聲漸漸弱了。

到最後,易憐真的耳邊一片安靜。

沉寂、可怕的安靜,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不知何時,他又重新漂浮了起來,周圍一無所有,所有的東西都消失,唯有虛空與黑暗。

《真言之城》的結尾,易憐真想起來了。

主角殺死神廟中的神靈,可世界和主角也同時失去了神靈力量的支撐,共同滅亡了。

他……又穿到了一本小說的結尾嗎?

易憐真呆呆地想。

可這次的虛空,好像不僅只有他一個人。

易憐真遙遙看到,在他的上方,有一個小點越來越近,近到他逐漸能認出那是一個人,近到他能認出那是誰。

任無道的每一步都很穩,他在虛空中行走着,走到易憐真面前。

不同于上次的漠然,這次他終于仔細地、帶着點研究意味地打量了易憐真很久,連高挺的眉都皺了起來。

“你只是個凡人,不該還在這兒。”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易憐真。

任無道問:“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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